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狄萨弗森完全看不见之中, 乔密尔的背脊向后绷成了一道弓,方便着自己动作。
漂亮的头颅高高仰起,而五官略微扭曲, 他大口吸着空气,像一条渴水的鱼。
肩胛一怂, 瞳孔忽地收缩后涣散……连带着弄脏了蒙在狄萨弗森双眼上的布料。
更添几分狼狈。
狄萨弗森伸了伸舌尖,卷起残留滑过锋利的犬齿, 似乎没有其他反应。
可放置在头侧的双臂却青筋贲起,五指紧握成拳。
思绪在全盲的促使下愈发混沌,他快要分不清此刻的乔密尔到底是真实的, 还是属于回忆与梦境。
甚至他离奇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不知不觉爱上乔密尔才是一场甜蜜又煎熬的幻梦……
直到紧致的挤压感传来, 心间蓦然巨震——
乔密尔在做什么……?!
长长的铁链实则并没有限制他手臂的活动, 狄萨弗森终于打破了肢体僵硬,下意识将人托住。
“乔密尔,你先停下……”
而对方沉默的举动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执意。
“乔密尔……你说句话, 究竟为什么……?”
“不行, 会受伤的!”
……
僵持之间, 沉重的心跳声犹如鼓点。胸膛急剧起伏,大颗汗珠从额际滚落,浸透了蒙眼的布。
完全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难道你不想要么?……狄萨弗森,我深爱的狄萨弗森……”
青年终于开口,声调断续缥缈, 竟夹杂着一丝哀求。
“我, 我……”狄萨弗森牙关震颤,宽大的手掌开始忍不住改换了施力方向,五指扣住那片柔软。
怎么可能不想?
无论是曾经还是后来, 真实还是虚幻,那些疯狂的念头从来没有变过……
他多么想肆无忌惮地对乔密尔展露出最原始肮脏欲望,将高贵的王子彻底打碎,又拼凑出完完整整属于他的……
“我不是说过么……”乔密尔深吸着气,“你可以、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你不记得了……?”
狄萨弗森:“!”
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骤然倒塌的声音,脑海中出现一瞬的白芒后,殷红的血色冲刷而过,理智与枷锁飘荡零落。
再也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意识陷入炽烫欲海,被曾几何时深埋于心的执念所支配。
铁链的存在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长度完全足够让狄萨弗森腾挪翻身,轻松反将乔密尔压在身下。
被刺瞎的银眸虽无法视物,可却完全不妨碍他浮想出乔密尔此刻的神态。
抽泣、羞涩、痛苦而又柔软……像一枚稚嫩的蚌,极力打开自己,迎合来自他的一切侵犯……
因为他见过。
是的,很久前就见过!……那是全然不一样的乔密尔,卸下矜贵躯壳真正变得淫.荡的乔密尔,盛开到糜烂的花……
独属于他。
令他亢奋得发疯。
……
从始至终,青年忍住喉咙里的哀鸣。
爬满血丝的手掌握住铁锁,堪堪支撑着力道。
他如同一个误坠野兽囚禁之地,惨遭蹂.躏的不幸者。
铁器哗哗的撞击声伴随着风号,将各种碎音悉数吞没……
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一切回归了安宁。
男人姿势未动,静静伏在他身上,似是陷入昏沉,徒余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狄萨弗森,我给你讲一个新的故事好吗?”
乔密尔气若游丝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贵族不幸罹患重疾,但善良的他舍不得自己的爱人,舍不得对他忠诚唯一的侍仆,也舍不得饲养的那一群爱犬……他舍不得的是自己离世后,他们会自愿或受条例所迫为他殉葬。”
“所以他委托一位高明的巫师帮了一个忙,抹去在一些人记忆中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而他最终的寿命将会成为那些生灵修复命运错谬,获得新生的养料。”
“我不像他那么善良,那时,我冲动之下想的只是……万一我不幸真的死了,你不会还记着一个无比憎恨的人……”
他吻了吻狄萨弗森的额头,用尽力气爬了起来。
男人的手指动了动,残破的衣料从指间滑走。
“你去哪……?”
