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抬起小脸,期待又忐忑睁着一双水雾溟濛般的眼睛看着他,睫毛一霎一霎地,像蝴蝶的翅膀。
萧暥一诧:这是让他睡宫里?
可是这里是皇宫吧?他一个外臣睡在宫里算怎么回事?
而且原主还有跟武帝的妃子有染的黑历史,他还敢睡皇宫?
不过现在好像是武帝让他一起睡?……唔,这剧情有点乱,情况有点复杂啊?
而且萧暥刚经历过一次暗杀,戒备心很重。
虽然宫里他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但毕竟还是桓帝的主场啊。
于是萧暥道,“殿下,外臣留宿皇宫怕是不妥。”
魏瑄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是留宿,现在还没到未时,还有两个多时辰才到宫禁时分,将军就陪我躺着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说着他殷切地看着萧暥,眨着清澈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强调道,“就一会会儿。”
萧暥最见不得他这幅茕茕无助的小可怜样,凝神想了想。
其实这孩子说的也没错,只是陪他躺一会儿就走,又是白天,算不上留宿宫廷,加上云越在门外值守,并不大会有危险。
这边的魏瑄见他不动,失落地垂下眼睫,喃喃道,“皇兄说我不成器已不管我了,皇姐很久都没音讯了,大约是我不够好……”
萧暥就觉得,他就像偌大宫廷里一只落单的小动物。
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开启自我检讨模式了,基本逻辑是:一定是我不好,我做的不够好,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理睬我,嘤嘤嘤……
萧暥心头一柔,于是道,“好罢,臣就陪殿下说会儿话。”
反正也耽误不了多久。
萧暥解下袍服搁在一边,就合衣躺在了床榻上。
魏瑄立即凑上来,心满意足地抱住他,蹭在他怀里,跟他东拉西扯地说话。
那孩子就像一团小火球,萧暥:唔,暖和……
萧暥这几天半夜常常被冻醒,浑身都冷,昨晚又一宿未睡,此刻被这孩子抱着暖融融的,疲惫和困意如同潮水席卷上来。
隔着中衣,魏瑄感觉到萧暥的身体很凉,很清瘦,还时不时咳嗽。
乱世家国,内忧外患,这家不好当,人们只看到他杀伐决断的铁血,却看不到他苦苦支撑的艰难,还有那些人要来加害他……
魏瑄心中一涩。又把他抱紧了点,把脸贴在他胸前,“以后我每天都要给将军做饭。”
萧暥困得迷迷糊糊地想,小魏瑄又怎么了?
……怎么觉得他好像把武帝培养成厨子了?
于是他赶紧道,“殿下怎么能因为臣耽误了学业。”
魏瑄道:“不耽误学业,但我学东西很快的。”
这个倒不是吹,萧暥知道武帝是学霸属性,过目不忘,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魏瑄双眼顿时充满憧憬,“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学。”
很有上进心的孩子嘛。萧暥心想,应该说点什么鼓励一下孩子。
于是他问道,“殿下想学什么?”
魏瑄:“我想学做衣裳。”
?!
萧暥一时没稳住,咳咳……
他捂着胸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学做衣服?这孩子是认真的吗?
最近怎么回事,他总是遇到服装设计师?和有志于当服装设计师的少年?
魏瑄见他又开始咳嗽,顿时吓坏了,赶紧为他顺气,然后扶着他躺下,似乎是看出来他面容的疲倦,小心翼翼抱着他睡,乖乖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魏瑄感到身边的人均匀宁静的呼吸,才悄悄支起身,屏息凝视着那秀美娴静的睡颜。
即使睡梦中,他清隽的眉依旧微微的蹙着,好像睡得不踏实。
魏瑄摸了摸他的手腕,依旧很冰,好像怎么也捂不热。看来寒毒已深。
他心中微微一痛,趁着萧暥熟睡,赶紧给他渡去。
魏瑄脑子里开始回忆苍青说的渡气的法门。
渡气主要是通过身上的穴位,将玄元真气渡入他体内,驱散冥火的寒气。
主要是通过九个穴位,分别在后颈,腋下,胸前,脚底等。其他倒还好说,但是腹部的神阙和后腰的命门,他就有点尴尬了。但这是腰腹上最重要的两个穴位,又绕不开。
万一萧暥中途醒来……这画面实在是……
魏瑄不敢想下去,硬着头皮,按照苍青的嘱托,从上往下来,先是后颈……
他心里默念清心诀,忐忑地把手探进萧暥衣里。
虽然是在做再正直不过的事情,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莫名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像苏苏……
魏瑄压制住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他默念口诀,手心凝起一团小火焰,烫贴了上去。
他确实是很正经的在渡气。
除了……
嗯,肌肤清凉柔滑,想不到比姑娘还细致?
