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Moyati的目光向上移,移到面前这张挂着傻兮兮笑容的蠢脸上,他从没有这么无语过。
“如果我说不想,你会把我送回去吗?”Moyati面无表情地问。
姜冻冬歪歪脑袋,理所应当地说,“不会呀。”
“那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让你感觉被尊重嘛。”
Moyati扶了扶眉心,露出一种远超实际年龄的无力神色。他看着姜冻冬绽放出的明媚笑脸,倒也不生气,就是很想吐槽,又觉得槽点太多没法下嘴,“真是谢谢你。”Moyati有气无力地说。
“不客气!”姜冻冬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敏锐地察觉到Moyati的情绪好转。在柏砚那儿苦练多年的得寸进尺技巧此刻发挥作用,姜冻冬乘胜追击,再次向Moyati介绍自己,“我叫姜冻冬,你可以叫我冻冬。”
然而Moyati可比柏砚难打发多了,“打住,”Moyati不留情面地说,“我们不是朋友,自我介绍就免了。”
姜冻冬一点儿也不气馁,他自信地点头,“没关系!我知道你叫Momo!”
“什么Momo啊?”Moyati眉头紧锁,活了七年的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么恶心黏糊的名字会指自己,“Moyati·Aquarius,这是我的全名。”
Moyati还是妥协了,他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和眼前这个大脑发育不完全的omega计较,“你可以叫我Aquarius。”
姜冻冬尝试着卷了几次舌头,他顺利地说出Aquariu这个词汇,但太麻烦了,姜冻冬撇撇嘴,才不想喊那么复杂的词。于是,他假装自己没有听见Moyati的话,从善如流,“好的Momo!”为了转移Moyati的注意力,姜冻冬特意夸他的胸口佩戴的蓝宝石胸针好看。
谁曾想Moyati根本不吃这套,“你以为夸奖我,我就会接受这个狗一样的名字吗?”Moyati碧蓝的眼睛盯着姜冻冬,冷笑道。
“可是Momo听上去很亲切啊,”姜冻冬竭力狡辩,他说着,把手轻轻放到Moyati的头顶,顺着Moyati的发旋,抚摸Moyati的长发,如同抚摸一头才出生的幼兽,“像是在摸摸你。”
Moyati知道他本应该躲开姜冻冬的那只手,可他不明白怎么回事,被那双肉乎乎的手定住了,他坐在位置上动弹不得。自Moyati有记忆起,没有人和他产生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孕育他的生命的是一个冰冷的容器,他出生在仪器发出的‘嘀——’声与一群研究员的数据堆里。他与母亲之间不曾脐带相连,连婴儿时期得到的唯一的拥抱都是遥远的,带着审视和观察。
姜冻冬毫无边界感,甚至冒犯的行为,偏偏让Moyati手足无措。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是否是新型的奶头乐陷阱。
行吧,Momo就Momo吧。Moyati在无意识中做出妥协。但妥协的下一秒,Moyati又觉察出不对——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总是被眼前这个看似只会傻笑的omega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你的头发好软,像我爸爸以前养的小羊。”姜冻冬说。
Moyati干脆地忽略了姜冻冬地屁话。他再次探究地望向姜冻冬,“你会精神控制?”
“嘎?”姜冻冬不明所以。
Moyati,“……”算了,这傻子看上去连精神控制是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姜冻冬要追问了,Moyati转移话题,“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姜冻冬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到了别处,他思考着,放置在Moyati头顶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我要做冒险家!”姜冻冬大声说。
“冒险家?”Moyati没料到姜冻冬竟然有具体的职业倾向,但想想他的父母——冒险家这群怪人里的怪人,似乎也不难理解,“你准备几岁进入这个行业?多久去考冒险证?”
所谓冒险家其实就是一群探索宇宙的人。他们的目标大多数探索时空的极限,寻找宇宙爆炸前的完美十维度,以此探寻人类发展的可能性。冒险证则是所有冒险家的身份证明,堪称三性星系最强护照,凭借这个证明,任何人不得阻拦冒险家的探险任务。
姜冻冬坐在地上,一边翻剩下的大半本书,一边说,“等我抢到一艘可以时空跳跃的飞船,我就成为冒险家了!”
Moyati,“?”
Moyati,“抢到一艘可以时空跳跃的飞船是什么意思?”
姜冻冬理所应当地晃晃脑袋,“就是抢来一艘飞船的意思啊!”
“抢来了,就是你的了?”Moyati尝试按姜冻冬的逻辑思考。
“对啊!”姜冻冬露出奇怪的表情,他很疑惑Moyati为什么会重复这个问题,“抢来了就是我的了呀!”
