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后。
云散长空,山似泼黛。
众仙门皆派出许多弟子,由门内长辈带领,进入蓬莱学宫。
只因新一届弟子的遴选试炼即将开始。
沧浪海门人众多,赶来参加学宫试炼的弟子人数也是最多。昆仑山次之,无极宫又次之,余下的则是另一些仙门世家送来的弟子。
沧浪海的门人皆着青绿衣衫,饰以银丝海涛纹。无极宫则是黑红二色,衣上均绣有火焰纹样。两派门人站在一起,却是泾渭分明。
昆仑弟子皆着白衣,腰悬长剑,行动之间轻盈不沾尘,极是仙风道骨。其间又有一男一女两位弟子最为出色,站在所有弟子的最前面。
那男弟子名叫丛靖雪,是当今昆仑掌门郑道年的爱徒,年纪轻轻,却是修为过人,又精通道法,广有才名。
他腰间悬着的长剑叫做璇玑剑,是一柄在昆仑传承千年的宝剑,亦是郑道年出任掌门之前的佩剑。
也因此,丛靖雪被外界视为下一任昆仑掌门的接任人选。
仙门之间同气连枝,门人大多互相识得。此时校场之上,便有不少其他仙门的弟子都前来与他寒暄。
这其中一些人是想来看看盛名之下,丛靖雪本人究竟如何。另一些人是因为知道丛靖雪将来不可限量,因此来与他结交。
但还有一个原因,众人心照不宣,只是不便说出口。
丛靖雪如此出名,不单单因为他是昆仑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还因为他是个很有名的美男子。
据说丛靖雪少年时曾跟随着昆仑的师兄们下山斩杀一只妖兽,那妖兽化为人形,在街市上以幻境迷惑众人心智,一城百姓皆如坠噩梦无法醒来。
丛靖雪手握璇玑,一剑斩杀了那头妖兽,幻境随之而解。
城中人自噩梦中解脱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丛靖雪。
他一身白衣,英俊淡然,仿佛真如高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恍惚之间,他们还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个神仙。
如今在校场上见到丛靖雪真容,众人方知此言不虚。
有些胆子大的小女修不错眼地盯着他看,被丛靖雪发现了,他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清俊如玉的脸上泛起薄红。
而他身侧那位女弟子,虽然姿容甚美,却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冰雪之意,神色间极为正经严肃,一双眼睛直直望向高台之上。
杨观自然坐在正中,又有一些修士接连落座,都是各仙门中德高望重的人物。
只是杨观身侧,却留了一个空位。
校场上各仙门的弟子都屏息静气,不再说话。
学宫名动天下,到这里来参加遴选的弟子,志在必得者有之,紧张激动者有之,现在都垂首只待遴选开始。
杨观微微一笑,照例将场面话讲了几句,忽然发觉下面的所有弟子都抬起头来,热切地望着台上。
那些弟子的眼中似乎都在发光。
杨观侧首,看到明无应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
他又举目向下望去,果然看到校场边缘走来一个负剑的白衣青年。
谢苏缓缓走上校场,眼前是无数仙门弟子的背影。
最终停下脚步时,这一列只有他一个人。
已经有不少弟子看到了谢苏,窃窃私语之间,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他,眼中的艳羡之意不加掩饰。
在谢苏身侧站着的弟子,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而当众人看到他琉璃色的眼眸时,窃窃私语之声就更多了。
“就是他吗?”
“果然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啊!”
“我听说蓬莱主甚至将牧神剑都给他了,若是我有这样的好运气……唉……”
“就你,算了吧,给我当徒弟我都不要。”
“他背上的似乎并不是牧神剑啊……”
而在这些声音之中,谢苏只是淡然站在原地,对他人或艳羡或窥伺的目光,他似乎全都不以为意。
高台之上,明无应对着他,遥遥一笑。
要参加学宫的遴选,是谢苏自己的意思。
仙途路漫漫,在仙门之中,师徒关系极为郑重紧要,是因为任何一名弟子,都需要有师父指点迷津,引入正途。
师父既是徒弟踏上修炼之途的引路人,又是为徒弟设置关隘以求渐进的奠基者,同时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完成师门的传承。
师父的命令,弟子便要一丝不苟地去做,哪怕粉身碎骨。而师命不允许去做的事情,弟子则不可越雷池一步。
但明无应却并不是这样,他向来很少对谢苏说他该怎么做,反而常常问他,你想怎么做。
想做就去试试,错了也无妨。
若是有一天回首来路,觉得自己从未有过什么事情是后悔的,那也算是一种逍遥。
因此谢苏说想试试蓬莱学宫的试炼,明无应便让他来了。
他平日说学宫里规矩繁琐,更是有几个夫子食古不化,其实大多是些玩笑话。
学宫精研道法学问、术法修炼,又有万卷藏书,教出了无数大能修士,若非如此,学宫又怎么会名动天下,各大仙门中的少年天才又怎么会对这里心向往之,想要跻身其中?
