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北狄大单于阿迦罗攻破沧州城,兵峰直逼凉州!孟秩将军退守陇上!”
大帐里,魏瑄神色幽沉,骨骼清致的手一把揉皱了案头的加急塘报。
阿迦罗居然没死……
江州。
“阿迦罗果然没死!”萧暥深吸一口气。
“沧州失陷,直接威胁到陇上、雁门、凉州之防卫,需尽快收复。”魏西陵道。
“我和你一起去!”萧暥道。但话刚出口,他就想到眼下的困境怎么办?
如今两军隔江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他们抽兵北上凉州,那江州谁来守卫?
谢映之道:“为今之计,我立即北上和谈。”
“陛下能同意议和?”魏西陵疑道。
“外夷寇边关系家国大防,在大局上我相信陛下还是清醒的,但是。”
“但是他会提出让阿暥渡江,作为议和的条件。”魏西陵蹙眉道。
“不可,小皇帝不会放过主公的!”云越急插话道。
谢映之略一思索,道:“无需过江,我们江上和谈。”
***
“陛下不可涉险!”青霜焦急道,“君侯既已反叛,便有不臣之心,陛下贸然上了彼之战船,若被挟持扣留,陛下该如何应对?”
魏瑄从容道:“皇叔行事磊落,要战便战,不会行此等卑劣之举。而且,只要能见到彦昭,朕冒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带上大队羽林随行护驾!”青霜道。
“不必了,朕见彦昭,从不带护卫。”
次日,阴云万里,江面烟波浩渺,初秋的江风中,两军战船都默契地退到数仗外,沿江排列待命。
江心,一艘三层的恢弘楼船上,船舱里灯火通明。魏瑄微服登上楼船。
君臣见礼后,谢映之便道,“之前陛下与两位将军有些误会,如今北狄寇边,大敌当前,还望同仇敌忾,共御外敌。”
魏瑄恳切道:“先生所言及是,之前是朕年少气盛,误会了萧将军,将军一心为家国,朕却横加猜忌,乃至于兵围广原岭,这都是朕的过错,朕已下诏罪己,并抚恤广原岭一战中伤亡的将士。”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萧暥。那目光既深炽又幽沉,如海潮般层层叠叠翻卷上来,几乎要把萧暥吞没。
萧暥微微避开魏瑄的目光,道:“臣替将士们谢过陛下。”
魏瑄注意到他的避让,垂下眼睫,继续道:“如今朕知错,故而想重新拜彦昭为大将军,统领锐士营将士,助朕平定外患……”
他的言语谦逊又恳切,放下了皇帝的威仪和尊贵,显得克制又忍让,反倒让萧暥不知如何作答
他看向魏西陵,问:“西陵,你以为如何?”
魏西陵道:“以臣愚见,北蛮拿下沧州后,将会兵分两路,一路沿刚氐河谷南下,经朝曲草原直取陇上,一路经茶路古道,往东取雁门郡。我和阿暥各率兵马分援陇上、雁门,而后会师于沧州。”
魏瑄点头:“皇叔之战略甚妥,但此番朕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萧暥一摔,赶紧道:“陛下身系社稷安危,岂能亲冒矢石。”
魏瑄道:“当年朕随将军西征讨虏,此情此景记忆犹新。”
萧暥一愣,什么什么?小皇帝的意思是他两一起北上征虏?
如果是以前的魏瑄他当然欣然接受,但如今的皇帝城府深沉,不知又存了什么心机和算计。
“陛下……”他刚要想辙逃脱,就听魏西陵道,“陛下,臣请护驾左右。”
魏瑄神色略沉:“皇叔是不放心朕和彦昭同行么?”
“是。”魏西陵干脆道。
魏瑄没想到他会应得那么直硬,一时无言,眉心蹙起,“皇叔如此不信任朕,又如何共同对敌?”
说罢,他站起身,“既如此,我们各自为战。”
“陛下且慢。”谢映之施然上前道,“阿迦罗此番寇边,恐怕不仅是为了劫掠中原土地。”
魏瑄闻言神色一沉,“先生何意?”
