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间最后一缕夕光渐渐隐落,林间暮色四沉,刀影纷乱间,飞鸟不敢归林。
如山魈魑魅般的琴声随风飘荡,窃窃耳语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云渊知道化音秘术是通过乐声操控人的意识,他立即按住双耳,同时想对众人喊道,‘掩耳’。话到口边忽然止住了。
此刻,双方拼命杀在一起,对交战中的士兵来说,若让他们捂住双耳,就意味着要放下手中的兵器,那就等同于让他们去送死。
云渊高声道:“不要理会乐声!专注对敌!”
东方冉嘴角扯出了一丝阴毒的笑意,手指如同钢针般挑拨琴弦,时而发出摧金断石般的尖厉声响,时而又像是无数鬼魅在午夜里呼嚎惨泣。
激战中的铁鹞卫面容陡然变得扭曲狰狞起来,眼中迸发出残忍的杀机,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狼,发狂般向人群砍杀而去。
在魔音的干扰下,锐士们的作战反应却比平时要迟缓了许多。
林间薄凉的夕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堂上,他们面容紧绷,一方面要竭尽全力抵御着魔音的操\控和干扰,不能失手砍杀了那些文人仕子,一方面还要和已经进入癫狂状态的铁鹞卫厮杀。
高台上,烽火的余烟已经尽,援兵却还没有赶到,这是一场望不到头的战争。
一名锐士举剑奋力格开狂舞着兵器的铁鹞卫,一把拽起摔倒在地、满脸是血污泥尘的李沫,将他掩到身后。
谁知那李沫面目抽搐狰狞,忽然如狂犬般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顿时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从左后方骤然袭来,猛回头间,就见一柄浪人剑像一枚毒牙般向他袭来。
他拽着李沫来不及躲闪,胸口顿时被刺出一个血窟窿,剑锵然落地。
不仅是李沫,刚才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仕子们,在化音术的催动下,顿时变成了罗刹鬼疯狂地扑向作战中的锐士们。
云渊心底重重地一沉,对于这些文人,锐士们非但不能砍伤,还要保护他们,比铁鹞卫更难对付。
筝声幽凄诡谲,东方冉干瘦阴冷的轮廓融入幽黯深邃的暮色中。
云渊看向他,捡起了地上那柄剑。
剑刃上血痕未干,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云渊已经很久都没有用剑了,但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东方冉冷笑,悠然道:“德高望重的云渊先生杀死太学院一个小小的博士周常,这将是近几年士林最骇人听闻的事了,先生这一生的清誉不保,我替先生可惜。”
云渊当然明白,周常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操纵他的人不知身在何处。
“任何人都可以坐在这里抚筝。”东方冉道,“云先生杀了一个周常,今晚还有李常,王常,你杀得完吗?除非你亲手把此间的士人都杀了。”
他讥道,“这倒是让我省事不少。”
东方冉说着漫不经心地瞥向云渊,骤然发现他的剑刃对准的不是周常,是那架筝!
东方冉心中一沉。
长剑在空中带起一道寒风,与此同时,东方冉指间急拂,筝声骤然变得急促而尖锐,云渊脑海中乍然刺响。
剑锋一偏,长剑切入了琴案中。
东方冉眼底也染上了一丝戾气和不耐烦,“云先生忘了,你拿起剑时,就只能听筝了。”
紧接着,混乱又绵密的乐声铮铮相催,如狂风席卷间天昏地暗,杀机凛然。
筝声催动下,铁鹞卫忘乎所以地嚎叫劈砍着,刀光血光顿时混做一片。
就在这时,一缕箫声如山谷间升起的轻烟,又像入夏一场细雨。随风潜入夜,飘过人影错落刀光纷乱的梅林。
东方冉猛地抬起头,就见初升的晓月下,林间落花照影,青衫拂过碧血。
谢映之旁若无物穿过林间混战的人群,刀光剑影间,箫声深邃悠远,如绵绵远山,沉沉大江。
刚才陷入癫狂中的众人如梦初醒般转过头,仿佛凝定了般呆滞地看着他。他手中一杆玉箫,那箫声仿佛是从云端飘来的天籁。
东方冉眼中射出幽幽的光,切齿道,“别来无恙,师弟。”
紧接着他手指翻飞,筝声如同战鼓激越,又像吞没一切的狂澜巨浪,铺天盖地泼而来,而那箫声却如巍巍青山,涛涛江河,清冷苍然,绵长悠远,入骨销魂。
仿佛巨浪撞上了山崖,碎成了无数水花飞溅。铮地一声,筝弦滑出一个突兀的跳音,崩断了。
东方冉伏在古筝上抬起头,一双眼睛如烨烨鬼火:“长河遗恨?谢映之你这曲什么意思?你在讽刺我?”
