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短的时间内, 卡特德恩王城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庞大而崭新的帝国积压下的不稳定因素,终于走向了爆发。导火索便是这名出现在狄萨弗森王身边,目的不纯的巫师。
巫师不甘于仅成为王的附庸, 将权力的欲望伸向了王座之下的众臣,以此获得稳固的地位。
那些起初对他恨不得除之后快的人, 要么消失不见了,要么悄然改变了想法……至于他是如何轻易影响旁人的, 就只有巫师自己知晓了,毕竟,能俘获君王偏宠的巫师, 自然有他无往不利的方式。
巫师是贪欲的催生剂。曾有人这么说过。
乔密尔的手指拂过羊皮纸上密言, 对上面意义类似的话语抱以轻嘲。
【开始于美好的祈愿, 结束于疯长的罪欲, 你的存在是祸乱的本源。】
……
纵然许多人的境况在诡秘难测的王令下岌岌可危,而阿曼雷和他的盟友们依旧将希望寄托在乔密尔身上,认为他是改变局面的契机。
每当埋伏在内宫的眼线报告狄萨弗森王的举动, 阿曼雷都会不由自主地留意狄萨弗森与巫师之间被窥见的种种……
那一句句并不算露骨的描述在深夜里于他耳边回响——
“王突然让所有人去屋外数米远, 自己与巫师待在屋里, 天快黑了才抱着人出来。”
“巫师失踪了大半天,王心情极度糟糕,见到人正要质问,被巫师一吻便将怒意抛却在一旁,只顾着……”
阿曼雷一边想象, 一边心痒难耐。同时, 他又觉得向来强悍冷漠的狄萨弗森,因为过度自信而被一个巫师蒙蔽了,是多么可笑。
如果换作是他, 他会将这个不安分的巫师彻彻底底困缚在寝内,成为为自己提供助益和发泄欲望的器物,断绝其与他人勾结的任何可能性。
在某些方面,狄萨弗森还是不够心狠,注定难成最终的胜者。而只要狄萨弗森在即将征讨启世教的过程中出了意外,自己所渴望的一切就都能实现了……
因此,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当确定野心者都已有所行动,以及巫师说要告知他狄萨弗森行军的路线时,阿曼雷以最快的速度从驻地潜回了王城。
寒冷幽静的深夜,他见到了巫师。
留着一丝防备,他伪装成随从,让属下代自己向巫师问道:“大人,能知道您是如何让狄萨弗森王准许您深夜出宫的么?他应该是希望您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才是。”
乔密尔淡淡地说道:“他每日都需要服下我为他调配的药剂,往里面加一些促进安眠的成分,并不是什么难事。”
“您这是完全舍弃了狄萨弗森王的意思吗?可王是那么地宠爱您,除了您之外,王似乎从未对其他人动过恋慕之心……”即使不难怀疑巫师居心叵测,但狄萨弗森还是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最好的证明。
乔密尔却道:“我想要的是比肩神明,凌驾于王权,而他并不肯对我俯首听命。”
问话的人闻言眯了眯眼:“巫师大人,我想,将军一定会给您至高无上的尊荣。”他又道,“那么,您是否能将路线告知我了呢?”
乔密尔慢悠悠反问:“阿曼雷将军连亲自来拿取路线图的诚意和胆量都没有吗?”
“……非常抱歉,尊贵的巫师大人。”
不再隐藏,阿曼雷取下了帽子,从不远处树冠的阴影中走上前来。
“造成您的猜疑是我不对,我只是想给您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在乔密尔跟前优雅地单膝跪下,“非常荣幸尊贵的冕下能选中我,我将成为您最忠实的信奉者。”
阿曼雷低垂的眼眸中贪婪闪现,边说边欲执起乔密尔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
乔密尔适时地将手抽离,唇角勾起浅笑,问道:“你之前碰见的那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吗?”
“一切都逃不过您的预料。”阿曼雷奉承道,“那人当然给了我一些指引。”
“嗯?”