“踏破万里江山,只为一人。”
魏瑄手指骨骼格格一响。
魏西陵蹙眉:“为谁?”
“看来皇叔还不知道当年王庭之事吧?”魏瑄眸中幽光一闪。
当年?
魏西陵只记得当年萧暥只身潜入北狄王庭与阿迦罗周旋,乃至于私下和自己见面时还穿着胡服,束着小辫。他当时就很担心萧暥在王庭的处境,他到底怎么样周旋于虎狼丛中的?
现在想来,当时只有魏瑄跟在萧暥身边,他可能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情况。
他刚要发问,“咳咳。”萧暥赶紧打断,“都不要争了,我们兵分三路!”
兵分三路?众人同时看向他。
萧暥硬着头皮道:“西陵走中路,兵出上谷,直奔沧州,我走刚氐河谷,过陇上郡,陛下走雁门郡,最后我们会师于沧州。”
之所以这样安排,萧暥是有考虑的,魏西陵走中路可以最快抵达、收复沧州,稳定局势。而这三处中,雁门离中原最近,也最为安全,让魏瑄走这条道,他基本上遇不到什么敌军,而陇上郡情况就复杂了,北狄兵至,扎木托很可能会再叛,如果扎木托和北狄人里应外合,那么陇上郡就危险了。所以陇上他亲自去。
“至于哪一路军会遇上阿迦罗,那就看运气了!”萧暥道。
***
陇上郡
北狄左贤王车牙缇身披皮甲出现在阵中,弯刀用力向前一引,“出击!”
无数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兵汇集成一道无可阻挡的洪流向城门涌去。
“放箭!”孟秩一声令下,密集如蝗的利箭掠空而起,挟带着尖利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般倾泄而下。
……
攻城战从早晨一直打到傍晚,双方各有死伤。
城头上,女墙下,护城河里层层叠叠阵亡将士的尸体。
北狄军队仍无法攻进陇上郡的坚城高垒。
车牙缇遂下令撤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明日再攻。
入夜,陇上郡大堂。
“孟将军,我们和北狄人对峙已有五天了,城中粮草逐渐不济,这样消耗下去不是办法。”魏燮道。
孟秩点了点头,雄壮的身躯站在地图前,浓眉紧锁。
“要不由我率一千人马,夜袭北狄大营。”魏燮提议道。
“不可。”孟秩当即道,“魏将军伤势未愈,不便出战。且此行也太过冒险。我们还是固守待援稳妥。”
“曹璋文弱,守城都勉强,就别指望他驰援了。”
“君侯定有决断。”
“江州离这里千里迢迢,就算西陵来援,也是半个月之后了,那时我们粮草早已告竭。”
“唉。”孟秩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两人都无计可施之时,扎木托见机讨好地上前:“两位将军,我有一计,可以败车牙缇。”
蛮夷之人不懂兵法,能有什么妙计,魏燮没有搭理。
孟秩不抱希望道:“说。”
“我的计策说来也简单,刚氐河谷狭长险要,利于伏兵,我们可以在河谷两岸的断崖上设伏,再佯装让运粮车从刚氐河谷经过,诱车牙缇率兵前来劫粮。”
孟秩心中一动。看向魏燮,“魏将军,你觉得如何?”
魏燮颇为刮目相看地打量起扎木托:“都说北狄人不会兵法,你这兵法倒是运用得很是熟稔。”
扎木托挠了挠头,粗声道:“其实也不是我的计策。当年我就是在刚氐河谷中了萧将军的埋伏,吃了大亏。”
“萧将军也来过这里?”孟秩微微吃惊道。
“是。”扎木托点头,“当时他只率几千兵马,就把我和崔平将军调得团团转。
孟秩暗暗叹了声。
“怎么了?将军?”扎木托不解问,“我说错什么了?”
孟秩想到萧暥已经不在了,心下黯然,道,“无事,传我将令,三天后,在辎重车里载上茅草树枝等引火之物,上铺油布,诱车牙缇进入刚氐河谷,其余士兵随我埋伏崖上!”
