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伪装一个人的脸是十分容易的,有特定的符咒,有术法,还有人皮面具。
如果只是隔着不近的距离瞥过一眼,伪装的手段还有更多。
谢苏当然不会认为眼前的白衣女鬼真的是白无瑕的冤魂。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白无瑕和沈祎都死了。
那用了白无瑕一张脸的女鬼身法飘逸诡谲,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却是更加似鬼而非人。
她见伤不到谢苏,衣袖一翻便越过墙头消失了。
谢苏原本是受白无瑕那以性命为契的禁术限制,若不想再次魂飞魄散,就必须帮白无瑕找出灭门白家的真凶。
柳清言那几个柳家弟子摆什么迷魂阵,谢苏也就跟着看一看,并不想多说什么。
但现在,他倒是动了一点真怒。
既然承了白无瑕的情,不让他人对这孤勇决绝的女子肆意抹黑,好像也是分内之事。
那柳承仍在下面叫嚣,此人粗俗,言语之中多有不堪。
谢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柳承不知怎么的,顿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谢苏自袖中拿出那支被柳承丢弃的火折子,顺手摸了摸雪貂的尾巴。
这几乎灵敏成了精怪的小灵物紧紧贴着他,给自己找了个舒服位置安详窝着。
谢苏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气,一点朦胧火光便亮了起来,夜里看来十分明显。
“你方才说这火折子烧不起来,”谢苏自屋檐翩然落下,晃了晃那火折子,“你不该丢了它的,总有人会像我一样,想自己试一试。”
谢苏对着柳承说话,他的灵识却关注着柳清言和柳启的动向。
那柳清言神情阴冷,倒是柳启微微笑着,不见神色有什么变化。
柳承道:“一个火折子,刚才可不止我的烧不起来,大家的火折子都烧不起来。这又能说明什么?你怎么能肯定这就是我的火折子。”
谢苏看也不看旁人,径直往祠堂里面走。
地上的四具尸首衣襟均已被打开,谢苏看了一眼,道:“人命于你们这些人眼中,似乎无足轻重。”
柳清言道:“道友这样说话,似乎有些不妥吧。”
“这死去的四个人,都是你柳家的弟子,你让人杀了他们,只为了让大家相信白家确实有一个女鬼。”
他这话一出,那些柳家外门弟子并不相信,众口道:“你有什么证据?”
柳清言微微一笑,道:“白无瑕死后化鬼,是大家亲眼所见。方才她露出脸来,我与她情缘深重,自小相识,我怎么会认不出那是她?”
谢苏仍在检视那些尸首身上的伤痕,淡然道:“若我告诉你,白无瑕没有死,你觉得她此刻会在哪里呢?”
谢苏抬眼看去时,只觉得柳清言眉尖微微一动,神色更加阴冷了。
“她此刻就在城中,等着把你们柳家杀人夺宝、栽赃陷害这一干事情说给世人听。”谢苏平静道。
柳清言再难掩怒气:“你胡说什么?”
谢苏看到那唯一在白衣女鬼手中幸存的弟子,抬手一招,似有一道无形绳索将他扼了过来。
“那两个弟子和小神医是怎么死的,你可否再说一遍?”
谢苏这一招就显出昨夜在明光祠中是故意藏拙,那柳清言站着没动,身后的柳启却暗暗绕着圈子,似乎想跟柳清言柳承三人成势围住谢苏。
谢苏只装作不察,重复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名弟子看了一眼柳清言,道:“你们进祠堂之后,小六疯得厉害,小神医便说让我们找个平坦位置让他躺着,好给他行针……后来我进门时,看到了白衣女鬼,小神医在地上,已经给那女鬼吓死了。”
“好,”谢苏道,“现在你将这事来龙去脉如何倒着说一遍,就从小神医被吓死,你在房间里看到了女鬼开始,说啊。”
那弟子说了两句,便像是想不起来似的,说不下去了,只回头望着柳清言。
谢苏原地踱着步子,道:“你说不出来,因为方才那些话,是有人教你说的。人说谎话时,顺着说能说下来,倒着说,你就想不起来了,是不是?”
柳承柳启二人已经站好方位,柳清言轻笑一声,道:“他被吓糊涂了,记不起来又怎么样?你污蔑我安排女鬼杀人,岂非血口喷人?”
