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逐渐燥热起来的五月,薛放却觉得一股寒凉悄无声息爬上了后脊。
“如果我说,我不希望你去呢?”薛放明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还是问出了口。
缪寻沉默一会,换个话题回答他:“回去,我们再试试。”
向导的精神体治疗是亟待解决的事。
登上舰船,薛放坐在副驾驶,用手臂遮住眼睛,缓缓说:“不,我累了……”
缪寻握紧了驾驶杆,目不斜视。
随着一声更疲倦的叹息,向导低声强调:“我们都累了。”
一路无言。回到庭院后洗漱完毕,薛放披着小毯子走进里屋,想找个机会开口重谈,却看到空荡荡的房间。
人……走了吗?
胸腔里的心脏骤然收紧,一种失血的冷与麻贯穿全身,他张了张嘴唇,恍惚地喊出两个字:“缪缪……”
在他身后,一只手化掌为刀,悄无声息劈在他后颈。“唔”,薛放毫无防备,闷哼着倒下。
——倒在缪寻伸出的臂弯里。
把人放平,缪寻蹲在旁边抱住双膝,端详着他不安定的眉眼,咧开嘴角,强迫似的上扬。
你刚才为什么不叫“小咪”?要是你叫了,我还能放你一马。
可你偏偏呢喃的是我的名字……
抽走睡袍的腰带,肌肤亲密相贴,他把苦甘味的信息素倾撒出来,趴在男人胸口,朝后踢晃着小腿,高兴唱起了歌:“哩啦噜~滴哩撒~喔喔喵唧啊……噗哈哈哈哈——”
没有一句唱的是对的。
幸好呆子听不到,否则又要说……
又要……
说——
我家小猫怎么了,来给我抱抱。
才不是你的猫……不是的。
傻海豚。
…………
薛放一觉睡到中午,精神饱满好像吸足了水的海绵,醒来时身上很轻松。
不正常到令人惊恐的轻松!
他一个打挺坐起来。被子里没有猫,屋里也没有,急匆匆爬起,脚步轻得不可思议,像灵魂里被剥除了什么,轻飘飘地,毫无负担。
一阵风吹来,往常他都会从中辨析出繁杂的信息,如花香,草木折断的汁液,小溪的湿润,但今天没有,风就是风,吹到脸上舒服的风,摸一摸额头——
??他的精神体呢?!
薛放僵愣在木质长廊里。
他那么大一只精神体,被“猫”连夜顺走了!!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紧急联系缪寻,果然不接通讯,再打给陈秘书,对方平静告知:
“他走之前嘱咐我们让你多睡会。”
“不是这个,他把我的——!”
“什么?”
“……他被派去哪了?”
“我们没有权限获知。”
“我要和容免谈话,”薛放顿了下,颓丧地扶着额头,“麻烦了,姑父。”
对面沉静几秒,“我去告诉容免。”
焦急等待一会后,容免的声音冷酷传来,“我正在开会,给你十秒钟。”
薛放说话都不敢停顿:“缪寻在哪他被派去哪了我必须见他——”
“管好你自己,薛放。”容免虽然不耐烦,还是加了句,“他会完整回来。”
说完,便无情挂断。
养一只猫,特别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小野猫,需要很多很多耐心。
你不知道他漂亮的小脑瓜里想些什么,今天晚上甜甜黏黏跳到你腿上,露出肚皮,明天也有可能叼着半袋猫粮,悄悄从窗户翻出去。
你打着电筒在外面的草丛里喊他的名字,他咔吱咔吱吃着猫粮,就是不理你。
他是你的猫,主动权在他,你只能等他玩好了自己回家。
“猫”出门的日子里,唯一的好处,可能是薛放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
精神体暂存在缪寻那里,使得他可以分出更多精神力,稳定填补自己领域里的破洞。
他利用职权把林翼昆返聘回来,看着那份秘密简历,连薛放也不禁诧异:
“你的精神体是变形兽?还有这种动物。”
林翼昆剃了胡子,剪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完全不像早上刚从精神疗养所重症室里走出来的,“我奶奶是异形族,我是人类和异形混血,变形兽在异形星系很常见。”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的哨兵劝你早早退休了。”
凭林翼昆S级向导的实力,升职是早晚的事。然而。小组长以上的职位都要经历严格的政治、血统、背景审查,人类内部总有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一旦发现林翼昆的异形血统,撤职事小,驱逐就完蛋了。
薛放并不在意这些。林翼昆和白塔嫌隙越大,他反而越放心。
“目前给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看住一个女孩,别让她乱跑。每天我会和她通话两小时,做一项语言实验。”
林翼昆满口答应,之后黯然提出:“那个……看在老同事份上,能多给点工资不?我要养孩子,还想攒钱去找我的哨兵。”
即便告诉他,哨兵已经被救出,他也不会相信,只是执着地,反复挂念这件事。
哨兵走失……薛放对他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可以,给你两倍工资,多的那一倍我来出。”
“啊,谢谢你!”