***
深夜,乌云闭月,随着沙沙的风吹树叶声响,一骑鬼魅般地从草坡后冒了出来,一名机警的拓尔图部士兵悄悄拍马直奔北狄大营而去。
片刻后,左贤王车牙缇大帐里升起营火。
车牙缇看过信后拍案道:“扎木托此计甚妙!”
“传令,让掳来的中原百姓穿上我们北狄士兵的衣甲,由都尉乌拖率领,驱赶他们三天后进入刚氐河谷,诱孟秩出城设伏!”
“是!”
“余下大军随我去夺陇上郡!”
***
夜色如黛,两边黝黑的山峦隐在夜幕中只余下起伏的轮廓。
萧暥策马奔驰在骑队最前方,道上烟尘扬起,大队骑兵踏过古道,蹄声如雷。
“吁——”
在一处水塘边,萧暥忽然勒住战马。
“主公,为何不赶路了?”云越催马上前不解道。
“这样赶路来不及。”萧暥蹙眉道,大队人马速度快不了,赶到陇上也要十多天后,恐怕局势有变。
“云越,挑选精壮锐士十人,战马二十匹,随我直奔陇上,余下大军由瞿钢统帅,随后而来。”
两匹战马轮着骑,马歇人不歇,昼夜兼程,五天就能赶到陇上郡了!
***
魏瑄大营。
“报——”一名绣衣卫急驰而至,不及战马停稳就翻身跃下,“陛下,萧将军抛下大部队,率十余骑昼夜兼程,先行前往陇上!”
魏瑄眉心一蹙,彦昭又要弄险了!如果半途遇到阿迦罗大军,岂不危险。
“陛下,我们要不要也加快行军,抄小路前往雁门?”
“不。”魏瑄思忖道,“传令,大队走官道,打出天子旗帜御驾亲征,声势越大越好。”
青霜不明所以,只有道:“喏!”
***
三天后,刚氐河谷,流水涛涛,浊浪翻腾。
一队装满柴草的‘粮车’悄悄行进在戈壁荒滩上。
就在他们刚刚进入河谷不久,只听幽深的山谷间隐约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哨子声。
紧接着夜色中传来一阵呜噜噜噜的呼号声,伴随着石滩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北狄人来了!”“快跑!”
为首的百夫长慌忙扔下‘粮车’,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月光下,一小队身穿皮甲,挥舞着弯刀的北狄骑兵踏破浊流而来,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穿着北狄士兵皮甲的百姓被驱赶上了河滩,浓重的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山谷中乌泱泱一片‘士兵’涌入了河谷。
“将军,北狄人已经进入河谷!”
“嗯。”孟秩浓眉隆起,拿起望远镜看去。
只见河谷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目测有千人左右。
“将军,北狄人已进入伏击圈!”副将道。
“不,北狄人骑兵居多,而这些人都是步卒,我若猜的不错是掳掠来的沮县、祁县的百姓。”
副将神色一变:“那我们还放箭吗?”
他话音未落,孟秩已经缓缓举起右臂,“放!”
紧接着,数十支火箭抛空而落,扎在车上的柴草油布上,火焰顿时腾空而起。
山谷间惊叫声,惨嚎声,落水声响成一片。
孟秩接着道:“摇旗呐喊。鼓噪声势!”
山谷中,火光映着乌拖脸上扭曲的肌肉,他仰天大笑,“哈哈哈,中原人终于中计了!”
***
陇上郡城,天边几颗疏落的星子在夜空中幽暗地闪烁,秋夜寒凉的月光照着女墙一片森冷。
郡城北门,守城的士卒慵懒地打着呵欠,走到女墙根下,一边对着墙角撒尿,一边本能地扫视了一眼前方夜幕笼罩下的旷野。目力所及之处,隐约看到远方地平线上涌现出一片模糊的黑影。迅速在旷野上散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向城门围拢来。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骑兵?