他迷蒙地问。
盖住眼睛的布带早已松动掉落,狄萨弗森睁开一条缝,一片绯红中仅见青年模糊的身形。
乔密尔……?那是乔密尔?
他的……
“再见,狄萨弗森。”
那抹身影向前方挪去。
……乔密尔要离开?
不……乔密尔不能走!招惹了他必须偿还!
这是他的人,他要把乔密尔关在笼中,彻彻底底占有,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狄萨弗森挣扎着追去,锁链随即铛地一声绷紧。
他双眸通红,面容狰狞,一下又一下冲撞,链条勒进肌肉,却再也前进不了一分。
“乔密尔……乔密尔!”
“不准走!你回来!回来!乔密尔!!——”
青年没有再回头。
随着其背影消失,有什么东西在狄萨弗森脑海中被连根拔起,凋零、埋葬……
他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
屋外几十米处,奥塔莎倚靠着残垣一角,灰头土脸,神色颓丧。
乔密尔来到她面前。
奥塔莎抬起头,见乔密尔变得更加糟糕的模样,半透明的肤表被血线割裂成一块块,整个人仿佛一碰就要碎裂。
“你……”
“情况怎么样了?”乔密尔问道。
奥塔莎哽了片刻,叹气道:“那些人太多了,村民也在设置陷阱,搜寻围剿……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乔密尔:“就按之前说的做,是唯一的生机。”
他又取出被封印的禁术书,简要告诉了奥塔莎来龙去脉。
“瑞希……就在这卷书中?”
奥塔莎看着已不太记得清的封面,恍然忆起很久前的一幕——
月光下少年捧着书,露出隐隐愁色,她许诺少年会永远与他同在,不再孤单……
“是的,好好保管。”乔密尔肯定道,“瑞希他会回来的,那一天迟早会来……”
“到时候,替我向瑞希道声谢。”
“谢谢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保住了狄萨弗森的性命。”
书的封面紧贴心脏,奥塔莎目送乔密尔摇摇欲坠,走向了远方。
耳边回荡的话语融进风声。
“我去将能归还的、偿还的都还掉,一切恢复原初轨迹……”
.
地动山摇般的响动从神域中心向四方传开,所有人怔愣了半晌后,顾不得手头上的所有,焦急朝那边奔去。
与守卫交战的战士们疲惫不堪,却见这些不死之躯忽然行动迟缓了下来,一部分损伤严重的已倒地不起,也不再有新的出现。
……地上一道被拖拽出的暗红血迹,延伸至断崖。
辛诺斯赶到时,只看到无数凌乱的脚印,踩脏了崖边积雪。
华贵的内袍碎片挂在石尖,几缕被扯断的金发散落在泥泞与血泊中……
“愣着做什么?!辛诺斯!”尼勒喊道,“神域在崩塌,还不快阻止!”
“没了……”
“什么没了?”
“乔密尔的灵魂,我感应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
“他被深重的怨恨毁灭了……和最初的预言一样。”
辛诺斯口中喃喃念叨着,转身迈向坍塌的中心,任旁人再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反应。
“不,不……”
老人脚步越来越快。
他试图耗尽全部的生命力,将那一座座断裂陷落的浮土与神台修复。
可作用甚微。
直到主神巨大的断躯连同神柱砸下……
轰隆隆连串巨响过后,他闭上眼睛泪水纵横,被掩埋在了废墟中,和漫长岁月始终信奉的一切安眠在一起……
“崩塌吧!毁灭吧!”
“让所有尚存的力量都集中于维护神明权威的使徒!”
再也没有了其他途径,尼勒等人在混乱的人群里奔走呼号,挽救岌岌可危的信仰和希望。
口号很快传散开来。
“杀光渎神者!走出圣米斯!去新领地建立家园!”