Moyati没说话,他看向摄像头,表情一言难尽。他知道姜冻冬的母亲肯定听到了他儿子的话。
果然,摄像头传来姚中凤不断咳嗽的声音。
但姜冻冬根本听不懂自己妈妈的暗示,他还兴高采烈地规划,“Momo你来的话,你可以当我的副手,”看Moyati不为所动,姜冻冬加大力度,“是副手哦!以后不管我们抢到什么东西,都要给你保管!”
顺带地,姜冻冬拿出怀里的梦想表格,逐一向Moyati介绍起了目前他飞船上的人员配置,“这是柏砚,他什么都懂,负责开飞船;这是我的弟弟,叫塞尔瑟,它是漂亮的人鱼,负责游泳和玩皮球;这是小歌,它很大,不挑食,可以吃垃圾,负责打扫卫生。”
Moyati把所有疑问都先放了放,他指了指那个纸上写着‘小歌’的那个图案,前面两个还能看出人样,这个就是一团乱线,“这是什么?”
“小歌啊!”
Moyati仔细端详,不确定地问,“虫?”
姜冻冬也不知道小歌是不是虫,“爸爸给我找的朋友,它喜欢自己给自己打结,还喜欢芥末味的冰淇淋。”他介绍道,“我们要把所有芥末味的冰淇淋抢过来!”
Moyati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你想做的不是冒险家,是星系海盗吧。”
姜冻冬给了Moyati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想到眼前这个又漂亮又聪明的alpha这么上道,“妈妈说,冒险家就是要心狠手辣,要做抢海盗的海盗!”
Moyati又一次看向了摄像头,他的神情比一言难尽还要复杂,谴责中带了鄙夷,其中还有丁点儿掩饰不住的嫌弃。‘肮脏的大人。’他无声地向驾驶舱的姚中凤传达了这个信息。
这次,姚中凤终于无法再袖手旁观。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嗷——冻冬!”姚中凤赶紧打断了自家混世甜心魔王的输出,“冻冬,忘记妈妈和你说过什么了?”
姜冻冬立马拿手捂住嘴,他这才想起来他答应过妈妈不对别人说这些的。
姜冻冬紧张地盯着Moyati,祈祷他没有听见。
Moyati在做什么呢?
Moyati在姜冻冬焦灼的注视下眼睛向上翻,他望着头顶的玻璃窗,干巴巴地说,“我没听见。”
姜冻冬立刻蹦起来,开心地向姚中凤汇报,“妈妈!Momo没有听见!”
摄像头也传来了喜悦的声音,“好的,宝贝!你真棒!”
Moyati翻着白眼,第一万次困惑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沦落到要被这对傻兮兮的母子给绑架走。
从宴会驶出,行驶了两个小时的飞船最终在一颗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小行星降落。
舱门打开前,姚中凤把围巾、帽子、手套和厚底靴给两个孩子套上。哪怕两个孩子都是An基因等级,身体只好不差,依旧得注意。
“你得穿冻冬五岁的衣服才行,”姚中凤乐呵呵地说,这个不靠谱的beta此刻却细心地帮Moyati整理好毛线帽子。
Moyati不自然地低头,没说话。
已经乖乖穿好防寒套装的姜冻冬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他看见了雪地里穿着标志性黑色棉背心和军绿色工装裤的alpha,“爸爸——”姜冻冬准确无误地扑到体格健硕,身型丰满的女人怀里,“爸爸!爸爸!我好想你!”
早在老婆孩子的飞船降落时,就掐灭了烟的羊梧嚼碎嘴里的薄荷糖,“好久不见啊——冻冬!”
比起在感情沟通上更直白的姚中凤,不喜多言的羊梧直接抱着姜冻冬,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视野一下变高两米三,姜冻冬可高兴了。
羊梧颠了颠,没想象的那么重,“你小子怎么没重多少?”
“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没有让柏砚吃你不喜欢的菜?”
