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这里仅待了一个时辰。此处杀业太重,怨气太盛,对伏䶮而言无妨,但对蓝玲这种花妖而言太过窒息,那只骆驼也变得躁动不安。因此,没多久他们就离开了白骨沟。
直到走出白骨沟很远,他才想起问和尚:“你的朋友在哪?”
和尚指着前面那块很醒目的巨岩,上面写着‘邯羌漠地’四字,像是块路标石,说道:“在那下面。”
伏䶮一挑眉,看了和尚一眼,说:“原来你的朋友也是死人。”
二人走向那块巨岩,和尚说道:“它不是人,是一只鹰。”
他们走到岩石底下,伏䶮才发现在岩石东面的底下,刻着一行小字:雪羽之墓。
“这是它的名字?”
“的确,我以前在这里捡到它。”
伏䶮看向那行小字,若有所思。
和尚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来,似乎包着鹰喜欢吃的东西,埋进沙里。
离开巨岩,二人走至邯羌大漠的西边腹地。
在戈壁环抱之下,那里显露出一片绿洲。草木旺盛,水源不绝,灵气丰沛,多有奇珍异兽出没在此,乃是罕见的修行福地,石碑上写着三个字:罗浮村。
尽管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伏䶮也不清楚,只是他有一次偶然路过这里,惊诧于其灵气之充沛,因此记住了此处。
伏䶮把布袋从骆驼身上摘下来,灵气钻入布袋中,蓝玲顿感吐息通畅。
他寻了一处望得见月的地方,把蓝玲种在那里。土壤中灵气源源不断,蓝玲晃动叶子,如临仙境,在镜月溪从未感受过如此丰沛的灵力。
“你在这修行快多了,修成人形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看遍天下之月。”
蓝玲抬起头,未想这副病躯不但如获新生,日后还可化形修行,连声道:“大人功德无量,恩重如山,蓝玲此生没齿难忘。”
“等你能用腿走路了,可以来妖界霞川找我。”伏䶮半蹲在兰花面前,手指一拨蓝玲身上叶子,说道。
“我还可以…去妖界吗?”
“你是花妖,有何不可?”
“能认识大人,乃蓝玲此生之幸。”蓝玲喜出望外,话音渐是哽咽,一滴露珠从兰花身上滚落,“敢问大人名姓,蓝玲永不相忘。”
“你误会了,我没有想救你,只是路上寻个伴儿,没想到你连个根都没有,只好早些把你带到这里。”
兰花妖听愣了,才滴落的露珠还挂在叶子上,半天才道:“……但是如大师所说,圣人论迹不论心,这份恩情是事实。”
“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当然是。”
“老天会也这样认为吗?”
“一定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好吧,我叫伏䶮。”伏䶮开怀大笑,转过身又对骆驼说:“辛苦驮我一路,你也走吧。”
骆驼屈下膝盖,发出感恩鸣叫,对着伏䶮的方向长跪不起。
……
离开邯羌漠地,他们往东南去,途经一座村庄。
那村庄被山给严严实实地包住了,却有一条平坦的官道贯穿内外。
伏䶮走在官道上, 居然感到眼熟。
直到他看见村口的路碑石,上面写有沈庄二字,这才终于想起来。
这里是沈贤的故乡。
“一百年前,这里没有官道,也没名字,沈贤背着书从这座山翻出去。”伏䶮指着官道尽头的那座大山说。
“沈贤是这里的人?”
“是。”伏䶮的话一顿,又道:“你猜这里的人如何看他?”
和尚看他一眼,问:“如何看他?”
“人们说沈贤在当官后忘了本,在街头强抢民女,判下无数冤假错案,掠劫千两金银珠宝,对君主阴奉阳违,不仅满朝文武皆痛骂,沈庄的人也以他为耻。”
和尚沉默片刻,才说道:“……如此听来,他似乎罪大恶极。”
伏䶮眯起眼,看了和尚半晌,问:“你的俗名叫什么?”
“闻故。”
“你知道烈成池吗?”
“…不知道。这个名字,倒像是取自一句禅语。”
“什么禅语?”
“利欲炽然即是火坑,贪爱沉溺便为苦海。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惊觉船登彼岸。”
“为何利欲是火坑,贪爱是苦海?”
“利欲无止尽,情爱求不得。如果世上有苦海,往里跳的人只恐是前赴后继,我亦难免身处其中。”
“世人唤你为高僧,你却说自己身处其中?”
“因为我也是人。”
他们在沈庄外的一棵树下歇脚,浮华人间又一春,树上玉花飘落,转而被清风托起,附天地一吻。
伏䶮困意上头,阖上双眼,不知不觉在树下睡着了。
和尚低头看他,那人的赤发俊容比玉花更不可方物。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中,日光倾斜,直照在伏䶮的脸上,有人抬起袖子替他挡去日光。
如此一挡就是好些时辰,直到日沉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