数千守卫最后复苏,履行既定使命。
……
金白色圣光自云层中暗淡。
天空渐渐现出一轮血月的轮廓。
成群乌鸦从远方飞来,黑羽划过月轮,落在高高的废墟上,好似等待着什么。
漆黑的眼珠转动,寂寂窥伺下方人类拥挤、惊恐、残杀、逃亡……
一队队铁马银枪的战士穿梭在夜幕之下,刺入神域心脏,搅乱了严密的防卫。
所过之处,血沫横飞。
他们眼中复仇之火肆虐,而所有行动果断坚定、蔚然有序。借助崩毁后错乱崎岖的地形,俨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剿杀之网。
守卫竟相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毒辣诡异的进攻,将这些昏乱的使徒犹如牲畜般砍倒,尸油助燃的烈火精准投射,将肢体吞噬。
……到底是谁在指挥这群残暴疯魔的刽子手?
人们从合力反抗变得四处躲藏,再到渐渐意识到,继续下去他们只会成为遍地尸首中的一具。
神域中心自顾不暇,根本保护不了他们!
“从那边!只有那一条路能出去了!”
“不管了,好多人已经带着物资逃了,我们也撤!”
越来越多人商量着抱团挨过这次灾难,去往圣米斯之外的大陆。
然而,当他们来到逃亡的山谷,却被彻底惊骇在原地——
累起的尸堆下血水汇流成河,绯红的雾瘴充斥在空中,浸染了天际。
一道高大的身影独然屹立,手中利刃寒光森森。
男人嘴角扬起残戾的弧度。
告示着他们——
无人能生还。
巴德伦被战士追击,惊魂丧胆,一晃眼,见狄萨弗森一路屠杀将人群逼至死道……他居然疯了一般朝狄萨弗森跑过去。
边跑边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知道他被扔到哪儿了!”
“没有!我完全没有碰他……您相信我,真的!全都是那些人——”
可狄萨弗森眼皮都未抬,轻啐了一声,似嫌他聒噪。
字音还卡在巴德伦喉间,暗红便遮蔽了视野。一剑斩下,他脖颈至肚脐尽数被划开,内脏四落,倒在尸山之上。
……
清晨。
风卷席着陆面浓郁不散的腥气,吹入裂谷中的深渊。
深渊里的信仰之花依旧那么美丽绚烂,随微风摇曳。
花丛簇拥着一具若隐若现的躯体,仿佛已融于这片纯净花土。
依稀见赤.裸雪白,而又扭曲崩坏。
枝叶间隙露出一只湛蓝眼眸,比万色都秾丽,宛若一朵滋养百年的妖花……
深渊之外,军队清点着战后伤亡人数。
一名战士快跑而来,偷瞄了一眼他们的君王,面露难色低头报告道:“没有找到巫师大人。”
“巫师?”
狄萨弗森暂停了下巡视的脚步,挑眉反问。
战士更加紧张了,硬着头皮重复道:“是、是没有找到……乔密尔大人……”
狄萨弗森眯起银眸,“乔密尔……是谁?”
“……!”
不止是这名战士,其他人也暗自屏息震惊。
战士费解地看向奥塔莎,是奥塔莎直接对他下达的寻找命令。
可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无人再说话。
奥塔莎没有回答。
狄萨弗森竟也不再询问。
他们就这样看着王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继续巡视战场。
一群乌鸦停落在尸堆上享受饕餮盛宴,被人制造来出的动静惊到,飞至空中,又转而寻找另一处落脚点。
“等等!”奥塔莎突然开口。
狄萨弗森眉头微皱,视线朝她瞥去。
一只失了队伍,刚才盘旋在狄萨弗森身边的乌鸦,被陡然拔出的剑锋惊吓得扇落了几片黑羽,逃回了高空。
“我以为,它会落到你手上……”奥塔莎声音小到好似自言自语。
“什么?”狄萨弗森没听清。
“没什么……”
奥塔莎目光怔怔。
雪原将彻底变为荒地,将这片尸山血海,以及存在过的一切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