“好一个血口喷人,”谢苏指尖捏住了那枚朱砂骨钉,道,“你安排女鬼杀人,却留了一个人报信,是为了引大家进入宅子,那女鬼在东侧院再杀两名弟子,众人赶过去之后,女鬼便有时间在祠堂墙上写下血字吓唬大家。你便顺理成章说一切都是白无瑕的冤魂所为,把这白家灭门,灵宝丢失的事情推到沈祎的头上。”
那几个柳家外门弟子显然已经听傻了,一时望一望谢苏,一时又看看柳清言,却怎么也不敢靠近了。
柳清言冷笑了一声:“我柳家清誉,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他腰间宝剑出鞘,直接向谢苏面门劈过来,被谢苏执着朱砂骨钉挡开,余光中看到柳承冲过来,谢苏步法轻巧,一闪便避了过去。
一对二,谢苏却是不落下风。
柳清言和柳承双剑合一,威力倒比他们各自施展时要大一些,可这祠堂之内就这么大的地方,双剑剑气挥洒不开,谢苏在其间行云流水,步法轻灵,反倒引得他们多有碰撞。
谢苏应付着这二人,却始终分神注意着柳启。
这个人比他最初以为的要难应付得多。
从走进白家大宅起,他就一直若有若无隐藏着自己,始终站在柳清言身后的阴影里,此刻他虽未动手,站位却恰好截住了谢苏的退路。
柳承的剑法大开大合,破绽也多,那柄剑朝着谢苏斜斜削过来的时候,谢苏袖中的雪貂蓦然冒头钻出,雪白一团,速度却快似闪电,人眼都看不清楚,雪貂便扑到柳承手上咬了一口。
雪貂咬得极深,柳承吃痛,另一只大手伸来想要抓住雪貂。
可他又怎么能抓住这灵巧无比的雪貂,震怒之间,只听得“叮”的一声,他手中长剑被谢苏碰了一下,竟然就这么断了。
谢苏一面应付着柳清言,伸手将雪貂送入怀中,道:“你是觉得我赢不了他们两个?”
他出手克制,实是因为被六枚朱砂骨钉锁住气脉,动用灵力时便觉得胸臆之间有一股极深的寒意,四肢钉着骨钉的地方也会变得僵硬,所以大多只用步法闪避。
这雪貂极通人性,倒是很怕他吃亏。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就听得那柳启冷冰冰的嗓音。
“小心你背后。”
对战之中,对手忽然这样说,那他多半会从正面或是侧面攻来。谢苏在蓬莱学宫三年,打过的架不计其数,从未有过败绩,面对这样的小伎俩,自然不会中招。
可那柳启骤然出手,招招都是阴柔险狠,向着谢苏要害处进攻。谢苏只觉得一道剑光奔他面门而来,急退两步。
那剑光贴面而过,却是将他蒙眼的白绫给削断了。
到底是一团新雪幻化出来的东西,能给他挡光,却挡不住锋锐剑气。
祠堂之内数十支蜡烛的光亮晃得谢苏双目剧痛,闭上眼睛仍无法缓解。
他指尖夹着那枚朱砂骨钉,最适合贴身之时使用,一旦退开,周身便笼罩在柳启和柳清言那三尺青锋的剑光之内。
只听那柳清言冷笑一声:“我还当是谁,我们不去捉拿你便罢了,你竟自己送上门来,沈祎,你我之间的夺妻之恨,不若就在此了结吧。”
柳家白家世代交好,那些柳家外门弟子之中,也有一两个是在比试中见过沈祎的,当下便把谢苏当作沈祎认了出来。
如此一来,谢苏前面揭穿柳清言的话就都变成了谎话,连他看到窗外的白衣女鬼就径直追了出去,也可以说是怕白无瑕的冤魂揭发,想要出去铲草除根。
众弟子便一个个拔出剑来,对准了谢苏。
谢苏心道,若今日收拾不了柳启这个麻烦,这些柳家外门弟子只怕过不了子夜就会被柳清言全数灭口。
不动用些灵力,似乎是不行了。
谢苏用指尖磨了磨朱砂骨钉,蓄势待发,正要猱身而上,忽然被人揽住了腰。
来人姿态闲适,漫不经心,却渊渟岳峙,势如山海。
谢苏猝然道:“师……是你。”
“留你在这儿跟他们玩玩罢了,真以为我会丢下你不管?”明无应的目光扫过地上断成两截的白绫,用一种安抚小孩子般的口吻道,“断了?是我思虑不周全,下次给你做个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