“他说……我的转折的即将到来,要我把握住时机。”阿曼雷瞳孔中聚起精光,缓缓道,“他还告诉我,狄萨弗森此次注定迎来死局,这片大陆的未来依旧处于变动中……”这些话虽无法验明真假,但无疑成为了他孤注一掷的推动力。
乔密尔的神色渐冷,最终像蒙上了一层面具般,无波无澜,“很好,你的使命彻底结束了。”
清冷的嗓音宛如风雪降临在阿曼雷的肩头,明明离得很近,却感觉那么渺远。
阿曼雷略感困惑地抬首,还未出声,便听闻一阵响动正快速地由远及近。
他立即起身望去,伴随着锋锐的兵刃声出现的,是一具高大矫健的身形,于夜色中隐隐现出轮廓。
除此之外,一群战士宛如暗夜埋伏而现的兽群,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
“这!”阿曼雷惊愕地扭头看向乔密尔。
“真糟糕……被发现了。”乔密尔轻摇了摇头,喃喃叹道。
看来还是轮不到让他来解决……
“将军!”阿曼雷身边的随从审视着双方的兵力,即使己方人数也不少,但仍惧怕得牙关都开始打颤,着急问他,“现在要怎么办……?”
阿曼雷反应过来,连忙朝迎面走来的狄萨弗森重重跪下,瞪起眼睛严肃地道:“陛下,有人假传王令,召我回城,我刚到此处就碰见了这名巫师!英明的陛下,请您严查!”
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在这种情形下被狄萨弗森撞见,只能撇清自己的干系看能不能获取一线生机。他完全不敢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下,与狄萨弗森正面对抗。
乔密尔看着阿曼雷态度转瞬而变,淡淡地说道:“将军记性可真差,连谁让你回城的都不记得了。”
害怕乔密尔将他拖下水分担罪名,阿曼雷又斩钉截铁道:“陛下恕罪……是属下没有分辨出陷阱,这个巫师居心叵测,就在刚才还试图勾引我背叛您!”
他说完,可以明显感觉到狄萨弗森暴虐的气息骤涨,然而那阴戾恐怖的目光却是落在他身上。
巫师举起食指对他“嘘”了一声,以一种遗憾惋惜的态度示意他闭嘴,阿曼雷的思绪僵硬一瞬,便发现巫师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转身离去,无人阻拦。
……乔密尔走远后,悲惨的哀嚎声如无边的夜色般充斥了密林。
他不再担忧诸神预言的应验……相反,如果动乱杀伐是这片大陆必定的未来,他情愿狄萨弗森拥有绝对冷酷的铠甲。
.
王寝的外间,两名值夜的宫仆在壁炉前汲取着暖意,打着小盹。
忽然,一阵寒风从打开的门扇吹入,伴随着不可忽视的铁锈味。
他们扭头一望,惊吓中僵直了身体,只见狄萨弗森一脸森寒地从外大步踏入,沉重的板甲上血迹斑斑。二人刚要行礼,狄萨弗森已从跟前快速迈过,径直往里走去。
“这是发生什么了?”一人细声说道,“王怎么这番模样来了?”
另一人抚着胸口,想起之前偶然见到的两起处刑之事,想说又选择了缄默。
而年轻那人还未压下好奇,“你说里面的那位巫师,今晚不会真要大祸临头了吧?”
“你希望如此?”
“呃,那倒不是。”他回想了下,巫师对他们并没有过什么为难的举动,只是他无法不把最近发生的一些祸事和巫师联系起来,而实际上也确实与巫师有关。
他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说,巫师以永葆强健的体魄为筹码,换取了不少人的秘密,结果其中一位大臣就因为敢欺瞒巫师,而意外惨死……”
“不对,我听说的怎么是那位大臣在大庭广众之下盯着巫师入了迷,惹得王暗地里起了杀心——嗬——”
这人话说到一半,倒吸了一口凉气,狄萨弗森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站在不远处。
“他去哪了?”狄萨弗森铁青着脸问。
两名宫仆愣了愣,惶恐不已地对视一眼——巫师难道不在里面吗?!
“我不知道啊,陛下,入夜后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巫师大人!”
“是啊,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也不敢进去打扰!”
