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珏睁了眼,眼球接触光线后,睫毛不自觉颤抖。
心电监测仪的响声,冷冽的消毒水味,提醒着闻珏又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他侧过头,呼吸声很重,氧气面罩浮起一层白雾。
看到陆炡背对着站在病房窗台边,依稀听到他用英文在讲电话。
听到窸窣的细响,陆炡回头见闻珏醒来,两三句挂了电话,大步走到床边俯身看他,“阿珏?”
眼前忽然放大的人像,镜架的金属光泽都让闻珏倍感痒痛。
他不禁用力闭了下眼睛,睫毛沾上湿润。
下意识伸手去碰,被陆炡握住了手腕,将扎着点滴的手放平,轻声说:“病症引发的葡萄膜炎,医生说是暂时性的,一周就能退。”
闻珏应声,看向陆炡,唇边发紫,“我的病,你知道了?”
几乎瞬间陆炡的眼眶红了一圈,他颔首,心疼道:“阿珏,你怎么连我也要瞒着?”
三个小时前,闻珏突然脸色惨白,失去意识晕厥。
陆炡立即驱车送他到中央医院,调取患者病历后安排了接诊医生。
急诊结束后,免疫科的主任医生告诉陆炡。
一般来讲强直性脊柱炎的早期患者,短时间内身体不会出现过于剧烈的反应。
这次闻珏晕倒是身体免疫力下降,以及贫血导致的暂时性休克。患者有车祸病史,本为截瘫患者,加上遗传病影响,务必时刻注意身体状况。
严格用药,定期检查,切忌情绪波动。
医生告诉他,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只能加以控制。若发展到后期,患者将面临巨大的痛苦,必须动手术来矫正脊椎。
陆炡深呼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消毒纱布,用生理盐水沾湿。一点一点清洁着他的眼周,低声说:“我已经联系了在美国工作的朋友,那边有专业的疗养院,如果要去——”
“陆炡。”闻珏出声打断,停顿几秒,哑声道:“关于先前的赌注。”
陆炡突然苦不堪言,此情此景,闻珏满心里想的竟然还是宁嘉青。
他敛着唇角没说话,继续仔细地将眼睛清理干净,尔后把纱布扔进纸篓。抬眼看着吊瓶中平稳滴落的透明药液,才说:“是我误会了他,愿赌服输,我会请辞检察长一职。”
闻珏慢慢摇了下头,薄唇微微翕动:“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一开始这个赌注你就会输。”
他胸前轻微起伏,“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会对他死心。”
病房倏然安静几秒,只剩周围仪器冷漠的响声。
陆炡声音低哑,“为什么?”
闻珏唇角的笑容似有似无,随着氧气罩消失又浮现的白雾,“我爱他,抵挡所有丑陋。”
陆炡垂眼注视着他,没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拨开他额前扎着眼睑的一缕发。
手机突然一阵振动,陆炡看了眼来电,说:“我先接个电话。”
起身要走时,闻珏叫住他,“口渴,想喝椰子水。”
陆炡点头,“我去买。”
他关上病房的门,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停了下来,回拨了电话。
蒋鸣很快接通,“U盘没在啊,是一楼这个客厅吗,电视是关着的。”
陆炡皱起眉,“没有了?”
闻珏晕倒得突然,陆炡送他去医院时没来得及把U盘拿走。
一个小时前给了蒋鸣别墅的门禁卡,让他拔下并删除文件记录。
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如果是宁嘉青回来看到了视频,此时必然已经找了过来......所以另有其人。会是谁?
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时,闻珏说:“京年,进来吧。”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韦京年提着果篮进门,放在桌上,面露歉意:“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个。”
他解释,“今天下午我去了一趟枫香晚苑,登门拜访闻哥,可发现家中无人,客厅的电视敞着。”
多余的话,韦京年不再赘述,只问:“看来闻哥对当年的事情,已经大致了解了。”
闻珏颔首,手撑着床面要起身,可腰椎却用不上一点力气,僵硬得像一块钢板。
韦京年过去扶他坐起身,“我叫医生过来。”
“无碍。”闻珏伸手摘下氧气面罩,缓缓道:“我出车祸住院的头一年里,嘉青没来看过我。起初我以为是他不想见我,所以那一年......”
韦京年替他说出口,“那年嘉青对外称因工作原因,搬去枫香晚苑独居,其实是在养身上的伤,被钢筋贯穿的手掌,反复发炎半年的时间堪堪愈合。”
沉默片刻,闻珏轻声问:“嘉青呢?”
韦京年没回答,只说:“明天上午八点的行程,直飞新山一国际机场,最少要驻越南四个月。”
他垂眼看着闻珏,昔日挺拔茂盛的白杨,破碎得只剩一片飞絮。
可韦京年不是宁嘉青,黑沉的瞳仁里没有半点留恋疼惜。
他话间冷肃平稳,“从我认识嘉青起,他理性睿智,做事决绝,从不拖泥带水......可只在闻哥这里做了太多傻事。不过我能理解,陌生的环境,脆弱敏感的年纪,遇上优秀稳重的年长者,依赖强者是人之本性。但我始终认为,感情这东西是有保质期的。十年忘不了就二十年,就算一辈子放不下,也不影响吃饭睡觉,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顿了顿,韦京年微笑着说,“更何况这些年嘉青过得也并不好,且不说你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只要身上没有累赘,往后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闻哥,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累赘指得是谁,两人不言而喻。
闻珏闭上湿红的眼睛良久,再睁开时点头,“我不会再见他。”
得到想要的答案,韦京年不再久留。
走之前,他对闻珏说:“回去后我会告诉他你已经离开枫香晚苑,关于闻哥的病,嘉青也不会知道。”
陆炡提着新鲜的椰青回来,闻珏已经睡着了。
似乎梦里也不安稳,胸前不规律的起伏着。
陆炡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轻握住闻珏的一只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他。
忽然觉得床上的人近在咫尺,却模糊陌生的看不清他的模样。
一刹那心里又闪过那个疑问——他真正认识过闻珏吗?
瓶里的点滴快要输完,陆炡打算去值班室叫护士,松开手刚起身,便被闻珏重新握住。
陆炡回头,闻珏还没醒,苍白的嘴唇小幅度地动着,似乎在说梦话。
他俯身离近,听见对方说:“嘉青,梦想当飞行员的人......不可以抽烟。”
【作者有话说】
晚些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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