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林影已被卷轴上的空白淹没,谢苏面前只有大河滔滔。
这条河太过宽阔,波涛汹涌,河上水雾漫天。站在此岸,根本无法看到对岸的景象。
而卷轴之上也没有绘出对岸的景象,只有一个小小的玉简印记。
想要拿到玉简,当然是渡过这条河最快,恐怕也只有渡到了河的对面,卷轴上才会显示后面的地图。
大河水声隆隆,水雾弥漫之间,露出不远处的一个小渡口。
渡口处有一只小船,堪堪能坐下一人,仿佛就是在这里等待谢苏的。
然而最奇异的,并不是谢苏想到要渡河,这里就突然出现了渡口和船,而是那只小船本身。
这样湍急的水流,就算是可载百人的大船,恐怕一下水便会被水流裹挟,霎时间就驶出好远。
而那只小船浮在水上,船周却并无任何一条缆绳固定,虽然随水波微微起伏,却是稳稳地停在渡口中。
真正是一条不系之舟。
谢苏指尖微动,两颗小石子带着灵力急驰而去,飞入河面上的水雾。
电光石火间,两道灵力自水雾中激发,如利箭一般疾射而来。
谢苏旋即纵身跃起,白衣翻飞间,方才那两枚小石子从水雾之中射出,打到谢苏身后的树干之上。
两人合抱的巨木,那石子竟是透木而过。
若谢苏的动作再慢一刻,石子洞穿的就不是树干,而是他的身体。
小石子从水雾中射出时的力道,要比方才谢苏试探时凌厉得多。
谢苏若是以五分力出手,水雾之中就要还他十分。
河上水雾弥漫,秘境之中有显然有禁制,御剑之人无法飞得太高,可若是贴着河面临水而过,一旦发生惊变,极难应对。
谢苏并不想走别人给他设好的路。
只是此时看来,那条奇异的小船,他是不坐也得坐了。
若是御剑飞入河上水雾,他必定会如那两颗小石子一般被抛出来。
既已决定,谢苏便没有再耽搁,举步走上渡口。
此处风劲水急,那小船却是飘飘摇摇,似乎随着水波微微沉浮,仔细看去,却没有在水中移动分毫。
谢苏一小船,那船好像生出感应一般,自行离开渡口。
只是须臾之间,小船便失去了不受水流影响的奇妙之处,立即被湍急水流带出很远。
谢苏早有防备,反握长剑在手。
一道剑气骤然斩出,透水激起汹涌波涛,反推小船驶向对岸。
如此以剑气作船桨,谢苏驶着小船,又向河心靠近数丈。
只是这条河的宽阔远超谢苏的想象,在岸上隔着水雾,望不到对岸在何处,而身在河上的时候,则觉得无边水浪,几乎不似河流,而是汪洋。
他反复斩出剑气,虽能推动小船前行,不至被水流带向下游,但消耗的灵力亦是惊人。
又行数丈之后,谢苏发觉河中水流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急了,因他每一次释出的剑气都越来越强,非如此不足以跟水流之势对抗。
水雾之中,谢苏仍无法看清对岸在哪里。而他想要继续前行,释出的剑气不得不越来越强,自身灵力的消耗也就越来越大。
而河面之上似乎有无法捕捉的玄妙气机,将所有灵气摒除在外,并无一丝可以调用。
此消彼长,这便是一个死局。
谢苏挥腕,斩出一道凌厉剑气,心中正在思索破局之法。却在此时,小船猛地晃动起来,河浪汹涌,几有吞天之势。
谢苏原本站立在小船之中,这一下摇摆太过剧烈,他身形一晃,险些掉落水中,为避风浪,暂且低身坐在小船之中。
只是片刻,谢苏已经察觉这小船虽然不住摇晃,但面对大浪拍来,却无论如何不会倾覆。
好似一枚树叶,随着浪头被抛起又落下。
只是小船终究被水流带出远远一段,从卷轴上来看,河对岸玉简的标记却已经消失,变成了一片空白。
谢苏调动剑气反激水浪,迫使小船调转反向。
然而逆水行舟,所耗剑气更是巨大,四周水流奔涌,却另有奇异之处。
不论谢苏如何操纵剑气令小船转向,过得片刻,水流的方向就会发生改变,船头所对的永远是下游。