“爸爸真讨厌,说的我都不爱听,”姜冻冬用手捂住羊梧的嘴巴,“不喜欢爸爸了。”
羊梧的笑声从姜冻冬的指缝里溜了出来。
Moyati缓缓移开放在这对父子身上的视线,他扬起下巴,望着身旁的beta,平静地再次告知,“你们私自带走我,会有麻烦的。”
姚中凤蹲下来,和这个看上去冰冰冷冷的孩子保持平视,“冒险家的生活就是处理各种麻烦。”
Moyati对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尤为不满。他蹙起眉头,脸色变得冷冰冰的,姚中凤一看他这小老头似的样子又乐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已经和你的家族发送了沟通信息,告诉他们我会在明天送你回去。”
Moyati这才满意了点儿。
雪地里,身高马大的羊梧正驮着姜冻冬转圈,父子俩的欢声笑语被某种力量具象化了,哈字接二连三地掷到Moyati的耳边,莫名其妙地令他烦躁。
“你不担心吗?”Moyat冷冷地i问姚中凤,“他们想要我和你的儿子在一起孕育后代。”
姚中凤先是略带诧异地看着Moyati,随后,仿佛是憋不住了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捧腹大笑的间隙,姚中凤揩去眼角的泪水,和Moyati解释,“对不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
“很好笑吗。”Moyati反问。
姚中凤不断摇着头,感叹似地叹息,“真是些不合格的大人。”
Moyati愣了下,他正要追问,姚中凤却站了起来。他伸手,牵住这个过于早熟的孩子。他的动作做得太过自然,以至于Moyati都没有反抗。等他反应过来时,姚中凤已经带着他走向在雪地里上蹿下跳疯玩的父子俩。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疯了,”姚中凤把姜冻冬从羊梧的肩膀抱下来,他把两个水桶递给姜冻冬和Moyati,“三公里处有一口没有结冰的湖,你们需要打水回来。”
说着,姚中凤指了指不远处的平地,“我和爸爸会在那儿扎营等你们。”
“你要我们独立完成?”Moyati正要质疑,姜冻冬已经一手提起水桶,一手拉住Moyati的手,“好的妈妈!”他活力满满地答应。
不给Moyati拒绝的机会,姜冻冬拉着他走上了寻找冰湖的路。
再次被牵住,Moyati发现他的心神依旧处于一种不安宁的境地。他的大脑卡机,不知道该对这种亲昵如何反应。姜冻冬的手和姚中凤的手完全不同,这只手和Moyati的手大小相似,但更软,更暖和,更有弹性,好像捏一下还会发出小鸭子的叫声。
姜冻冬的脸颊上还带着欢笑后的红润,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心情明媚地拉着Moyati走在积雪皑皑的山脊上。
“你做冒险家是为了什么?”
Moyati还是没有挣脱姜冻冬的手,他试图制造对话,来消除那只手的存在感。
“因为我想要认识很多人——所有人,和他们做朋友,让他们都和我玩,都喜欢我!”姜冻冬骄傲地说。
Moyati不解,“别人对你的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姜冻冬想了想,他也不明确究竟什么能被定义为重要,“我知道他们喜欢我的话,我会很开心。”
“他们不喜欢你呢?”
九岁的姜冻冬茫然了片刻,至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不喜欢他的人。。他想象了一下Moyati提出来的这个假设,原本咕噜咕噜冒泡的快乐都被凉水浇灭,“会有一点点难过,”姜冻冬小声说,“一点点吧。”
这看上去可不是只有一点点。Moyati心想。
他看了姜冻冬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执着于和所有做朋友,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这样的企图背后,是要让所有人都满意,都幸福的奉献和付出。怎么想都太蠢了。
“Momo呢?”好在姜冻冬也没想太多,他的心里有一个完美的漏斗,伤心的情绪对他来说是转瞬即逝的细沙,而快乐则是不停打转、回味,发出噼里啪啦响声的豆子,姜冻冬问Moyati,“你想做什么?”
Moyati已然不想再纠正姜冻冬叫他这个蠢到家的名儿了,他眼皮也不抬,“不知道。”
姜冻冬思索,他整合了一路上道听途说的信息,“Momo不是科学家吗?”
Moyati嗤笑了一下,他没想到姜冻冬居然还知道科学家这个词,“不是。”
“Momo不想做科学家?”
“不想。”Moyati说。
“那Momo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Moyati不耐烦地说,他无意识地发出攻击,似乎这样就能够掩盖他的真实想法,“你以为所有人的人生都和你一样随意吗?”
姜冻冬被Moyati突如其来的刺吓得一顿。他小心翼翼地望向Moyati,Moyati抿住嘴,他知道他不该说这么难听的话,他想要道歉,却开不了口。提着水桶的那只手攥紧,Moyati感觉到潮水在他的心头涌动,波涛拍打在心崖,他说不出话。
姜冻冬牵着Moyati的手,他清晰地感受到了Moyati的紧张和无助,仿佛他第一次迷路,在岔路口哇哇大哭。尚且幼小的姜冻冬还没有未来那么游刃有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停下来,学着当初迷路遇见的治安官做的那样,抱了抱Moyati。
“我的人生才不随意,”抱完了,姜冻冬不忘纠正,“我也有要做的事情,我要成为第一个抵达宇宙的尽头的冒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