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伏䶮没能入睡。他的睡眠越发的差了,有时喝酒能赐他好梦一场,有时,酒只会让他更为清醒。
这是他在虞渊城的第二百三十一个夜,他还是没有找到离开虞渊城的办法。
缑恨光躺在地上睡着了,伏䶮坐在桌前看一张字条,烛火摇曳,细长焰影在纸上晃着。
从纸张来看这字条已有些年头,但是其字迹苍劲有力,有雷霆震怒之势。这张字条,是冷月环离开时夹进辞别信里的。
屋中漆黑一团,唯有此处亮着烛光,投下方寸暖黄。
透过烛光,可见字条上写着:
『宁负如来,不宁负伏䶮。汉安十六年,烈成池留。』
……
“烈成池,那个和尚?”
缑恨光不知何时醒了,坐在伏䶮旁边椅子上,显然窥到了字条内容。
伏䶮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字条上,简略答道:“嗯。”
“他怎么死的?”
“病死的,缺了元神,不能再转世。”
“他是不是活了五世,每一世都会患上风寒?”
伏䶮蓦地心惊,目光凛然,盯向缑恨光,问:“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你,他缺了元神?”
伏䶮的眉峰紧拧,眼神锐利,问:“你为什么知道?”
缑恨光只是轻笑,又道:“那人说错了,我知道他缺的是什么。”
伏䶮心知有异,却无法忽视缑恨光的话。
“是什么?”
“是一颗心。”
伏䶮愕然,感到荒唐,“少一颗心,怎能活着?”
“是啊,少一颗心,怎能活着。有人骗走了他的心,所以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活到第五世。”
“是谁骗走了他的心?”
“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帮你把它拿回来。”
伏䶮将信将疑,问他:“你如何拿?”
“这并不难,不过…”缑恨光用指尖掐灭烛火,屋中漆黑一片,伏䶮只听到他的声音:“你为何执意要让他活?”
“这与你无关。”
“如果我劝你放弃?”
“我不会放弃。”
缑恨光静默了片刻,发出一声极轻的哂笑,又道:“也好,可这结界不破,我离不开虞渊城,没有办法帮你。”
伏䶮眉宇间凝聚阴翳,紧抿双唇,并未接话。
“你必须杀了牵机神女。”
“你为什么执著于让我杀她?”
缑恨光一笑,并不答他,将话锋转回来,“烈成池待你甚好,难道你舍得他神魂湮灭?”
晦暗之中,二人的神情皆是难明。
缑恨光紧紧地注视伏䶮,“你没得选,你舍不得那个和尚。”
在此被日光遗弃之地,四方冥寂,湮没无音,连吐息声都灭杀。室中寒得凝霜,冰碴都冻进骨血里,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癫狂。
不知过了多久,伏䶮终于缓缓道。
“……我答应你。”
黑暗中,缑恨光满意地笑了。
他站起身,为伏䶮打开房门,不紧不慢地道:“虞渊城中吸星楼的人最多,可惜大家都不知道,牵机神女就在这吸星楼的顶楼。”
伏䶮冷峻地瞥视缑恨光一眼,对上那双极为熟悉亲近的眼眸。
伏䶮无从得知缑恨光的算盘,但缑恨光的那句话是对的,他没得选,因为他舍不得烈成池。
如果不杀了红娘子,不离开虞渊城,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时间一久,烈成池的神魂就会彻底消散,再也无法踏入轮回。
……
黑灯瞎火之下,伏䶮沿着老旧腐朽的木梯往上去,静夜里传来木梯不堪承受的吱呀声音,仿若哀疼的泣嚎。
一直往上去,到了十五楼,吸星楼就空无一人了。十六楼更为悄然,漆黑一片,入目空廓。
伏䶮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上走,二十一楼时,空旷之地堆满红木箱,二十二楼亦然,接下来每楼都是如此,若是有人得知这些红木箱,就会为了登上这里而杀得头破血流。
伏䶮绕开那些木箱,走到最顶楼,第二十七楼,此地最为冥寂,连阳气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入目仅有此一间房,垂着无边红帘,悬着绛色绸缎,在晦暗中无风自动。那房门虚掩着,仿佛在等他来。
伏䶮推开房门,看到屋中有数盏烛火,火舌瘦长,影子跃到墙壁上,犹如群魔乱舞。
架子上百根红烛照明,牵机神女盘腿坐在正中央,阖目打坐,带着面纱。她正对着伏䶮,背后是窗,身旁摆着熟悉的紫铜宝盒,以及满地散落的黑子。
她的仪态典雅端庄,面如观音,双手竟还摆着施无畏印,却有着蛇蝎心肠。面纱之上,睁开了一双碧眸,透过面纱,烛光下珠唇殷红。
伏䶮活过一千年多年,也没见过比她更貌美的女人。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红烛都映不出红润面色,看起来活得并不轻松。
她暗红罗裙曳在地上如榴花,碧眸中波光流转,徐徐打量伏䶮半刻,见他身上有杀意,开口问。
“你来杀我的?”声音清冷。
“是。”伏䶮答。
“他让你来的?”