他身在河心,两岸景色俱已被水雾吞没,而这大河水流诡异汹涌,时刻改换方向,已再找不到最初的对岸在何方。
小船被水流一路推远,前方水声却是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
谢苏望着河道尽头,面色一凝。
河流尽处猛然下陷,万顷水涛倾泻,成一座无边瀑布,水流激荡处,犹如雷声滚滚。
只听水声之烈,就知道瀑布之下是无限深渊。
谢苏横剑在手,剑气不绝释出,却无法阻挡迎向瀑布之势,小船越行越快,船头跃出瀑布断处,猛地扬了起来,继而重重下落。
千钧一发之际,谢苏御剑飞起。
在他身下,河流断处好似被巨剑砍开,万顷水流俱碎,轰隆隆跌入深渊之中。
然而也只片刻,河面上的玄妙气机便已将谢苏锁定,无边威势强压而下,便是万丈高峰也要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崩塌。
大风一瞬间袭来,谢苏被巨力裹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跃出,便如他此前投入水雾中的石子一样。
狂风涌流,周遭的一切气息都变得无比凌乱,仿佛天地倒悬。
谢苏被远远抛出,再度踩到坚实地面上时,眼瞳微微一缩。
面前河水滔滔,那只小船仍是平和地停留在水中。
他竟然回到了渡口之上。
谢苏展开卷轴,面前这条大河仍以黑色标记出来,河对岸的玉简印记似乎闪着白光。
地图四周则淹没在空白之中,也根本看不出河流的尽头会有瀑布和深渊。
那河上的小船虽然单薄,但在乱流之中却始终不会倾覆,而河面水雾中的气劲固然强势无比,却也不会真的伤人,而是重又将谢苏送回了渡口之上。
只是一旦靠近河心,河流顷刻改变流向,无论如何努力,小船终究会顺水流下深渊。
谢苏静立片刻,却是径直御剑闯入了河雾之中。
这一次,他尚未飞到河心,便觉得半空中的气劲骤然压下,将所有出路尽数封堵,如高山在身前崩塌,将他压在了下面。
狂流奔涌之中,谢苏只觉得自己被大风掀起,远远抛落出去,又重新回到了渡口。
虽然知道玉简就在对岸,但秘境此处分外玄妙,几乎是将所有通路全部封死,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过。
若是离开此处,向往别处寻找,又不知道何时才会遇到下一个玉简标识,何况下一处的试炼也就未必会比这里轻松。
虽然前后两次尝试,谢苏都被河上的气劲送回原地,看似并无过分的凶险。
但谢苏却并不认为,此处能容许他无穷无尽地尝试下去。
只要有一次,那狂风不将他送回渡口,而是以山崩之势强压下来,谢苏御剑空中,无所依凭,那便十分凶险。
思索片刻后,谢苏收剑,缓步走上渡口,重又踏上了那只小船。
同第一次一样,小船立即驶离渡口,很快被水流冲远。
谢苏反握长剑,斩出剑气,反激小船驶向河心。
当渡口与河岸全部被河上水雾吞没的时候,风浪也猛烈起来。
小船如浮萍一般在水中打旋,谢苏只随手斩出几道剑气,轻飘飘的,并不能跟汹涌水流相抗。
而船头每一次调转,水流便瞬间改变。
谢苏却像是放弃了对小船的控制,不再斩出剑气,任凭河流变向,带着他一路驶向瀑布。
自遇到乱流开始,小船的航行便越来越快,轰隆隆水声就在近前。
谢苏一手握住船舷,小臂之上筋脉微微凸起,另一手握着长剑,用剑柄顶住了船舷内的一条横木。
前方河流断处,万顷水浪落下,激荡无边水雾。
谢苏身处孤舟之上,宛如茫茫水中一片飘萍,顷刻间便要被乱流撕碎。
船头先是一扬,随即带着谢苏落入万丈深渊之中。
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只有轰隆隆的水声。
那下落之势无休无止,正当谢苏以为自己想错了的时候,周围凝聚的气机一瞬间解开。