他心中一寒,睡意骤然散去,“敌袭,呃——”
他还来不及出声示警,只觉喉间一凉,月光下,锋利的弯刀利落地抹过,将他后半句话永远封在了口中。
随后扎木托率一队北狄士兵迅速控制了北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楼下,左贤王车牙缇眼睛一亮,举起弯刀朝前一指,“扎木托已经得手!北狄的勇士们,随我冲!”
数千骑北狄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杀——”
火光下,一队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卒冲入一处大门紧闭的民居,刚要烧杀掳掠,突然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报——左贤王,城东没人!”
“报——左贤王,城北没人!”
城西、城南也没人。
车牙缇心中猛地一沉,糟糕,这是一座空城!
他狠狠地转过头,狼一样的目光投向扎木托,“怎么回事?”
扎木托愕然,他还来不及反应,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霍然抬头,就见一支火箭掠空而过,落下一道明亮的抛物线。精准地插进城门口准备好的干草垛里。火焰顿时腾地跃起,照亮了城内。
只见城墙四周布满了的弓箭手,弓弦绷紧,森冷的箭镞密密麻麻地指向了他们!
城墙上站着一员头戴狰狞的铁面具的大将,大笑道,“车牙缇,你中计了,还不束手就擒!哈哈哈。”
这会儿就算是傻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扎木托,竟敢欺我!”车牙缇目眦欲裂,不由分说搭弓上箭,向着扎木托一箭疾飞出去。
扎木托也是个狠人,他手中弯刀翻飞,叮的一声弹开了羽箭,转身拍马就直奔城门而去,趁着火势还没有蔓延开来,策马夺命飞跃火海。
“扎木托,休走!”
车牙缇正要提刀追去。就在这时,嗖嗖嗖——随着密集的破风声,城楼上无数支锋利的羽箭已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箭雨,困在城中的北狄士兵就像是被割倒的麦子般,一片片地倒伏在地。
“冲——冲出去!”车牙缇大喝道,
下一刻他忽觉得胸前一凉,低头一看,他愕然发现,胸前插着一支锋利的羽箭,殷红的鲜血正从皮甲间涌出,箭尾的翎羽还在兀自震颤。
陇上郡城外,扎木托正不顾一切地向着拓尔图部的方向夺命奔逃,奔出十余里外,突然前方杀声四起,一支精锐骑兵从右侧密林里杀出,清一色的黑衣玄甲,无数松脂火把骤然亮起映红了天际。
熊熊火光照着萧暥身后猩红的披风,他一身肃杀的黑衣,横剑立马清喝道:“扎木托,我在此等你多时了!”
“萧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扎木托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火光下,萧暥一双眼睛流光逼人,看得人魂飞天外。
不可能是别人,正是萧暥无疑!
咣当一声,扎木托手中弯刀锵然落地,残存的侥幸和斗志如潮水般退去。
此战,左贤王车牙缇被杀,扎木托再次被俘虏,麾下数千北狄士兵一半被箭雨横扫,余下尽皆被俘。
清早,孟秩、魏燮收兵回营,再次见到萧暥,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原来,昨天晚上,就在孟秩要率军前往刚氐河谷设伏的时候,萧暥正好轻装赶上。
萧暥一眼看出扎木托想要诱孟秩去刚氐河谷设伏,然后和车牙缇里应外合夺取陇上的诡计,决定将计就计。
入夜后孟秩率少量军队前往刚氐河谷,注意拉开行军间距,扬起尘土,造成大军出城的假象。
扎木托见孟秩率军出城设伏,以为城内防守空虚,遂夺取陇上郡北门,与车牙缇里应外合,妄图拿下陇上郡。
谁知魏燮早已率弓弩手埋伏在城墙上,只等车牙缇进城……
此刻,想起以往的种种,孟秩满面羞愧,上前几步,忽然屈身单膝跪地。
“孟将军这是做什么?”萧暥惊道。
“萧将军,我以前对你误会太甚,今天给你赔罪了!”
