这可能是薛放二十六年人生碰到的最大一道坎。
“下次不要这么说话。”他开着玩笑,反客为主反手捞住了小家猫,捏了捏那把紧绷绷的腰肉,尽量控制着不要去想它的爆发力指数。
缪寻抵着下颌,歪倒脑袋,软软的脸肉被压得鼓出来,“为什么呢?”
“我怕我会忍不住犯罪。”
“那就犯。”
“不行,”薛放转过脸,十分认真:“你是我最后的良心了。”
他的确有任意妄为的权力,却不愿意将它用在掠夺缪寻的满足自我上。平日里做事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常被人诟病“虚伪”,他自己也从不否认。
但他需要守住缪寻的底线,这不仅仅是身为成年人的以身作则,更是对自己暗中滋长的野心的强制约束。
今天缪寻为了他破戒,明天他就会期望将缪寻囚在家里。锁在心门里咆哮的东西,还是不要放出来的好。
这样,即便某一天有糟糕的欲念冲出来,他也可以说:
我给过你充足的机会逃跑了。
回到院子里,女仆正将素冷的灯光调成暖色调,给案台换了一株新鲜的白色玉菊,确保少爷能在回来时见到最柔软清美的花朵。
薛放问:“祭品已经送过去了吗?”
女仆低眉垂眼回答:“全都布置好了,只等老爷和您去看过。”
“不用惊动老爷,我明天一早去看。”
女仆浅浅鞠躬,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缪寻小声问:“祭品……?”
“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薛放看着缪寻脱下自己的大衣,露出里面一身布料稀少的秀场服装,眉头一皱,彻底酒醒了,话题瞬间转变:“谁给你安排的衣服?”
缪寻扯了扯短上肚脐的黑色弹力衫,“这是任务的一部分。”
“是任务也不行!”薛放倒退一步,沉沉坐上椅子,叹息着开始捏酸痛的鼻梁骨,“头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缪寻心里嘀咕,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多规矩,“保守的老古董。”
“你现在才知道我保守吗?”薛放眼底暗沉。
缪寻只好说:“我去换掉。”
洗了澡换上宽松的衣服,经过浴室镜子时身影一掠,缪寻停下来,抹去水雾端详了会自己。不得不说,薛少爷让人定做的衣服质感上乘,颜色淡雅,就是款式总是松松大大,和薛少爷一样保守。
结合今天的事,缪寻眯起眼睛,无端嗅出了一种……害怕?
仿佛他是杀伤力超强的生化武器,要是不拿罩子从头到脚遮起来,他薛某人分分钟就会烧起来。
缪寻思索一会,退到淋浴间,变出长长的波点毛绒尾巴,用水冲一遍拧到半湿,再把松紧裤腰往下拽了点,好让尾巴自然地耷拉下来。
比他大九岁的向导,或许足够老谋深算又擅长暗中施展控制欲。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年龄小是一道禁锢,却更是为所欲为的资本。
——不如换换思路,你什么都不可以做,那不是等于我什么都能做?
这么一想,剩下的305天就没那么难熬了。
谁能抗拒一条湿漉漉的豹豹尾巴呢?
薛放当然不能。
他正席地而坐,眉目疏淡地用光脑发送指令,缪寻走过来话也不说一伸手,他就顺理成章地接过毛巾,推开桌板,给背对着他跪坐的小家猫擦起尾巴。
薛放的手法很好,缪寻舒服地抖抖耳朵,闭上眼睛。
猫科尾巴是由细小的尾椎骨组成的,柔若无骨,却因为连着脊椎神经敏感异常。薛放给他擦毛时,会先揉干尾巴尖尖,再一段一段旋着向上,拧出毛缝隙里的水珠,这样不会刺激到神经,反而因为手指温度的皮肤接触,让骨盆那里都热热的,会忍不住蜷起脚趾,往后蹭一蹭,擦到尾巴根时,温柔的按压像做了个温水浴,腰椎酥酥麻麻出了一背薄汗,疲惫和困累通通飞走,舒服极了。
一般情况下,擦到尾巴根,这项活动就结束了。
可是今天,察觉到那双手有离开的意图,微微上翘的猫尾巴打了个舒展的弯,沿着胸膛爬上薛放的脖颈,软乎乎地勾挂住,热情挽留一番。薛放拿毛巾的手一顿,少年侧过身,单手掀起后背的衣衫,小声央求:“这里也要擦的。”
薛放恍惚间感觉监狱的大门正朝自己热切招手。
缪寻好像毫无所觉,“之前我出学院,教官说我的脱敏项适应地不错。”
毛巾在男人的手心扭绞成一团。
少年摸摸自己后背,自言自语着:“但我总觉得,缺,缺点什么。”
薛放挣扎地问:“缺什么……”
缪寻把他温热的手掌按在自己脊背,同时打了个颤,触电似的嘶了声,试着松弛肩膀和后背肌肉,“我想起来,我最大的过敏源应该是……你,但我还没试过液体接触会怎么——唔!”
被扑倒,亲了。
确切来说,是气急败坏地吻了他,又扑过来,自暴自弃式大口大口狠狠吸着他的信息素。
缪寻轻轻拍着他后背,想着:吸吧吸吧,多吸两口,每一口你都付了大把金钱的。
过了一会,男人才撑起手臂起来看他,仔细地问:“过敏了吗?”