“妄念生恨因,不如放下。”谢映之静静道,
“放下!?”东方冉阴戾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就在这时,山路上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接应的军队来了。
东方冉不甘地看了一眼:“谢映之,今晚只是第一局,我们之间胜负还远未定。”
接着,只见周常浑身抽搐了一下,栽倒在了筝案上。
***
酉时三刻,宝琼阁
萧暥环顾了四周,这闺房里除了贵妃榻、妆台、花案等标配外,居然还有张雕花架子床,这就有点超前了。
这个时代有点像魏晋时期,室内置屏风,案前有坐席凭几,主客席地而坐,虽然已有了椅、凳等高型的家具,还没有成流行趋势,所以这会儿的床榻都比较低矮,髹漆彩绘,素朴大气。
容绪这个架子床就显得有点突兀,奢华地让人眼花缭乱。
床榻前有三层镂金满雕富贵牡丹的楣板,每一片花瓣都精工细雕,楣板两角还悬挂着华丽的宫灯。灯光照在床头的一体式的雕花柜上,银盘里乘放着各种瓜果,香蕉、龙眼,梅子。
萧暥瞥了眼那青翠欲滴的梅子,寻思着这会儿是残冬,怎么可能有梅子?但他这会儿没工夫考虑这些,径直走到门边,办正事要紧。
可是,门锁着。
他回头看向容绪,钥匙应该在他身上。
容绪在袍袖中一番寻找,面色渐渐有些茫然,“大概是刚才摔倒时落在密道了。”
萧暥简直一口老血。能不能更不靠谱点?
刚才那条密道黑黢黢的,又长又窄,高低错落,千回百转。掉在那里了上哪儿去找?
“彦昭莫要心急,还有一道出口,随我来。”容绪安抚般探手就要去扶萧暥的背,被云越冷冷睨了眼,悻悻地收回手,转而道:“彦昭,这边。”
云越脸色一寒:这边?床上?
萧暥当即明白了,这特么不就是电视剧里的常见桥段吗?
这个床板是活动的,遇到危机时,启动机括,翻转床板,下面就是出口。
一室三条通道,容绪算是狡兔三窟的典范了。
但是,片刻后……
萧暥使劲敲了敲床板:“怎么不动?”
容绪额角渗出汗:“可能卡住了。”
萧暥:……
电视剧里,这种设在床上的暗道出口,都是关键时刻救命的罢!
常见的桥段是:嫉妒主角才华实力的反派头目,率领手下一群小弟手持利刃杀入主角卧室,洋洋得意发表了一通这次你完蛋了插翅难飞之类的言论后,提刀向主角砍去,千钧一发之际,主角一按床头的机构,然后,床板卡住了……
这特么是什么情节!居然发生他身上了。
三个人在床榻上一番折腾后,都有些气馁。
容绪:“应该是长久不动,锈了。”
云越疑惑:“你用铁制的机括?”
这都能偷工减料?
“铁的硬度比铜大。”容绪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觉得颇没面子,又赶紧转移话题道:“大概是震动还不够,彦昭,我们同心合力,共震一下兴许就通了。”
萧暥:滚滚滚,谁跟你共震。
“你这床没有维护工具?”
容绪:“维护?”
萧暥不跟他废话,一通抄家式翻找,在容绪越来越僵硬的脸色中,找出一堆皮鞭、银环,丝线。云越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最后还真被他翻出了一个趁手的工具。
那东西约一尺长,一元硬币粗细,鎏金带柄,造型上有点像雨伞的手柄,顶端有一个凸起的滑动圆珠,设计精巧,怎么转都不会脱落。杆体四周浮雕着精美的同心百结纹,摸起来颇为粗糙。萧暥推测,这是为了增加摩擦力,既有美感又兼顾实用性,挺符合现代人机工学的。他觉得可以当撬棍用。
云越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掂着那‘撬棍’,脸颊顿时一烫。
容绪清了清嗓子,别有意味道:“这是个按抚用的,彦昭若觉得趁手好用……”
云越脸都青了,一把揪住他:闭嘴!
容绪解释道:“我说的是腰酸背痛时,捶背捶腰。”
云越一愣。捶背的?
容绪正色:小子你想到什么了?
萧暥摆摆手,这不就是个现代的老头乐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容绪先生虽然看起来年轻,毕竟五十岁了,还不许他暗搓搓用个老头乐?
云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置可否。
萧暥:“你们别愣着,快来帮忙。”再耽搁下去,铁鹞卫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云越和容绪合力掰开床板,漏出一条缝隙。
萧暥见缝插针将撬棍卡进槽里。随即几人按住撬棍另一头使劲压。一阵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机括声后,床板轰然翻转。灰尘腾起。床榻下赫然出现一条密道。
这一次的密道很短,才片刻就回到了游廊上。
时间紧迫,萧暥立即进入作战布局状态。他一面让云越去调兵,暗中包围旒玉阁,同时遴选出六名精干的锐士作为突击队。
趁着这会儿工夫,他拽着容绪到桌案前,取来纸笔,让容绪先把旒玉阁的平面图,雅间里都有什么,门开在哪里,以及周围的廊道走向全都画出来。知己知彼,才能占据主动。
片刻后,平面图就画好了。萧暥拿过来一看,皱了眉。
从图上来看旒玉阁只是一个普通的雅间,分为两进,为制香室和品香室。还不如容绪刚才那个闺房大,房间小,就意味着打斗中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此外,旒玉阁只有一扇门,两扇窗。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堵住门,里面的人就无处可逃了。
而且这里是在三层,以宝琼阁的层高,从三层的窗户跳出去逃遁,相当于现代从五楼阳台上往下跳,非死即残。所以跳窗而逃也不可能。
萧暥这就觉得蹊跷,那么铁鹞卫为什么要选择这里?选择这么一个毫无退路的地方。
他记得一个铁鹞卫说过,阁里有一个好东西,所以他们是去取那件东西的?