“……”狄萨弗森呼出一口浊气,磨了磨牙,抬脚就离开了王寝。
总算没过太久,在理智尚存之时,他在长久空寂无人的神殿找到了乔密尔。
穿过繁复且落满尘埃的殿柱,一道熟悉的背影遥遥出现在他视野中。狄萨弗森边向前,边急躁地解掉身上染血的板甲,重物砸在地上荡出沉闷的回响。
“这么快就解决了么?”乔密尔放下擦拭干净的供奉用的金器,一一摆好,转身道,“我还以为——”
后面的字音悉数化为了喉间的嘤咛,他几乎是被转眼而至的黑影裹挟,陷入炽烫而紧密的桎梏中。夜色模糊不清,仿佛有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叼住了他的脖颈。
狄萨弗森将乔密尔半压在神像的台座之下,晦暗的银眸朝高高的神像扫视一瞬,欲摧毁的冲动一闪而过。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与乔密尔之间横亘着什么的感觉,且越来越明显……
“好了,唔……”青年细碎的声音响起,“先回去,别在这里……”
他抬起手臂,抚着狄萨弗森的后脑勺,后者终于平复了下来。
“我不喜欢这样。”过了一会儿,狄萨弗森将乔密尔充满凉意的手放进胸前的衣服里捂着,闷声说道。
“嗯?不喜欢什么?”乔密尔仰头问。
“……”狄萨弗森顿了顿,话音甚至染上了一丝委屈,“你知道的。”
换作以前,谁能想象得到这人还有这副模样?乔密尔的心软成一滩水,轻叹道:“当务之急,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后顾之忧,就去营救瑞希。”
“可是——”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关于我的事,先不要管,好不好?”乔密尔堵住了狄萨弗森的幽怨,“话说,你真的决定了不带我一同前去吗?”
“是,已经决定好了,不可以商量。”狄萨弗森认真道,“你明白我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紧搂着乔密尔的后腰,俯下身,脸蹭在乔密尔的颈窝,不断吸嗅着,“我要把你藏起来,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乔密尔笑着回应这近乎幼稚般的宣言。
“你会好好地在这里等我的,是不是?”
“嗯。”
“你永远只喜欢我,绝对不会多看别人一眼,是不是?”
“当然。”
他望着狄萨弗森渴求的目光予以笃定的答复,多么想把与对方相处的每一刻变幻成永恒。
也许从许多年前那场意外发生之初,便注定陷入了私欲的漩涡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狄萨弗森就是他无法割舍的罪恶,曾经灵魂破碎时是,如今也是。不论如何,他只想要狄萨弗森安然无恙,即便,大陆真会因他而化为炼狱。
伪善的祈祷已丧失了与神明沟通的权利,而狄萨弗森依旧处于不安当中……他的存在仿佛根本无法将一切往好的方向引导……
“你在想什么?”狄萨弗森紧盯着乔密尔逐渐涣散的蓝眸,问道。
“我在想……”乔密尔回过神,慢慢地开口说道,“是不是我一直,都没有让你……真正安心过?或者说满足过?”
狄萨弗森眉头微皱,显现出一丝紧张,“你能承诺和我永远在一起就够了,没有其他任何事情比这更重要。”
“真的么?”他被捂热的手掌在紧绷的胸膛上滑动,“亲爱的,我该说你什么好?”
“难道你就不想进一步试试,到底到什么程度,会逼得我再次忍不住骂你?”乔密尔笑了两声,“我不主动说愿意,你就一直不敢么?”
狄萨弗森:“……”
青年的笑意中带着些微挑衅,“狄萨弗森……原来你这么乖的啊?”
耳边传来了对方磨牙的声音,他等待着狄萨弗森打破这对他过分的小心翼翼,就像对待一段从始至终都平常且美好的恋情一样。而自己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介意,是处于上位,还是下位……
他想要狄萨弗森再多体会一些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最终,他只听到狄萨弗森深吸了几口气,说:“先等我回来。”
“为什么?”乔密尔不解,狄萨弗森不应该是比他更期待吗?
“因为那样的话,至少十天内我根本不可能做到和你暂时分别。”
“……”这样啊……
乔密尔垂下了眼睫,靠在对方胸膛上,发紧的喉间挤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