承下这句道谢,薛放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过了三天,他上门去找阿丽莎。
一袭雪白长裙,阿丽莎还是美得没有人烟气,她手里搓着水晶球,正在念念有词,看到薛放进来,好奇地望向他。
“你的大鱼不在。”
薛放没好气说,“对,它出去度假了,连夜骑着游泳圈走的。这是你的系统匹配结果,出于保密原则,得由你自己开启。”
接过信封,阿丽莎小心用指甲拆开,展开里面的压缩信纸。薛放眼睁睁看着它瞬间长到了地上还绕了四圈,被公主捡起最后一段,清脆念:
“第981位匹配成功者,契合度89%,唔……993这个,契合度85%……让我看看还有没有更高的。”
林翼昆吹了声口哨,“小姑娘桃花缘真不少。”
这哪是桃花缘,根本就是桃花海啸吧!
普通人匹配一年才能碰上一个契合度高于60%的,阿丽莎才一周就匹配出993个?!若不是系统坏了,就是阿丽莎是测试试纸成精。
薛放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阿丽莎已经拿出少女风羽毛笔,在名单上一个一个筛选起来:
“这个,年纪太大。这个,不够帅。这个,居然有前任,不要……”
公主忽然抬起头,问林翼昆:“你和你的哨兵契合度是多少?我参考参考。”
“81%。要不是因为这么高,我也不会屈就他。”林翼昆撇撇嘴,开始给精神体小孩喂饭。
“那你呢?”
薛放反应了一秒是在问他,想了下回答道:“75%。”
“你骗我。”公主捂着嘴笑,“你和缪寻的契合度不可能这么低。”
林翼昆看了眼薛放,接话道:“75%已经很高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和邹赤那么幸运。”
公主挑起眉毛,压低娇软的声音,“喂,你俩要不要试试和我匹配,说不定很高哦。”
两个成年大叔互相对视一眼,默契走开,留下公主一个人娇蛮跺脚:“喂!怎么都走了,是嫌弃我吗?”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20天。
发了很多条消息,至今没有收到一条回复,薛放丢下终端,把自己扔在床铺中,深深吸一口气。
连太妃奶糖味都淡了。
养猫的人,就要习惯寂寞和等待……个毛啊!!
他实在懒得等了。
再等半天,今天晚上不回来,明早他就杀到国安局办公厅去。
或许是猫猫之神在天有灵,薛放晚上散步完回来,开门和一双锈金色的竖瞳猫眼对视上。
对方正在抱着一罐饼干狂塞。
完完全全一副玩疯了回家,饿到胡吃海塞的样子。
那双眼睛看到他,默不作声移开了,把薛放刚要脱出口的问候堵了回去。
坏咪咪!跑出去那么多天,杳无音信,害我担心到成夜成夜睡不着,现在回来了居然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薛放莫名其妙置上了气,看也不看地从“猫”身边走过。
一只手抓住了他脚腕,薛放没忍住,回头了,“猫”发干的嘴唇张开,想和他说什么。他好像忘记了能在精神图景里说话,试了好几次,才嘶哑传出声音:
“我要喝水,给我倒。”
都不喊他名字了。
薛放越想越生气,转身回去倒水,冷着脸把玻璃杯放在“猫”面前,快步走进浴室洗澡。
打开喷头,热水均匀撒下来,薛放呼出一口浊气,任热水浇淋在发热的脑门,试图放空思想,撇除杂念。
门很轻很轻地响了一声。没有精神体的向导,听不见。
走过来,呼吸轻微,凉凉的额头低下,贴上薛放的后脊,有点求和的意思。
薛放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
他又心软了……要不还是算了吧,小咪看起来想被搓搓脑袋。
但他很快发现,“猫”是在小口小口舔流下的热水,就着他的脊背,不停喝水。
一股无名火蹭得窜高,薛放转身抓住缪寻,推在瓷砖上按住,情绪脱口而出:“你怎么回事?”
