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环面色赧然,从江素问身上下来,把桃子塞进酿酒的罐子里。
伏䶮看见冷月环在酿酒,起了几分兴趣,凑过去看。
“酒家白天说的,桃儿酒这样酿就能成。”
“你的桃核取出来了吗?”伏䶮问她。
冷月环的神情一滞,尴尬地说道:“忘记取了。”
伏䶮看着冷月环加了酒曲,胡乱往里塞了两颗没去核的桃子,对这酒能不能酿出来感到担忧。
“接下来呢?”伏䶮又问她。
“接下来…”冷月环把罐子放进伏䶮怀里,开始在树底下用手刨坑。
“你…”伏䶮无言,不忍直视。
“你还看着,就不能变成只狐狸帮我?”
“我可不想丢这个脸。”
“你好意思裸身敞着窗睡觉,却不好意思变成只狐狸挖坑,你的脸皮究竟有是没有?”
伏䶮忍无可忍,问她:“你是狐妖,难道不能借点儿妖力?”
冷月环却对他卖关子,说:“现在还没到借妖力的时候。”
烈成池此时道:“这个坑需要多深?我来吧。”
“好阿池,不用太深,二尺半就可以。”
烈成池蹲下来帮冷月环继续挖土,清雅绝尘的江素问也蹲下来帮她。
伏䶮无奈地旁观着这诡异的一幕。
直到那不规整的土坑被挖好,冷月环把大罐子埋进土里,重新把土填回去,堆成一个丑陋的小土堆,还在顶端插了一只小野花。
“这就好了?”伏䶮问她。
“还没有。”冷月环坐下来,沾着红泥的玉指掐出一个诀,闭眼念到:“好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在念什么?”
“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念。”
伏䶮看着冷月环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好也鬼使神差地坐下来。
“小叶子,阿池,你们也来,我们四个把它围住,它就不敢不听话了。”
三个人都面色古怪地坐好,围着那差有一朵小花的土堆,跟着冷月环念到。
“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今夜月儿静悄悄,水汽缥缈,烟波苍茫,颗颗青桃繁赘枝头。枝繁叶茂间,四人围坐于蓁蓁草丛中,有人白衣胜雪不染尘,有人僧袍飘逸超乎世外,有人金纱裹妙身国色天香,有人眉宇妖野勾动心魂。
几人将此语念了快十遍,土堆中竟然当真溢出一缕轻微的香甜酒气。
冷月环的喜悦飞上眉角,俯身凑到土堆前,轻轻嗅了嗅,说道:“好桃儿酒,你可真听话。”
“桃儿酒,桃儿酒…”她摸着土堆上的那朵小野花,轻声说道:“既然你这么灵,能不能保佑我们四个永远自由快活?”
不多久,酒香浓郁的从土壤中彻底溢散了出来,几人将酒罐子从土中挖了出来,那桃儿酒果然已是酿成了。
他们用芭蕉叶折成酒杯,分喝这罐桃儿酒。
伏䶮的酒喝到一半,余光瞥见烈成池的一只手中捂着什么,他问:“你手里是什么?”
烈成池摊开手,一只萤火虫从他掌间震着翅膀飞出来,点亮方寸的夜。
伏䶮抬起头,上百只萤火虫徘徊在远处水岸,四散作点点星火。
他提着酒杯,凝望眼前之景,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再来比一次吧。”
伏䶮将残余甜酒一股脑地咽进去,舌尖还留恋地添了下唇齿,带着些许酒气对烈成池提议到。
“比什么?”