谢苏径直落入了一处深潭之中。
潭水冰冷刺骨,谢苏攀上岸边一块巨石,出水后,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那道宽阔得似乎无边无际的瀑布,从这里看来,不过是细细一道水帘,从上方凸起的巨石落下,形成此处深潭。
潭边草木茂盛,极为清幽。潭水在乱石之间流成一道清溪,转入山谷之中。
巨石上遍布青苔,触手滑腻冰凉。
那道清澈水帘之后,一个山洞若隐若现。
谢苏衣衫尽湿,手指微僵,肌肤苍白,是落入冰冷刺骨的潭水所致。
他拿出卷轴查看,那枚代表玉简的标识正浅浅地发着光。
他身在渡口时,卷轴上的玉简标识在河的对岸,可是只要乘船去到河心,水流立即改变方向。原本呈横渡之势,也变成顺水漂流,河流也如同汪洋一般。
既然水流纵横可以随意改变,那么下游瀑布为何不能变成对岸?
这条河算不得凶险,只是水流改向太过奇异,身在乱流之中,便总是想着要拨正船头,反而离真正的对岸越来越远,再怎么一遍一遍尝试也是徒劳无用。
而瀑布之下就是无尽深渊,此处无法御剑,便是钢筋铁骨,落入深渊之中也绝无生还之理,遑论能有勇气自己跳下。
可是此处的瀑布再凶险,也比不上蓬莱山西麓的飞瀑。谢苏昔年之时,手握长剑跳下飞瀑,如此学会了御剑。
谢苏心神稍定,便按照卷轴上所示,向洞口走去。
只是自他出水以来,天色似乎暗得太快了一些。
谢苏一进入秘境,便落入那片密林之中,到渡口时,日光仍称得上通透炽烈。
他自觉在河上尝试三次,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只是此时看来,天色晦暗,似乎已经距傍晚不远,或是在那河流之上,时间流逝要快一些。
洞口处青苔滑腻,谢苏一手扶着山岩,另一只手握着长剑。
进入洞口时,一阵冷风自内向外吹来,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谢苏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动作轻捷,跃入了洞口。
他身上带有十数根销明草,便是在暗夜中也有点点银光,足以照亮。
只是他已察觉到洞中有血腥气,并没有将销明草拿出,而是凭借灵识走过到山洞入口处最深幽的一段。
此处狭窄,伸手即可摸到两侧的岩壁,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谢苏忽然想到,若是洞中血腥气是因为有人在争夺玉简,那么只要有人把守住入口,便可以等里面的胜者带着玉简走出时,再将他截住。
只是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向外的通路,而他也已经走进来了。
山洞狭窄处只是短短一段,谢苏很快便看到前方有微微的亮光,似是山洞之中天然有缺口,天光便从缺口中落下。
又向前几步,谢苏已看得见山洞全貌。
这山洞不小,几乎像是整座山被挖空一般,洞中有些碎石和积水,阴冷之中,有一股经年的草植腐烂味道。
洞顶确有一个一丈来宽的缺口,晦暗的天光从中漏下,成为洞中唯一的亮处。
而那道天光之下,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只玉匣。
谢苏察觉洞中并无其他人,轻轻一跃,落到了石台右侧一处巨石之上。
只是他刚在巨石上站稳,就听到一个惊惶的女声尖叫起来。
“啊!小心你身后!”
这女声好似有些熟悉,谢苏微一偏头,余光之中,已经看到经天光映在石壁上的影子。
那是一柄长剑,向他当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