“误会?什么误会?”魏燮疑道。
“当年萧将军冒着风雪千里驰援老将军,我却误会他害死了老将军,还在江州率兵冒犯他和陛下,孟秩是个粗人,愚钝鲁莽,还请萧将军见谅。”说罢低下头,无颜面对。
旁边的魏燮一时懵了,一把揪住孟秩,狰狞道:“你说什么?”
孟秩道:“君侯亲自审讯的曹满,曹满吐露,老将军是被先帝和王戎设计害死的!”
魏燮浑身猛然一震,退了两步,“怎会如此?”
“怎么?你还不信?”云越看不下去了,挑眉道:“当年主公刚拔除噬心咒,大夫说不能受寒,主公硬是顶着风雪前去救援,最后落下了寒疾。”
“云越,住口。”萧暥哑声道。
魏燮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愣愣道:“那……那姑姑……”
孟秩道:“北狄蛮子破城,方皇后腿脚受伤无法上马,将嘉宁公主托付萧将军后,投火海自尽,萧将军单骑救公主杀出重围。”
旧事又被重提,萧暥面色苍白,黯然道:“是我无能,没能救出姑姑。”
魏燮浑身剧烈地一震。
沉默片刻,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脱下铠甲,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肌肉。
萧暥蓦然怔了怔,脱衣服这是干嘛?
就见魏燮在路边的荆棘地里砍了根带刺的藤条,走到萧暥面前,咚地跪下。
“阿暥,魏燮是个莽人,今天给你赔罪了!”
说罢双手举起荆条。
萧暥明白了,这是负荆请罪。
他拿起荆条一甩,荆条如鞭抽在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响,折成两断。
“好了,元举,起来罢。”
魏燮却不肯起身,执拗道:“阿暥,你抽我一顿,我心里才好受些!”
萧暥道:“元举,如今北狄犯边,你若想为义父、为姑姑报仇,不如杀寇立功!”
这句话提醒了魏燮,他脱口道:“对了,阿暥,那个北狄首领,对你图谋不轨。”
云越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北狄蛮子也敢?!”
萧暥一摔,赶紧按住云越,岔开话题道:“元举,你在北狄数月,探听到什么军情吗?”
魏燮道:“有,北狄人好像在把士兵淬炼成力大无穷的怪物。”
苍炎!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北狄人本来就野蛮彪悍,能征善战,一旦成为不知伤痛、不畏生死、力大无穷的苍炎军,其战斗力还要翻倍!
不过,就目前的状态来看,北狄人苍炎化的进度也许还比较低?因为车牙缇率领的这支军队里并没有苍炎。
但也有可能这只是一支偏师。若是如此,阿迦罗的主力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旷野的宁静,城门外一骑如飞冲了进来,云越定睛一看,道:“主公,是斥候回来了。”
“报——”
片刻后,斥候已经急驰而至,不及等坐骑停稳就翻身落马,“主公,雁门急报。陛下率大军至雁门,旌旗蔽日,仪仗数里。”
“什么!?”
云越不屑地哼了声:“陛下这是打仗,还是秋狩围猎?”
萧暥心中却是一沉。
不妙!魏瑄这是故意大张旗鼓北上,想把阿迦罗的主力引到自己这里去!
***
清早,太阳初升,照着秋日的旷野上一片金黄。
秋风荡起,两军阵前碎草尘土漫天飞扬。
北狄阵中,阿迦罗横刀立马,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照射下呈现耀眼的金色,灼热的杀意烈烈燃烧。
七千精骑在他身后缓缓展开,他们身披皮甲,头顶兽角,威风凛凛地肃立原上。
两军阵前一片肃静,只有西风刮过旷野的呼啸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响鼻声。
与北狄军阵相对,数丈开外是大雍朝的羽林新军。
两千名重甲武卒排成三列,每列六百余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往前行进数百步,将手中大盾重重往地上一顿,轰然巨响中,铸成三道厚重的坚墙,两千名长枪兵与弓箭手快速紧随其后。
当鲜红的朝阳从云层后喷薄而出,五千羽林军已列阵完毕。
一望无际的旷野上,黑压压的重甲武卒森然肃立,秋风吹过,荡起旌旗猎猎飞扬,阳光下凄艳如血。
魏瑄一身戎装伫立于中军高台上,刀一般的目光掠过军阵,最后冰冷地落到了跃马阵前的阿迦罗身上。
“鞮奴?”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森然,“你就是阿迦罗?”