“比打手背。”
这哪里还需要比,烈成池铁定没有胜算,于是他问:“输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伏䶮笑了,偏过头看他,金瞳晃悠悠,“跟你玩玩儿。”
于是,烈成池伸出手,伏䶮有如戏耍般地逗他,手心不停地搭上去,却一次都没让烈成池打着。
一次次触之即离的轻碰,招惹得烈成池的心尖发烫。
“火狐狸,再添一杯。”冷月环抱起酒罐,从不远处探过身来,为伏䶮又满上一杯酒。
伏䶮配合地伸过胳膊去,乖乖等她满酒,伏䶮的芭蕉叶扯坏了一角,酒液成流地漏了出来,淌到他的手上,伏䶮立刻抬手喝个干净。
不知伏䶮那夜喝了多少杯,一大罐桃儿酒八成都是让他下了肚,搭在烈成池掌中的手也忘记抽走,被人翻过手来握在掌心里。
酒已经空了,冷月环和凌烨子有说有笑,虽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姑娘在笑,但若是仔细看,也能看到凌烨子眼底的浅淡笑意。
待至夜色阑珊时,冷月环这才想起伏䶮,发现他喝得衣冠不整,已经舒坦地倚在烈成池身上睡着了。
……
转眼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已然到了第二日。
烈成池背着伏䶮回到庭院中,伏䶮、烈成池、冷月环三人睡了一整个白天,唯有江素问在静心打坐,直到暮霭将至,那三人才是渐渐地转醒。
冷月环没忘记这一天是寒灯节,醒来就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梳妆打扮,催促着几人快些出门看灯。
他们走在金幼城的主街上,记忆中的土路铺设了青石砖,华灯初上,烛火沿街高悬,人影拥挤攒动。
一阵锣鼓喧天声传来,伏䶮看到不远处有一伙杂戏班子,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儿头顶彩釉大花瓶,左右晃动引来阵阵掌声。
伏䶮驻足,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烈成池说:“最初你我就是因为一伙杂戏班子才来到锦悠城。”
烈成池不明所以地看他。
“那时候我问你天南海北向往何方,可你不会讲话,楼下刚好有一伙杂戏班子把你给逗笑了,我想这也算一种缘分,便往西行,来了锦悠城。”
“幸好,你那天不是把我卖给杂戏班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伏䶮先是被逗得哈哈大笑,随后又是懊恼:“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我就命苦了,要像这个小孩儿一样去顶花瓶。”
“这也难不倒你,你那棍法不是也能练得炉火纯青?还有枪法、剑法……”
“这不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伏䶮忽悠着,忽然听到冷月环叫他。
“伏䶮,看我!”冷月环从一家专卖面具的杂货摊上拿起一个白狐面具,兴致盎然地戴在脸前,面具眼尾的红色花纹显得分外妖异。
“好漂亮的白狐妖。”伏䶮一语双关,夸道。
冷月环心中欢喜,转过身与老板娘讨价还价,伏䶮不懂她身携数两白银还讨价的乐子,转过眼看向周围的景致。
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用棍子高高地举着七彩的鱼灯笼从伏䶮面前嬉笑着跑过,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后面跟着一条长长的金色游龙,摇头摆尾地随着他们在喧闹中穿行。
人间的节日分外热闹喜庆,处处可见温情。
冷月环买完面具,绕到众人身后,即使面具挡住了容颜,人群中还是一眼就能凭借身姿认出她来。她在面具底下盈盈带笑,唬人不成,走到凌烨子身旁,问他:“你喜不喜欢这个节日?”
凌烨子并不想败她的兴致,只是很难理解这其间的喜乐,问道:“寒灯节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这样高兴?”
“寒灯节这天,在外的人都会归乡,朝廷也会批准边关的战士回家探亲,久别重逢,能够团圆当然要高兴的。”
凌烨子若有所思,冷月环细细一想,也是,道长自幼就举目无亲,出师后在外游历,哪里体会过阖家团圆呢。
“你与掌门师父、与同门师弟相见团聚,难道不感到高兴吗?”
“相聚是好事,高兴…”
江素问说不上来。
冷月环心中也清楚,江素问是一个身在红尘中、心在红尘外的人。
这满街的热闹嘈杂、烟火华灯,依次从江素问身旁擦肩而过,没有人驻足看他一眼,他也不曾驻足看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