唔!渡气渡气!心无旁骛!
啊?腰线竟如此精窄……
在瞎想什么?!
哎?肌肉紧实,优美流畅,真是一点赘肉也没有,常年骑马练的?
还剩两个穴位了,坚持住……
他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疲于应付着脑海里不停涌现出无数的感慨,剧情实在丰富多彩。
等到魏瑄渡到脚底最后的一个穴位时,他额角都渗出细汗了,真是辛苦无比,一半是因为他耗费了大量的玄元真气,一半是脑子里各种奇怪的念头斗争地太辛苦。
只怪某人的身段实在太好,不停地刷新他对美的认知,乃至于他都无瑕旁顾。
魏瑄正小心翼翼端着他白皙清瘦的脚踝,手中凝起温热的玄火真气,往他的脚心渡去。就在这时,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射到了他脸上。
魏瑄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云越错愕地看着他。
魏瑄:“不,不是……”
不是你想的这样啊……!
云越挑起半边的眉。
就在他诡异的注视下,魏瑄顶着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把寒毒渡完。
此时云越的脸色已经擦黑。
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俯身轻轻推了推萧暥的肩膀。
完蛋了!
魏瑄赶紧缩回被子里,就像致命把柄被人捉住了一样,可怜兮兮地汪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云越。
如果被萧暥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啊?趁着他熟睡脱了他的罗袜,摸他的脚踝……这怎么也不像是正常人做的事情罢!
魏瑄只想一头撞死,真是讲不清楚了啊!
云越嘴角挑了下,魏瑄闭起眼睛一副等死状,只听到他萧暥说道,“主公,容绪先生到府中来过了,留下了两个箱子和一封信,还有一本账本。”
一听到账本两个字,萧暥顿时清醒了,人也精神了,他现在确实觉得浑身的疲惫竟然一扫而空,身体不那么阴寒了,还热乎乎地,全省上下都舒坦得很,奇怪,他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吧?
然后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魏瑄,魏瑄哪里敢看他,闭紧眼睛,装睡。或者说,装死。
萧暥见他熟睡,就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了衣裳,悄悄地走向宫门。云越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前,忽然转过头。
魏瑄眼睛刚掀开一条缝瞄着他们的背影,就见云越勾起嘴角,桃花眼微微一眯,冲他笑了一下。
这意思很明白了,把柄被我抓到了,你小子以后老实点。
*** *** ***
萧暥回到府邸,就见到厅堂里放着两口大箱子,他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东西,肯定是古玩金银珠玉之类了。
接着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账本。拿起来快速翻阅了一遍。
这里登记了共有二十家商号,所经营的范围包括酒楼客栈,漕运海货,古玩珠宝等。
徐翁道,“容绪先生说,昨夜感谢将军出手相救,这些店铺都送给将军了。他今日特意拜谢,将军不在,改日还会来登门道谢的。”
萧暥暗叹,这大手笔啊!