阿迦罗驱马前行几步,高声道:“正是本单于。”
然后他扬鞭一指:“中原皇帝听着,你抢占、逼死我的阏氏,本单于此番南下,就是要踏平九州,为我的阏氏复仇!”
青霜听得一愣,看向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和北狄大单于有了杀妻之仇、夺妻之恨了?
但见魏瑄目光幽沉,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嘲笑:“你的阏氏?阿迦罗你听好了,他是朕的人。”
阿迦罗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像狼一样狰狞,他一夹马腹,手中弯刀往前用力一引,率先策马冲出。
身后七千铁骑迅速跟上,刹那间,沉重的马蹄声漫卷过空旷的原野,腾起滚滚烟尘漫天飞扬,潮水般冲向大雍军阵。
大雍军阵中,魏瑄举目远眺,只见前方无边的旷野上滚滚烟尘冲宵而起,无数北狄骑兵如蝗蚁般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
“差不多了。”魏瑄眸子里杀机流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青霜。一直侍立左右的青霜立即挥动手中的三角令旗。
顷刻间,整个庞大的军阵开始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
“重甲武卒,前进——竖盾——”
一千名重甲武卒往前疾进数百步,然后将手中的厚重大盾往的上重重一顿。
“弓箭手,前进——”
两千余名弓箭手小跑着越过长枪兵,来到重步兵盾墙之后列阵。
他们娴熟地卸下长弓置于身侧,然后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肃立于阵前的青霜身上,他们在等待军令。
“杀——”
阿迦罗挥舞着弯刀一马当先,身后复仇的北狄勇士们争先恐后地如潮水般向着前方严阵以待的羽林军掩杀过去。
大军后阵,青霜看准时机将手中的令旗重重挥落。
“放箭——”
霎时间,盾墙后等候多时的上千名弓箭手张弓如满月,无数锋利的羽箭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得攒落下来。
顷刻间,冲锋的北狄士兵像被收割的麦子般从马背上栽落了一片。
“展开队形!”阿迦罗大喝道。
他一边催马疾进,一边挥舞着弯刀格挡着肆虐的箭雨。
在他身后七千草原铁骑随即拉开了队形。
“嗖嗖嗖——”又一波箭雨抛空而下。
这一次只有稀稀落落数十骑栽落马下。
眼看北狄骑兵就要冲到阵前,青霜将手中的令旗狠狠往下一挥。早就严阵以待的长枪兵踏着稳重的步伐缓缓向推进,摆好拒马阵等待汹涌而来的北狄铁骑。
阿迦罗一声大喝,跃马疾进,手中弯刀旋斩而至,一刀劈断锋利的拒马枪,胯下坐骑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撞进了大雍军阵中,大盾后的几名士卒瞬间被撞飞出去,紧接着阿迦罗挥舞着弯刀,掠过这几名羽林士兵的咽喉,瞬间鲜血激溅。
“呜嗷嗷嗷——”
在鲜血的刺激下,复仇的北狄骑兵疯狂地嚎叫着冲向大雍军严密的盾墙。
刹那间,锋利的拒马枪将无数北狄骑兵连人带马刺成对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刺耳的金戈声、骨骼断裂声和惨嚎声。
在北狄骑兵一波波猛烈的冲撞下,坚固的盾墙开始松动,许多士兵被撞得连人带盾往后倒飞出去。
羽林新军毕竟不是锐士营的百战老兵,北狄骑兵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和悍不畏死的冲击让他们心胆俱震。
虽然锋利的拒马枪能把前排的北狄骑兵戳死,但无法阻挡后续的骑兵一波波如海浪般连绵不断的冲锋。原本整齐的拒马阵已经出现了混乱,被奔涌而来的北狄骑兵冲撞得支离破碎。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
阿迦罗几乎可以看到魏瑄脸上冰冷的表情。眼前又浮现出萧暥从悬剑崖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刻骨的仇恨燃起灼热的杀意,他不等驰到近前,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如疾火般破风而出。
“陛下!”青霜揉身扑上前,却被魏瑄一把推开。
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微微偏开头,锋利的羽箭擦着他的眼下飞去,在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口。
好箭术!
