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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霓为衣兮(一)

我自蓬莱 郁都 3038 2024-01-04 09:48:55

旭日在空,长风涤荡。

密境中的山川如烟尘浮空,虚影在水,只是片刻的功夫,就随着无数泛起珍珠色的碎片消失在天际。

那纵横交织的气机一瞬破碎,地动山摇之间,周遭景象变换,秘境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呆在原地,听到风雷滚滚而下,看到朝阳之中剑影的炽烈光华。

这珍奇玄妙的秘境,竟被明无应一剑斩开。

秘境本就是实境之上叠加的虚境,便如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口袋,如今既被斩开一条口子,那其中的物事就全都湮灭了。

大风激荡之中,到处都是灿烂的金色光华。

谢苏立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牧神剑的巨大剑影在空,金色光华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向他走来,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明无应背光而来,谢苏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旭日光辉汇聚在牧神剑的剑身之上,收束成剑刃处那一点令人炫目的亮光。

“师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牧神剑出鞘,这旷世的名剑在明无应手中,才无愧于牧神二字。

明无应走到他身前时,手中的牧神剑已转为金色光华消散,天际巨大的剑影也消失不见。

风停云住,秘境已逝,他们站在蓬莱学宫的校场之上。

场上弟子或站或坐,仿佛还是身在秘境中的样子,心中震撼之情难以言喻,只是鸦雀无声。另一边,杨观携数位学宫主事匆匆而来。

谢苏抬头,却好像根本看不到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只能看到明无应。

秘境本应该在今日正午,由学宫祭酒杨观亲自打开,此时却被明无应一剑斩开了。

谢苏听见自己低声问道:“师尊是来……”

“当然是来接你的。”

明无应英俊的脸上神情散漫,有一个微微的笑意。

谢苏心间轻轻一动,又见明无应的目光笼罩他周身,想起自己眉上臂上都有被水魈抓出来的伤口,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右臂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被师尊看到自己受了伤。

可是在明无应的目光之中,谢苏无处可藏,想要将受伤的手臂挡在身后,也已经迟了。

抬起头时,谢苏只觉自己这一点点的动作,也没有逃过明无应的眼睛,握着承影剑的手微微收紧,腕上的白玉玲铛也沉坠坠似的。

一旁的丛靖雪在惊愕之后却是很快恢复常态,躬身向明无应行礼。贺兰月仍是呆坐在地上,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丛靖雪行的是昆仑弟子拜见门中长辈的礼,明无应看他一眼,问道:“郑道年近来如何?”

几大仙门世家之中,若无昆仑,天缺一角。而郑道年身为昆仑掌门,地位崇高自是不必说的了,而天下间能这样对他直呼其名的,恐怕只有明无应一个人。

经过秘境之中那一番剧斗,丛靖雪身上也极为狼狈,不过行礼时,那出身仙门世家的风度便显露出来,答话时也是不卑不亢。

“至我下山时,师尊仍在闭关。”

明无应漫不经心道:“等他什么时候出关了,让他把学宫给我迁回去。”

丛靖雪全然没有料到明无应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更看不出他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此意,况且兹事体大,一时之间只不知道如何作答,正犹豫间,抬眼看到学宫祭酒杨观匆匆而来。

杨观那一身宽袍大袖,行动间仙风道骨,疾走之时却是不大轻便,颇为阻碍。

听到明无应这句话,杨观心头一震,也顾不得行走间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一路小跑过来。

“在下修为不精,行事粗疏,忝居学宫祭酒之位,已经是耽误了这些少年人们的前途,今日之事,更是全在我一人之失。”

丛靖雪自觉在蓬莱主和学宫祭酒面前,自己只是一个微末后辈,见杨观赶来,便稍稍后退两步。

杨观话里的意思,丛靖雪自然听得出来。他这是把自己推了出去,将学宫揽了回来。

学宫从昆仑迁往蓬莱,那是他拜入山门之前许久的事情了,其中情由,丛靖雪所知不多,只知当时昆仑周遭弱水泛滥,不得不关闭山门,这才将学宫迁出。

杨观偷眼觑着明无应的神色,心中实在拿不准这位蓬莱之主的性情。

那用于试炼的秘境之上有无数气机牵引,与杨观的术法相系,便如一个袋子,袋口的绳索被杨观抓在手里,只能被他一人打开或是关上。

秘境之中的种种,更是能通过那些相互牵引的气机被他感知。

谢苏一行人在秘境中遇袭,杨观的感应虽不能十分清晰,但秘境之中似有别种气息混入,他却是昨晚就已经知道。

只是秘境封闭之后,纵使与杨观的灵力相系,但他的修为终究差了一些,待甄别出那异样气息实为魔息,已过去了许久。

而秘境之上束缚的术法,是学宫代代传承,自有一套运转之法,杨观想要提前破开秘境封禁,需得费一番功夫。

他这厢运转术法,还只是起手一式,就看到牧神剑的剑影破空而出,天地失色。

用不着他解开秘境封禁,明无应一剑既出,直接从外面将整个秘境斩碎了。

杨观心思一转,暗暗地望向谢苏,见他额上似有一道细细伤口,臂上也伤了一处,身上虽然有不少血迹,但终究没受什么太重的伤,真是谢天谢地。

他倒不是觉得谢苏运气好,而是觉得自己运气好。

杨观心知,若是眼前这少年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不到入夜,自己就被扔到溟海之外了。

初时杨观见到谢苏,并不觉得什么,到了今日,却给他窥见谢苏在明无应心中的分量。

他试探着看向明无应,“只是这学宫回迁一事……”

明无应低头看他一眼,却是勾起嘴角,笑道:“郑道年那个老滑头为何要把学宫送到我手里,你是真的不知道?”