缪寻扬起真诚的脸:“不知道,要不你再深入试试?”
薛放崩溃似的倒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我可没你想象中那么有耐性。”
“我了解,”少年凑近耳畔贴着说,“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家长们的哦。”
薛放被他逗笑了,一下子仿佛成了背着家长偷尝禁果的小情侣。
年轻真好。
有年轻的伴侣真好。
不过说到家长,薛放告知他:“明早你和我一起去祭拜。”
缪寻紧张地缩起肩膀,“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没名没份住在这,又不是容家正经成员。
“不会,她会很高兴的。”薛放说,“我母亲爱凑热闹,有什么新鲜事都要一早知道。本来去年就想带你过去,但去年你在学校。”
缪寻想起了什么,“你今天喝醉了,是因为想她了吗?”
“嗯。”
“她应该很温柔吧……”才会被儿子每年惦记。
薛放失笑道:“她不是那种纯良的门阀太太,相反,她是犯了国家盗窃罪,组织星盗去偷边防军的燃料资源,被抓住后坐牢两年放出来,在监狱门口碰见我父亲才认识的。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姓薛。”
缪寻:“确实奇怪。”
薛放解释着,“我母亲性格强势,虽然看上了父亲,但直到我长大,她还是每年都要吵着要父亲给她入赘……后来她去世,父亲就点头肯许我改了姓,算是完她一个心愿。”
短短几句话,让缪寻在脑中拼凑出一个鲜明的形象。
出身卑微,很强势,为儿子组建了秽手,又性情活泼的薛妈妈,和他那个出身高贵,沉默寡言,痴迷艺术和爱情而丢下孩子的妈妈,截然相反。
他承认,他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睡前,发现缪寻在发怔,薛放抱着被子问:“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缪寻愣了愣,扬起笑容,大大方方掀开暖呼呼的被窝筒。
他的向导躺进来了,熨烫的体温贴在一起。他把发凉的脚贴在向导小腿,向导蜷起膝盖,用暖热的小腿肚子肉帮他搓了搓。他搂住向导的腰背,收紧手臂,轻轻在坦露的脖颈咬一下,感受到这幅躯体的轻微震动。彼此的呼吸乱了几秒,听着对方跳动的心脏就会安心。
他的体温比较高,有限的几次睡在一起,睡前明明是他抱着向导,醒来总会位置倒换,变成向导紧紧抱着他,想用力从他怀里汲取热度一样。有时候他做了噩梦,向导迷迷糊糊能感觉到,会从自己的被窝里爬出来,打个冷战,钻进他的,无意识地抱住他,拉进怀里给他做疏导,驱走他的噩梦。
也有两三回,他半梦半醒间听到熟睡的向导在梦中呓语,“好想吃掉你……”
好像无懈可击的魔王回到洞穴里,深夜摸着瘪瘪的肚子抱怨:好饿啊。
他养的小食物就会附在耳边,轻轻呼吸:“给你吃……都给你……”
于是向导就会满意地翻个身,挨着他做个饱饱的好梦。
以前睡在宿舍里,他经常会失眠。哨兵的耳朵太灵敏,一点奇怪的动静都会把他吵醒。但是他和向导睡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他会睡得很沉很暖,沉甸甸地陷进去,放松得根本不知道向导经常会深夜爬起来处理紧急政务,再把变冷的身体搓热,小心地躺回他身边。
他从不怀疑这个人爱他。
也很愿意搭起暖暖的小窝,和对方挤在一起。
“明天想吃什么?”向导总会在临睡前这样问,是正正经经地,把它当成每日最后一件重要事务来问的。
“想吃……”他迷糊地快睁不开眼睛了,“想吃……桃……”
这天他睡得比较早,又做了那个循环的梦。梦里,他母亲带着他在公园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时候他们流浪在外,母亲心高气傲只肯卖画为生,卖的钱不多,交完了房租只够基本生活。从一个城市辗转另一个城市,从一个星球跳跃下一个星球,他没有正经上过一天学。母亲很少带他出来玩,虽然在公园里走得又累又渴,他还是很高兴,高兴到没有发现自己着凉生病了,他的母亲也没有发现。
他记得小公园的风凉飕飕的,脚下的路没有尽头,母亲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那个人,从白天到黑夜,陪着他们的只有一架自动贩卖机。
那时候他会有一点孩童的幻想,觉得自己陪着妈妈,是她的唯一,那么央求她买一点东西也不算很过分。他实在太饿太渴了,着凉发烧昏昏沉沉,被母亲出冷汗的手牵着,湿黏黏的很不舒服。他看到自动贩卖机里有桃子罐头,是母亲买得起的东西,以前生病时也给他吃过,他从没这么庆幸自己生病了。
——我想吃桃子罐头,可以吗?
——不可以,我们走了。
结束对话。
他是一个早早学会不给单身母亲添麻烦的孩子,毕竟带着他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回去的路上,女人一路沉默,他跟在后面一声不吭。直到回了家,打开灯,女人回过头看到他咬着嘴唇不出声,眼睛都哭肿了,她才心软了两分,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去烧水拿药。
可是这个梦里,有人从身后打开了门,把他抱起来,温柔地牵走了。
这一晚,他在向导信息素安定的环绕下,也睡得和以往一样沉。
他不知道,向导睁开眼睛点亮了终端,调暗屏幕光,悄悄在记事本里写上:桃子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