魏瑄心中一凛,眸子里杀机涌现,一缕鬼魅般的黑雾从指缝间暗暗流出。
与此同时,北狄大军已经突破羽林军的防线,向中军杀来。
阿迦罗再次挽弓搭箭,这一次冰冷的箭镞瞄准了皇帝的咽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军斜后方忽然传来如闷雷般隆隆的声响,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震荡起来。
阿迦罗心头一震,霍然回首,只见远处茫茫的旷野上,烟尘冲宵而起。
不妙,有援兵!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滚滚烟尘中,一支百余骑的精锐骑兵像一柄锋利的剔骨尖刀,从北狄军团后阵斜斜切入,劈波斩浪一般杀来,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
阿迦罗大惊,立即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策马迎上。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火星四溅。
在迷乱人眼的黄尘间,他赫然看到了一双清利的眼眸。
“萧暥!”阿迦罗心中猛地一震,急忙收刀,“你没死?”
“鞮奴?”萧暥蓦然怔了怔,随即长剑一横,“为何寇边!”
“他不是鞮奴。”魏瑄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他就是阿迦罗。”
“他是来找朕复仇的。”
“为了他的阏氏……”
什么?!
萧暥顿时被一个雷劈到了。
再看阿迦罗,他戴着单于的鹰顶金冠,粗犷的脸庞桀骜不驯,阳光照射在他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征服欲。
再也没有在将军府中时的驯服。
“萧暥,你难道还要为这个是非不分的皇帝效命吗?”阿迦罗道。
萧暥长剑一指:“阿迦罗,中原是我故土,谁要是敢寇边犯境,我决不客气!”
说罢一夹马腹,催马向前。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两马瞬息间交错而过,森寒的剑锋划过刀刃,如闪电般掠过,直逼阿迦罗心口。
阿迦罗在马背上猛地一侧身,险险避过。
生死攸关之际,阿迦罗眼中催发出烈烈战意,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次一定要捉住这只皮毛漂亮的狐狸!
他拍马回身,双手奋力一抡,锋利的弯刀撕裂了空气,带着摧金裂石的力度劈斩而下。
当的一声清响,萧暥长剑剧烈地一震,猝不及防间竟被生生磕开。
阿迦罗一刀斩落,巨大的惯性下一时没有收住力,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堪堪擦着萧暥下颌掠过。
阿迦罗陡然惊出一身冷汗,“萧暥!”
萧暥半身悬于马背,摇摇欲坠之态,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萧暥!没事吧?”
阿迦罗赶紧拍马赶上,刚要抬手去搀,忽见萧暥低垂的眼底流光一闪,
不好!
电光火石间,萧暥舒柔的腰身在马背上灵活地一翻,手中长剑一荡,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光。
阿迦罗只觉得寒风扑面,急往后仰,凛冽的剑风从下往上,破开了他的皮甲,在他胸前堪堪掠过。
他按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惊魂未定。
好精湛的马术!
好生狡猾的狐狸!
他按捺不住兴奋,大声道:“萧暥,跟我回草原!”
萧暥目光一厉:“休想!”
就在这时,远方的旷野上又传来了隆隆的闷雷声。
阿迦罗策马回首,只见身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再次扬起滚滚烟尘。
阿迦罗顿时眉头一皱,知道萧暥此番必是率轻兵先行,后面还有大军压阵,不可恋战。
“萧暥,今天看在你面上,我就放过小皇帝一马,下次我亲自来娶你!”说完一夹马腹,战马发出咴律律一声嘶鸣。
“我们走!”