他这一句声音不高,连站在不远处的丛靖雪和谢苏都未听见。

杨观背上却是冷汗涔涔而下。

明无应目光之中一片了然,又似乎有些嘲弄之色。

“这,这……”杨观干笑几声,“这话是从何说起。”

他定了定神,又正色道:“秘境之中为何会出现魔息,此事必不会不了了之,我自当倾力查明。”

丛靖雪见杨观神色数度变化,不明就里,但听他言及要查明秘境之中魔息一事,便上前一步,要将昨夜洞中之事道出。

只是他和贺兰月是后来才被卷轴牵引,落入洞中,之前有何相关线索,却是一概不知。

“还是我来说吧。”

丛靖雪循声望去,只见华歆虽是腿上有伤不便,却还是一步步走来。

参与秘境试炼的众人此刻都在校场之上,只是看到牧神剑的剑影横过长天,将秘境斩开,却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数人未寻到玉简,正在跟几位主事纠缠不休,称三日之期未到,试炼还没有结束,需得将时间补足才是。

更多的人则又是敬畏又是好奇地围在校场上,不时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杨观出声镇压,倒是将那些声音全部盖过。

华歆走上前来,将自己受伤躲入洞中遇到谢苏的事情道出,说到自己看见地上有具尸体时,与谢苏对视一眼,打开了乾坤袋。

杨观看到袋中露出于玉成的尸首,又见他右手手腕被人齐齐切断,眉心一紧。

华歆口齿清晰,只捡紧要的事情来说,自己在洞中擦洗身体,令谢苏转过身去,这样的事自然就不说了。

至于谢苏拿到承影剑一事,华歆拿不准该不该说,便也没有说。

她讲到那洞中水魈以幻术迷惑几人心智,千钧一发时,便连听者也是悚然一惊,感到十分后怕。

几人如何接连中招,又是如何御敌,联手杀死水魈,被华歆接连道出。

只是说到丛靖雪认出那怪物是水魈的时候,华歆忽然愣了一愣。

水魈是深潭之中化生的灵物,引诱生灵前来饮水,再幻化成那种生灵的样子。那么洞中的水魈身具人形,岂不就是曾吞噬过一个活人才变幻出来的?

而那洞中,却有着戴云溪的遗物。

她怔忪之间,双目中眼泪滚滚而下,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他人见她忽然涌泪在目,无法言语,都露出不解之色,只谢苏在洞中听到丛靖雪说起水魈,心中便已经有同种猜测,只是没有说出口。

华歆泪如雨下,不能自已,贺兰月自告奋勇要替她讲完后面的事情。但他说话天马行空,绘声绘色,又要添上许多原本没有的细节出来,丛靖雪轻轻摇头,还是自己上前,将后面的事情讲完。

此事的蹊跷之处,一是于玉成无声无息死在洞中,连右手也被人齐腕切下,显然是凶手不欲其触发灵符离开秘境。

二是丛靖雪贺兰月被卷轴之力牵引,落入洞中。

三是洞中水魈身带魔息,绝不是秘境中天然化生。

这三条都指向学宫,杨观面色沉重,不发一言。

却有一人自人后走来,摇着折扇,步履从容,正是殷怀瑜。

于玉成身死,早已有数名沧浪海的弟子围上前,而殷怀瑜走到于玉成的尸身旁边,却是目不斜视,脸上不见丝毫悲痛之色。

他收起折扇,对着杨观拱手一笑:“今日之事,杨祭酒可要给我们沧浪海一个交代。”

人群“嗡”的一声,交头接耳,都不知一场学宫试炼,背后竟还掩着这样一桩阴谋。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在谢苏耳中一时近,一时远。

秘境之中那条河流玄妙,河上时间流逝要比外界快上许多。

于谢苏而言,他在秘境之中还只过了不到一天,其实却已经三日不眠不休,又跟水魈剧斗一场,况且水魈的幻术极耗心力,到得此时,竟像是有些支持不住。

他半低着头,只能看到明无应站在他身前,众人对他十分敬畏,并不敢上前。

谢苏轻唤了一声:“师尊。”

他也不知怎么的,伸手就牵住了明无应的衣袖,只觉那青衫布料握在指尖,滑来滑去像是抓不住似的。

他低声道:“我想离开这了。”

明无应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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