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太差劲了。”伏䶮的眉头一皱。
“嗐,不就是个名儿嘛,客官何必在意?”
“非也,取名讲究门道,金幼二字与当地风水相冲,年数多了必将招邪生祸。”
“奇了,居然还有这种说道?不过既然是千百年后,咱连子孙都不知道姓啥了,又何必杞人忧天呢,你说是不?”
正说着,一个和尚从外面走了进来,和尚没往里走多深,只在门口一个四方小桌前坐下了。
“哎哟!这位客官,吃点儿啥?”小厮把擦桌抹布往肩上一搭,不再闲聊天儿,殷勤地走过去招呼。
伏䶮顺声一抬眼皮子,才发现来的不是别人,是那印光和尚。
和尚动了动唇,不知道点了什么菜,但也不难猜,八成是没有肉,也没有酒,不是很咸,也不会甜。
伏䶮回想起之前见过的食肆菜谱,凭他对和尚的了解,低声念了句:“三色豆腐。”
和尚平淡地扫视过菜谱,说道:“三色豆腐。”
“好勒!客官还来点儿什么?”
“清炒莴笋丝。”伏䶮又说。
“清炒莴笋丝。”
“好!”
伏䶮的嘴不动了,见和尚本来放下菜谱,却又拿起来,点了第三道菜。
一炷香过后,小厮端着个盘儿从后厨走出来了,路过伏䶮时,伏䶮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瞥了一眼。
第三道菜居然是藕粉桂花糕。
伏䶮看向坐在门侧窗边的和尚。和尚拿起筷子,正夹着一块桂花糕。
他走过去,坐到人对面,问他:“桂花糕甜否?”
和尚看见他,眼中出现一丝讶色,说道:“甜的。”
伏䶮看他筷子尖儿上的半块桂花糕,目色深沉。
“听说你在找一个人?”
“是。”
“你出家多年,要找什么人?”
和尚沉默几秒,才说:“当中来因去果,我难以向阁下道明。”
“看来你是真的还俗了,自称也改了。”伏䶮好似听个笑话,道:“从前我想拦一个人出家,可怎么也拦不住,这一世没遇见他,他却从佛门里跑出来了。”
和尚心知话中有异,这位香客从在寺中见他起就古怪,几度攀谈好似与自己相识,说着有一人从佛门跑出来,而他恰好还俗,于是和尚问道:“阁下说的人…难道是我?”
伏䶮看他两秒,那人平眉和目,一副佛相如画中之人,真好认,世世皆这幅模样。
“是不是你又何妨?”
“传闻《紫冥心经》是妖族遗落在人间的一份抄本。多年来,无人看得懂经中文字,也修不得其中功法,不知阁下是何身份?”
“我是谁不重要,倒是你,也许来日就会有所大成,为何要放弃?”
“我已决断还俗,人生中有太多我无法顿悟的事,永离生死烦恼亦非我所求,修佛之事自然无缘。”
“无缘修佛,这话倒是好笑。”这已是烈成池第四次入佛门,竟说自己无缘修佛。
“我只是寻常和尚,无缘便是无缘,阁下这又是何意?”
“有的话你不明白也正常。”伏䶮撂下筷子,停顿半刻,又道:“如果你想知道……”
和尚看向伏䶮,伏䶮看向和尚,墨金两色瞳相对,所有的话忽然都滞住了。伏䶮感到喉中发涩,一时无言,无言中却又藏有百年生死轮回。
当下是怨恨孟婆汤无情,还是庆幸此生尚不相识,他居然觉得迷惘,不知该如何作想。
和尚还在等他说下去,伏䶮收住话头,只是道:“下次吧,还会遇见我就告诉你。”
说罢伏䶮起身,最后看了和尚一眼,从伏龙寺山脚的食肆中离去。
和尚握紧筷子,看向伏䶮的背影,久久不语。
伏䶮走出没半条街,被一个衣香鬓影的女子拦住了。
“这位客官,来醉风馆玩儿呀!”
“美人,我才从食肆出来,撑得很,只想寻个树下睡一觉。”
“饱暖思淫欲呀,公子,醉风馆里多的是软香床榻。”
“我在荒郊野岭中睡得多,睡不惯美人榻。”
“荒郊野岭?公子说话还真招笑,就算不睡觉,喝喝酒也是好的呀。咱永乐城中最闻名的酒,不,全天下最闻名的酒,只有这眼前的醉风馆才有,过了咱这家儿,就再没这店呢!”女子说完,行云流水地牵起伏䶮的衣袂,将他直往馆里带,伏䶮向来不拒美人,半推半就地跟着进了。
醉风馆比不上凤鸣坊气派,但也别有一番风韵,那美人没有诓他,醉风馆里实实在在是藏着好酒的。
伏䶮闻了酒香,彻底走不动了,也忘了睡觉的事。这酒要卖千金才一坛,他却一口气买了十坛,在馆里挥霍无度。
整个醉风馆的人都传来惊叹,姑娘们围着这个金主忙前忙后,领他进门的女子乐得合不拢嘴。
美人共醉,玉手递酒,伏䶮便喝过一坛,又一坛,那酒水烧过喉咙,辣过胃,穿过肠,将心事都烧成云烟。
待到九坛见底时,窗外已是月上枝头。伏䶮醉意朦胧地倒在桌子上,胳膊肘勉强撑着,一双狐眸半睁半合,看东西都多了重影。
就在灯烛辉煌的几重影子中,伏䶮好像看到一颗光头,背对着他往外走,月牙白的僧袍颇为眼熟。
伏䶮眯起眼睛,辨别了两眼,那和尚却越走越远了。
也不管是看没看清楚,不管那白袍的人走没走远,他蓦地伏在桌上笑出声,酒都撞倒了半杯,“和尚逛青楼,破天荒了…姑娘们……”
旁边几位姑娘陪着他笑作一团,跟着附和道:“是呀,大师别走呀!”
“公子,给你满上了~”
笑噱几声,伏䶮眸中藏有寂寥,尔后趴在桌面上,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