数千北狄士兵如退潮般汹涌而去。
萧暥并没有下令追击,一来,他知道阿迦罗之勇武,马战非他强项,想拿下阿迦罗不大可能。二来,两军阵前,他也不想阿迦罗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主公!”云越策马率大军驰近,只见滚滚烟尘间,阿迦罗已经率军远去。
“我刚才好像看到鞮奴了?”
萧暥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上前拜见皇帝:“臣护驾来迟。”
“彦昭快平身。”皇帝诚恳道,“都是朕急于求成,想在此诱捕阿迦罗,所幸彦昭及时赶到,不然朕势危矣。”
云越不屑地低哼了声。
“陛下受伤了。”萧暥道。
魏瑄这才想起来似的,抬手摸了摸脸颊,“无事,一点小伤。”
“不处理恐怕会留疤。”
哪里见过脸上有一道疤的天子?
***
大帐里。
魏瑄坐在案前,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两弯淡淡的虚影,遮住了幽邃的眼神。
萧暥抬手用自制的棉签蘸了药油,轻轻地点在魏瑄脸上的伤口处。
那人清郁的气息近在咫尺,魏瑄长睫微动,像风中扇动双翼的蝴蝶。
“疼么?”
魏瑄轻轻摇头,垂下的眼眸看起来人畜无害。
那双眼狭长深邃,流转时眸光逼人,含而不露的威仪,沉凝时却又纯净若渊,仿佛蕴藏着深郁的愁绪。
萧暥看得一晃神,不留意间手就被温暖的握住了。
萧暥的手微凉,而皇帝的掌心温热,激得他微微一颤。
刚想抽回来,就听魏瑄轻道:“彦昭,我们君臣能一直这样多好。”
“就像以前……”
萧暥心中黯然,自从兵戎相向后,以前怕是回不去了。
魏瑄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再不是当年的那个一腔赤忱的少年了。
他悄然放下手道:“陛下,风长离已经在将北狄士兵淬炼成苍炎,决战刻不容缓。”
魏瑄闻言,点头道:“朕已经派左奔率军攻打西域,若拿下西域,就能对北狄形成合围之势。”
萧暥蹙眉,刚想问魏瑄,左奔靠谱吗?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转瞬间已至大帐之外。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出现在帐外,咚得单膝跪地,将背负的信囊解下,双手高举过顶。
“陛下,西域捷报!”
余先生立即上前,从士卒手中接过信笺,一路小碎步进献到皇帝的御案前。
魏瑄一目十行地阅罢,交给萧暥,道,“左奔一路西行,连攻下西夜、温宿、姑墨、卑陆、浩罕等二十九国,现驻扎在漠赫古堡城外。”
漠赫古堡是精山国的都城。
作为西域最大的国家之一,精山国扼守于东西交通的要道,易守难攻。
“精山国怕是不好打。”萧暥蹙眉道,
魏瑄很有把握道:“左奔能拿下来。”
萧暥其实倒不是担心左奔拿不下精山,而是他常年的战场直觉,隐隐觉得这一战会出事。
***
精山国都城漠赫古堡,富丽的皇宫里,精山国王布尔汗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正召集大臣议事。
布尔汗五十多岁,身着长袍,手握黄金权杖,鹰钩鼻上,一双幽深的小眼睛里透露出不安的目光,看着殿上的大臣。
“雍朝的骁骑将军带着七万军队已经打到了我都城外,诸臣有什么办法御敌?”
国尉巴希是个魁梧的汉子,他立即出列道:“我愿为王出战!”
“不可。”国相道,“中原人势大,连西夜、温宿这样的大国都被攻克了,姑墨、卑陆、浩罕也都投降了,我们恐怕也打不赢,不如投降,做大雍朝的属国,换取百姓的安宁。”
布尔汗皱着眉头,他知道单凭他精山国的两万军队,根本就不是中原军队的对手,但是举国投降雍朝,他又不甘心。
就在他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的时候,殿外有侍从来报告,“国王陛下,城外有一位先生求见,说是有办法解开陛下现在的困境。”
布尔汗眼前一亮,从王座上站起身来,道:“快快有请。”
片刻后,风长离一袭黑袍,悠然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