他?
缑恨光?
伏䶮没有回答。
牵机神女端量伏䶮的面相,“你是那个有龙渊寒髓的狐狸。”
提到龙渊寒髓,伏䶮便心生恼怒。
牵机神女放下假惺惺的施无畏印手势,夹起地上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果然,下一秒她就出手毒辣,直飞伏䶮命门。
伏䶮侧身躲过,与牵机神女交起手来。伯仲之间,阵阵威风,熄灭大半的蜡烛。
但是很快伏䶮就发现这杀了诸多仙君的牵机神女并不强,她的身体尤为虚弱,不知是什么在吊着她的一口气,怪不得她在外头只敢摆个神像出来,不敢露面。
才过两个回合半,伏䶮就抓住她的脖颈,那脖颈如同蝤蛴般美好。他的指掌掐扼住她的脖颈,贴覆在那一截脆弱上。
牵机神女的碧眸微抬,勾魂摄魄地凝视他。
伏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牵机神女,却看不透她的心,仿佛笼了一层纱,雾里看花。
烛光淡烁,二人离得极近,视线交缠,呼吸交错着。
伏䶮心中迟疑,“也许你赎了罪,还能离开虞渊。”
“不。”牵机神女勾唇轻笑,轻蔑道:“你不明白。”
她抬起手,指尖冰凉,握住了伏䶮悬着的手腕,道:“既然是他让你来,你就早些动手吧,也好替我成全整个虞渊城。”
“你与缑恨光是什么关系?”
“缑恨光?哈哈哈哈哈哈,他根本不叫缑恨光!”
伏䶮迟疑地看着她。
“他是这六界当中最狠毒的人!我红娘子能有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
六界中最狠毒的人?
那到底是谁?
伏䶮注视她,看到她的碧眸中,暗藏血色。未等他细看,牵机神女却阖上双眸,已经静然待死,他知道此事诡谲,然而他等不起了,身有无奈,不得不为。
他的掌下逐渐施力,指尖狠悻地掐紧她的脖颈,将她按在身后的窗上。
牵机神女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握住伏䶮的手指逐渐发紧,笑着凝望他的脸,烛影在伏䶮身后狂舞,蓦地,他听到一声骨骼断裂,她整个身体就这样软垂下来,再无声息。
她死了,身体不受控地向后仰去,从吸星楼的二十七层高窗上一坠而落,红裙飘摇,如荧惑星跌落人间。
没多久,楼下就有人高声欢呼。
“天啊!快看!这女的好像是红娘子!”
“大家快过来,红娘子跳楼了!”
“大快人心!红娘子死了!!!”
“太好了!!”
“这一天来了!这个歹毒贪婪的女人终于活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女人被摔得面目全非了!!真是活该!!!”
嘈杂欢庆的声音从楼下依稀传来,伏䶮站在窗前,只感到心绪难宁。
他回过身看向室中,满地散落的黑子,上千上万颗。
这虞渊城中每人都有数不完的黑子,众人因为神女的愚弄把戏感到怨恨,可这盒中黑子,何尝不是金母对神女的愚弄,不知究竟是谁更可怜。
伏䶮分神地想着,并不知道牵机神女刚死,就有一团黑雾从楼底飞上来。
那黑雾飞得极快,越来越近,他还来不及反应,那黑雾就朝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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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牵机神女改了下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