“猫”不理也不看他,只是昂起线条单薄的下颌,张开嘴唇,去接撒下的水雾,接一点,就抿抿嘴唇,咕咚吞下,再接一点……
热水淋透了“猫”的衣服,勾勒出他的身形,薛放看一眼就上手去抚摸,瘦了……怎么瘦这么多?
快碰到大腿时,“猫”禁不住颤抖,拨开他的手。
薛放脑子里的弦猛得震动,他盯着缪寻,绷着脸,紧迫地逼问:“我是谁?”
迷惘地看过来,“猫”遵循本能说:“……我,我想喝水……水……”
“告诉我,我是谁,就给你水喝。”
说这话时,薛放已经把手探下去,大腿上的伤痕,一道,两道……六道,再找找,的确只有六道。
“猫”很不舒服地避开他,拖拉着湿淋淋的衣服,跑到洗脸池旁打开水龙头,歪着脖子去喝水。
“跟我过来。”男人宽实的手掌抓住他的小臂,声音隐含怒意,动作粗暴地将他拽出去。
锁好门,关上窗户,降低光源,倒一大杯水,放在伸出手臂能触碰到的地方。薛放把他逼到墙角,扒光了,像看待什么货物,眯着眼睛,一寸一寸打着光束检查。
“猫”蜷缩起身体,抱住长腿,小声祈求:“给我水。”
检查到上面,薛放两根指头戳进他嘴里,想看看他口腔有没有破损,“猫”吮了吮,咬住不放,牙尖扎进去,猛吸一口血。
“嘶——”
薛放皱着眉头,看他咕咚吞咽,却没有抽回手。
二十多天不见的哨兵,对向导信息素有狂热的渴望,只要沾上一滴,就停不下来。
可手指的毛细血管太小,吃一会就没什么血了。薛放索性拿过杯子,抽出被咬破的指头,在里面涮了涮,再摁住手腕大血管,往下使劲捋出血,让玻璃杯里的水迅速被染红,扩散,浓郁,血红。
把水杯塞进小野猫手里,叫他自己喝,薛放起来去处理伤口。
他的伤口,还有缪寻身上的。
找出医疗箱时,他发现了闪亮的东西,被糖纸包裹着,藏在止痛药和医用棉的底下。
那是……
他捡起来,放在手心,糖纸黏糊糊的,有一些糖液粘在金属环上,模糊了字母Pysideljo。
小野猫走之前,偷偷把情人送他的戒指,藏在这里。
紧紧把它握进手心,薛放站起来时有些头晕,模糊的可能不是字母,是他的视线。
“为什么放在家里?”
缪寻喝光杯子里的血水,又抱起饼干罐,刚吃两口,吮了下指头,看向薛放指尖捏的戒指。
对方看起来很生气,非常生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抢走他饼干那么气。
缪寻想不太起来为什么,觉得好像是那样,就跟着感觉说:“应该……为了不丢掉?”
那个男人果然扑过来了。
饼干撒了一地,越碾越碎,缪寻颤着嗓子,挣扎想去抓一把,却被拽住脚腕,拖回去,凶猛吃干抹净。
吃了很多次,直到缪寻累得不行,吃下去的饼干和喝的水都消耗干净,对方还执着地逼问他:
“你去哪了?!”
“很热的地方……”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终端……不给带……”
“伤是怎么受的?”
“……不知道……”
“那我是谁?”
“……”
“我是谁?!”
“……”
对方锲而不舍地追问,越来越凶狠,还搓他的尾巴,炸毛了也不松手,缪寻混乱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很过分的人,只有那个人敢对他这么干,那个人是——
缪寻双臂圈上他的脖颈,难过地说:“薛放……是薛放……你对我好凶……我拿了你的东西,想还给你……”
薛放根本不理会,直接用吻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