果然盛京商会经营多年,底子雄厚么。其实他千里迢迢去江南招商,费了那么大劲成立江南会馆,就是为了打破盛京商会的垄断,和盛京商会平分天下财货市场。
但是江南会馆有一个先天的短板,就是江南的特产大多是丝绸,茶叶,渔货之类,但是在珠宝,酒楼,漕运这些领域还是大梁本土的商行垄断着。这是他的江南会馆无法补足的一块短板,这容绪居然主动送给他这些商户,给他补上了。
当然还有春暖阁,修整好后,就送给他了。
萧暥去过春暖阁,知道这地方就是拿金子堆出来的,于是大方地表示有钱一起赚,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然后他又不由感慨,这容绪先生精明起来,真是连他在想什么,需要什么,都知道地一清二楚,而且要么不送礼,送礼绝对是能把人砸蒙的大礼,豪礼。
壕!太壕了!这风格他喜欢。很有合作的诚意嘛。
然后他又拆开了那封手书。
容绪的字迹依旧笔力遒劲,任性飞扬,上次他让云越模仿了他的字迹,骗得了粮草,这会儿刘武应该也已经在押送粮草和支援东北的途中了。
在信中,容绪诚恳地表示,虽然以前还有误会,但是现在开始有钱一起赚,经营好尚元城。大雍北方的战事,如果需要,他也一定会去书盛京王氏全力支持。
萧暥心道,王家这十万精兵只要按兵不动他都谢谢了。当然,按照现在容绪都把账本交给他的表态来看,王家已经稳住了。
在信中,容绪先生还极为热忱地表达了自己对萧将军多年来的仰慕,辞藻华丽,情真意切,殷勤备至,萧暥看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但是看在他那么快认清形势,立场如此正确,萧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爱说啥就说啥罢。
徐翁道,“主公,这两箱礼品如何处置。”
“哦,先放着吧,这两天我想去一个朋友家住。”
云越一诧,“主公要去哪里住?”
清早谢映之向他提出邀请的时候,萧暥还不能答应,他各种事情缠身,根本不得休养。
但现在尚元城即将完工,江南会馆已经成立,和盛京商会之间的矛盾看起来也暂时解决了,天下财货容绪也表示愿意与他平分。至于粮草也已经筹齐,北方的战事也有刘武替他出征。事情似乎都办妥帖了,他也该治一治自己这个身体了,体力日益不支,也许是可以休养几天了。
既然谢映之邀请,他就干脆小住几天,让谢映之替他看一看,调养一下。
除了一件事让他心里存有不安,就是那几个刺客,那些人非常奇怪,被抓后完全就像是木偶人一样,不言不语,什么也审问不出来。
不过既然是审问不出什么,他也没有办法,就让他们在寒狱里呆着吧。
*** *** ***
寝殿里,天色已暗,烛火重重。
萧暥走后,魏瑄一个人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他明明身上很热,但还是固执地裹紧着被褥,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那个人温柔的气息。
每一次看着萧暥清雅娴静的睡颜,魏瑄就想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在这汹汹乱世之中,守住这幅容颜,再不用他艰难斡旋,出生入死。
片刻后,他再次走进灵犀宫时,苍青正在五色池前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
魏瑄本想轻轻踱步过去,却还是被发现了,苍青赶紧袖子一拂,水波浮动,画面顿时碎成千万片。
魏瑄好奇问:“你刚才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开心。”
苍青揉了揉下巴,笑嘻嘻道:“没什么,随便看看,哦,你寒毒替他拔除了?”
魏瑄点头,“但是难保那个给他种冥火的人,不会再次出手害他。我要你监视一个人。”
片刻后,苍青看着五色池中出现无相一张灰暗的,好像假人的脸,大叫,“我不要看!你让我整天盯着这个老太监吗?!”
“他不是太监。”魏瑄纠正。
苍青满脸拒绝,“不是太监也不看,我只看美人!”
“这个人想要加害萧将军,我需要你替我盯着他,他还有他的同党。”
苍青一惊,“萧暥?”
魏瑄点头,“我怀疑他身上的寒毒就是他们搞的鬼。”
他之前并没有告诉萧暥,幕后主使是无相,因为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秘术这种东西没有痕迹,无法查证。这就是无相有恃无恐的地方。告诉萧暥只会让他心中多一个不安,让他的心事更重,更加不得休憩。
他实在太疲倦了,无相这条毒蛇就交给自己来解决罢。
秘术对秘术,看谁更胜一筹了。
魏瑄静静凝视着五色池水,漆黑的眼眸里隐隐有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