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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乱红飞过秋千去

十世禅 争教销魂 1890 2024-01-26 09:50:44

孟老执起棋子,同他走棋。

而烈成池果然在三步之内,翻云覆雨,反杀棋局,直吞千里之外的帅子。

此局曾耗了孟知意的两年心思,才设计出这样错杂的一盘伪死局,解局的人屈指可数。

孟知意展出钦佩的眼神,说道“……老臣对殿下尚有一言,还请听后三思。”

“孟大人请讲。”

孟知意屏退了周遭所有人,才说道。

“先帝虽仁厚礼贤,为政宽和,可惜这世上善无善报,有人予恩,还有人负义。容德十三年间……”

烈成池听至此,捏着棋子的手遽然一紧,猛地抬头盯向孟老。

他抬头时,看到的却是孟老眼中的哀与恨。

“圣上暴毙而亡,丽妃久病无医,九王爷当上了摄政王。……待我等亡去,史书三笔将此血淋淋的真相掩盖,独留他烈玉山名垂千古,后世永不得知。”

“故而……劳请殿下谨记,昔日九王爷、殿下的亲叔叔,才是殿下的……”

杀亲仇人。

烈成池紧紧地捏着棋子,沉默半晌,才说道“……晚辈知道了。”

他缓缓地放下最后一子,满盘棋局已定。

他向孟知意深深地行了一礼,孟老亦朝他回一礼,二人皆是不言。

那日,他被人用马车送回了家,到家中时,伏䶮还照常躺在那个摇椅上,懒散地睡着大觉。

他走进院门,几朵最后的桂花落在他身上,满树的娇花已然凋零尽了。

烈成池的眼睑下发青,他站在伏䶮身前,静默地看向伏䶮的睡颜,出神了许久。

“你回来了。”伏䶮闭着眼睛,问他。

“嗯。”

烈成池的嘴动了,眼睑也动了,牵动着下垂的睫毛跟着一颤。

“孟知意肯放你回来?”伏䶮坐起来。

烈成池继续注视着伏䶮,二人的目光交错。

十七年来,他长大了,伏䶮却是分毫未变,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我与孟大人立下约定,若三步内解他棋局,我就可以回来。”

“是这样……”伏䶮摸了摸下巴,掸落身上的花瓣。

“但我不会再回去。”

伏䶮的动作微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我听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霸权王道,你为何不喜欢?”

“……世人也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一帝功成,须逼百将伏首,这天下的王土就要埋三万、十万、数万具白骨,…我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一个人?”

“因为十二州中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就如同南归的鸿雁需要一位领头,荒原的野狼会拥护个狼王。”

伏䶮看向他,继续说:“这个人将是明月,唯独有了他,黑夜才能够长明。”

“……而明月千疮百孔,满负罪孽,历代帝王将相无外乎此。”烈成池反驳道。

伏䶮从未与烈成池有过此类的对话,往前他们之间不谈哲理,亦没有长篇大论,有的只是粗茶淡饭,布衣蔬食,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天下、谈及功与罪。

“难道在你心中,十二州的帝王还不如一介布衣?”伏䶮感到好笑,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名利在眼前却不拿的人。

烈成池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认命就是凡夫俗子最大的本事。”伏䶮说道。

烈成池听罢,两眉缓慢地皱了起来,好似悄无声息地凝了整夜的黑云,无以消散。

“我费尽心思要回家,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让我认命?”

“小孩儿,你真以为这世上是事事顺遂吗?”

伏䶮轻忽抬起烈成池的下颔,指尖滑动,视线描摹过他的五官,说道:“与所愿南辕北辙,天意不可违,这便是无常,你的命,既不能由着你的心,也不能被你预先料算。”

烈成池不再答话,好似当真是生了气,这也是他第一次生他寄父的气,板着脸对人不理不睬。二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再也不说话了。

半个多月后,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有人忽然敲响了院门。

烈成池的两眼发青,显然没睡好,他徐徐地打开了院门,却是怔住了。

门外以孟老和沈知州为首,站了六七个人,瞧来个个面相都年过半百。

双方第一眼的对视皆有些错愕,很快就有了窃窃私语声。

烈成池立刻把身子错开,心知此事不可轻视,将诸位请进庭院中。

“孟先生,这是……”

这时,有人先屈膝跪在地上,尔后,皆依依跪地有声,道。

“臣等,恳邀太子殿下归往紫薇城。”

清冷的晨风从庭中扫地而过,吹起一片寂寥,空留树叶的飒飒声。

烈成池站于原地,感到一股空前的压迫,也感到无名的愠怒。

“老臣愧对先帝,愧对丽妃,不能为其沉冤昭雪。如今,太子流落在外,埋名于农野,臣心中终是难安,恳求殿下谅解、成全。”

烈成池皱起眉,这些人口口声声唤他殿下,却一直对他步步相逼!

碍于对前辈们的尊敬,烈成池难以驳斥出半句话,只得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房间,闷声关上房门。

他坐在屋内的交木椅上,整炷香的时间里都静默如松。

室外的行云吞灭了初生的日光,将庭院与草木都捂进一片晦暗之中,连同室内也昏沉下来。

他从清晨坐到了暮色将临,仅隔一门,庭中是六七位下跪的帝党忠臣。

他就这么坐着,想着伏䶮口中的话,想着孟知意口中的话,想着沈知州口中的话。

倏忽,传来一阵电闪雷鸣,振聋发聩,门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隔着半开的纸窗,能看到窗外的人仍在那里,黑压压的。

他从小听着孟先生的名声长大,先生被万流景仰,众目具瞻,来日若是在朝堂上以官袍相见,他定将其视为最敬重的前辈,绝不可能对他的恳求视若无睹。

只是没想到,往后未能以官袍相见,孟老却要他以龙袍相会,不成同僚,反成君臣。

好一出荒唐戏。

屋外仍然风雨晦暝,不曾止歇。

一场秋雨一场寒,仲秋的风和雨比任何时节来得都要冷。

这场雨下得真大,又下得真久,下了足有一天一夜,庭院里已积了到脚腕那么高的水,一如十七年前五昶坡的那场雨。

无声地压迫要比头上黑云来得更叫人窒息,在朝政上风云几十年的前辈们就这样长跪,久到打破了烈成池心中的荒诞,击碎了他心中对于桃源之境的幻念,久到烈成池终于意识到他未来的人生是不可摆脱,是道阻且长,是孤独且漫漫,是永不可卸的重任。

十二州之上,锦悠城郊,一场无声的恳求,颠覆了未来几十年的大鑫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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