以谢苏的资质,将来他终要去见识山下的大千世界,以学宫作为第一步,是个不错的选择。
另一个原因则是明无应大半时间不在蓬莱,即使有姚黄,山上或许也冷清了一些,谢苏进入学宫,亦可交一些同龄的朋友。
路,终究是要自己往前走的。
但姚黄将谢苏的名字报给学宫之后,那位长袖善舞啰啰嗦嗦的学宫祭酒杨观倒是殷勤来问,谢苏是否要带着牧神剑来参加试炼。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说,谢苏身携牧神剑,有些不妥。
牧神剑是天下的第一的神兵,谢苏若是带着牧神剑进入学宫的试炼,对于其他弟子来说,或许算不上公平。
明无应似笑非笑道:“你不如说他是我的徒弟,所以本来就不公平。”
杨观嘿嘿一笑,接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姚黄心道,仙门之中等级森严,高低贵贱分得更加清楚。虽说学宫遴选弟子并不看出身,但大仙门实力雄厚,丹药符箓灵宝不可尽数,便是个资质一般的孩子,也能将他喂个像模像样送进来。
于那些出身低微,只能靠自己勤奋修炼的弟子来说,不也是不公平吗?
但这话姚黄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杨观在此,他是不方便说出来的。
倒是谢苏自己解下了牧神剑,随便找了一把剑带在身上。
姚黄终究对他有些担心,早上离开半月小湖时,姚黄一路将谢苏送到学宫,问道:“今日的试炼,你自己有信心吗?”
三月前,谢苏在林中胜了叶天羽,这蓬莱山首徒的名号,一早就流传了出去。
今日不知会有多少各仙门的弟子来参加遴选,若是谢苏进入无法通过试炼,不知那些人会以怎样的目光看他。
可他问这话时,谢苏只是抬手,一颗颗地拨动着腕上的玉玲铛,对他回首一笑。
此刻谢苏背着一把普通的剑,倒是心绪坦然。
高台之上,杨观很快恢复常态,继续讲起了那些不得不讲的场面话。
谢苏的出现令校场上许多弟子有些骚动,随着杨观不动声色地以术法放大了自己的声音,校场上的窃窃私语也渐渐停止。
只是谢苏忽然觉得,人群之中,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他。
他循着那道目光回望过去,看到了昆仑为首的女弟子。
见他回望而来,那女子冰雪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目光中似乎隐隐将谢苏视为劲敌。
她身边的丛靖雪似乎也有察觉,脸上微现无可奈何之色,低声道:“师妹。”
那女子这才轻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杨观在高台上,将三道试炼一一道出。
第一道是过云门,这一关倒并不凶险,只是为了验明正身。
第二关是拨动学宫一张七弦琴,能拨动三弦之上的方有资格进入下一关。
最后一关则是进入学宫用来试炼他们的秘境,需得取出秘境之中的玉简。
玉简共计二十八枚,能够取得玉简的,就能成为学宫的弟子。
任何认主之术都不能对玉简起效,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自己没有寻到玉简,那么将别人的玉简抢来,也可以作数。
其实也可以算是学宫鼓励进入秘境的弟子相争,因为寻得玉简需要机缘智巧,或是闯过什么玄妙的阵法,或是通过什么危险的境地。
但找得到不代表守得住,若有人能纯以武力抢得玉简,也是一条通路。
校场上众人听到这话,面上神色各异,显然已经在推想自己进入秘境的策略,是去寻找玉简,还是守在秘境出口,出手抢夺他人的玉简。
杨观呵呵一笑,袖中飞出一道白光,竟在空中分裂化为无数道流光,准确地飞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
杨观笑道:“若是有人想中途退出,以灵力催动此符,便可立即回到校场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道灵符似水如风化去,消散在每一个人掌心,却留下一道带着淡淡白光的印记。
有些弟子仍在惊异于这术法的玄妙神奇,但有一些年岁稍长的弟子心下已经明白过来。
杨观希望他们相争,也告诉他们手下需得留有余地。
既然玉简可以通过抢夺得到,那么秘境中必将有无数争斗。学宫名额在前,一定会有不择手段的人。
灵符带在身上,可能被毁坏、被夺去。
但这道留在每个人手心的灵符印记,却是无法被破坏的。若是遇到巨大的凶险,身陷绝境,只需催动掌心灵符,便可安然无恙。
一道高大云门自校场之上缓缓浮现。
学宫试炼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