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惊云见状,忍不住对他道:“当年你在凡尘中被红莲业火逼出原型,所有人都瞧得见。”
伏䶮闻言,抬起头来。
“民间就流传了一段野史,说鑫朝帝君由狐仙抚养成人,狐仙教他识字,助他登基,为他护法,平息火难,故而帝主安康、天下太平。”花惊云说道,“后来,还建了一座狐仙庙,在锦悠城外的忘尘山上。”
伏䶮心中五味杂陈,看向铜面古镜,见镜中有一位和尚身着红色袈裟野,对着释迦牟尼佛寂静地禅坐,青灯长燃,香烟缭绕,他两眸阖闭,背影透出几分孤寂。
想当年,烈玉山得了场大病,不久后就逝世了。
烈成池登基的第五年,伏䶮消逝在一场火中。
从此,成帝在世上再无亲故。
风殊绝见此,没有多说什么,天君此时宣他于南海,他不便久留,只留下古镜,先行离去。
……
伏䶮的肉体并未痊愈,在腾光府中多逗留了些时日,有花惊云陪着他,府邸上的仙童乖巧,酒也香甜,算得上逍遥,让他逐渐淡忘在人界二十多年的日子。
十几日后,伏䶮于夤夜里梦醒,竟是梦回了五昶坡的小卷饼。
他恍惚间醒来,望向窗外,手指磕碰到了枕边的古镜,镜面发出光亮。
同般的静夜,同般的月色,僧寮里的和尚亦未睡,正在对着什么出神。
伏䶮侧过头,慢慢地看,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一块狐狸木雕。
他这才想起很多年前,在月夜里的那棵桂树下,他在喝人间的小酒,冷月环笑着对他说小崽子正在被窝里偷偷地刻木雕,他当时不以为意,等到回房时,烛心还留着暖热的余温。
未想少年郎成了人间帝主,却还一直留着那块简陋的狐狸木雕。
那夜,和尚看着木雕,伏䶮看着和尚。
二者两相无言,思绪万千,直到人间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又是几日后,伏䶮与花惊云在南山中闲走,走至招摇山。此山不愧为南山群山之巅,深峡之处有如天门中断,玉翠埋在云海中,独擎日月。
“冷姑娘近些年如何?”花惊云站在山顶,眺望云霞,想起此云蒸霞蔚之下,则是滚滚红尘白浪,转念想起冷月环与伏䶮在凡尘的巧缘。
“她与凌烨子去寻初世魔,如今也没传什么音信。”伏䶮伫立在山崖前,想起的却是忘尘山的红霞。
“初世……”花惊云低眉沉思,又说道:“我听风神讲过,那是仙界和妖界的诞生之初,亦是三界中最为混沌黑暗的时候。东君永眠,魔祖作祟。此魔祖名啼野,肆虐于三界,恶名逍遥。此外,西荒还有一龙,乃是龙族始祖。二者连镳并驾、称兄道弟,为祸世间,三界无力反抗,众生惨厉,受苦受难上千年之久。”
“善恶因果终有时,最终,龙祖坠死于罪渊,魔祖魂飞湮灭于梦泽。据说这大多要归功于一个人,将欲行。”
将欲行。
伏䶮沉吟这个名字,道:“我知道他,他原本是个凡人,师承天神东君,开创仙界,成了第一代仙帝。不过他只当了几百年,定下秩序后就隐世无踪。”
初世之前,远古时期。
这世间原本只有神魔人三界,神魔的法通无边,人界活在夹缝里,异常艰辛。
天神东君不忍人界苦难,有意帮衬,给人族传授修仙之道,给兽族传授修妖之道。
于是,自人界里诞生出仙和妖,向上之宫为仙界,向东之土为妖界。仙妖人死后所去之地,被称为冥界。
将欲行是开创仙界第一人,也是第一个成仙的凡人,受到众生跪拜敬仰。不过,伏䶮身为一个妖,对此人并无好感。
当年,仙妖二界本是势均力敌,然而仙帝与妖尊为二界定夺秩序时,仙帝将欲行出尔反尔,算计了妖尊,使妖界从此数万年被仙界压制。在稳固仙界地位几百年后,将欲行才显出淡泊,退位隐居。
将欲行退位后,三界迈入初世时期。
秩序初定,末法无门,众生迷惘。
魔祖猖獗于仙妖人三界,众生无可奈何。
花惊云又道:“听闻,将欲行得以诛杀魔祖啼野,是因为东君给了他一把伏羲琴,那是上古神器,乃伏羲神所造,还有用以弑神的九玄弑神钉……不过,普天之下能用伏羲琴的,也唯有他一人。”
“看来将欲行可真是个功臣啊。”
此时,只见云海中跃起一条鱼,其状如牛,尾有翼,羽在魼下,色彩鲜丽。
“这里居然还有活着的鯥。”伏䶮讶然地感慨,又想起距此处不远,便是古青丘,那里是他的老本家,狐族的根源,古九尾狐曾经的栖息之处。
冥冥之中,还残存着上古的痕迹。
……
当天晚上,伏䶮回到房中,那古镜平日里就摆在一个雕有凤尾绿咬鹃的木柜之上,每日早晚都必然经过于此,经过了,就会驻足看两眼。
这次,他看到和尚面前有一幅画,画中有碧桃林,漫天芳菲,林中有一位红发男子,手持摇扇,阖目躺于摇椅之中,显得怡然。
伏䶮心中有所不解,一代帝王为何要遁入空门,既已遁入空门,又为何不肯放下。
又是一些时日后,伏䶮在飞羽林中喝酒喝得尽兴。
一只凤鸟从远处而来,落在树梢,看着枝下醉酒的狐狸。
凤鸟迟疑了半晌,叫了他一声:“狐狸。”
那狐狸只顾喝酒,置若罔闻,凤鸟无声叹息,低低地说道:“昨夜……成帝驾崩,万民齐哀。”
枝下那正举杯的手一顿,凤鸟踏枝飞走了,枝头被它压得一沉,摇摇晃晃,抖落了满枝的雪色海棠。
白色花瓣飞到狐狸身上,狐狸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一枚血珠。
这枚血珠,正是昨夜被祭到忘尘山狐仙庙中的,便如此出现在了伏䶮这里。
他看着这枚血珠,隐约想起一些往事。
……
“你是妖?”一人问道。
“你怕了?”另一人反问。
“如果你是个妖,又为何救我?”那人又问。
“因为我想要你的一滴心头血。”
“什么是心头血?”那人执著地问下去。
另一人笑了,信口胡诌道。
“就是在你跳动的心上,生生取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