萧暥问:“旒玉阁有没有隔间,密室,暗道?”
容绪一口否认:“没有。”
“那旒玉阁相比其他雅阁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容绪想了想:“如果说特殊之处,旒玉阁是一个香室。”
萧暥不懂了:“香室?种花的?”
容绪无奈:“是制香,品香的地方。”
在大雍朝,品香和点茶、插花、挂画皆称为四大雅事。
尤其在盛世的时候,全民都喜欢制香、用香,平民百姓们用艾草、樟脑制香,文士用檀香、柏子调香,宫廷则用昂贵的沉香、麝香,还有外邦进贡的罕见香木。幽帝就个极爱品香的皇帝。
因为皇帝喜欢,推进了士林民间的好香之风。当时的朝臣文人们闲来无事就钻研各种配香的方子,好的方子千金难求。
容绪在制香方面颇有造诣,他为姐姐王贵人调制了一味帐中香颇获圣宠,幽帝有一阵子几乎离不开她。
容绪道:“先帝酷爱品香,那时宫中有凝香殿,就是香室。香室中摆放插花,悬挂名家字画,置古籍书卷等,边品香,边赏画或读书,乃静心怡神之雅事。当然爱香者,不仅是在香室品香,衣裳熏香,佩戴香囊,还在沐浴的水中加入香为浴香。”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暥:“我为彦昭设计的府邸里也有浴香之处。”
被他那么一说,萧暥猛然想起他那个有夹层的浴桶和花瓣浴,背后一寒。接着手背上隐隐传来微凉酥痒的触感。
容绪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暧昧地描着圈,“彦昭常年征战,残冬干燥,也该保养了。我改日给你送一些香膏来。”
萧暥又被他摸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抽回手,表示不用了,他一大老粗就不暴殄天物了。
容绪熟谙这小狐狸的秉性,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其实除了品香、佩香、浴香外,还有饮香,食香。”
萧暥立即把握到了重点,“可以吃?”
容绪点头:“所谓饮香,就是将沉香煮水煎茶……”
萧暥忽然有种感觉,容绪好像故意在把话题往闲事上扯。
“食香则是以香草以及各种用外邦进贡的秘制香料入菜,比如秘制香桂熏鹅。”
萧暥肚子饿了。
这会儿天都黑了,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他今天也够惨,天刚亮就跟着谢映之去爬山,在悬崖峭壁上走了一路,时近中午才下了山,胡乱啃了口干粮就马不停蹄一路往京城赶,才平息了朱雀大街上的骚乱,又要往宝琼阁抓铁鹞卫。
容绪颇为怜爱地看着他:“彦昭,宝琼阁的下厨做了些寻常的饭食,两菜一汤,你待会儿还要抓捕铁鹞卫,费力气,吃一口再去。”
萧暥闻到了香味。
牛肉蒸羊羔,胭脂鹅脯,虾丸鸡皮汤,还有一碗绿畦香稻粳米饭!这特么是普通的两菜一汤?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不急,等抓了人再吃。”
他的士兵们还饿着,他不能自己吃小灶。
云越已经挑选出了六名精干的锐士。并且从军中调来了圆盾。
萧暥考虑到对方有手持式的轻型弩。轻型弩射程有限,但是在室内腾挪空间有限的情况下,就颇有杀伤力,而这种圆盾较为轻便,藤条的柔韧性也好,坚硬度不如军中木盾,但是对应手弩足够了。
“走!抓人去!”
容绪看着他疾步如风而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费劲唇舌演说香事并没有让萧暥解点风情雅趣。他最后大概只记住了香饮和熏鹅。
旒玉阁在宝琼阁西北角上。
据容绪所说,香室需安静清宁,以便香雾能在室内凝聚,才能静心品香,所以旒玉阁在三层的西北角,相对独立,离开其他雅间都有一定距离。
其次,香室要保持一定的通风,以免烟雾不散,所以,旒玉阁西北两面墙上都有通风用的窗户。
此刻,旒玉阁外的游廊里,十几名锐士暗中潜伏接应,现在这雅间里可是两名持械的□□,他想抓活的,回来审。
萧暥和云越率领六名突击队,以圆盾开道,进入旒玉阁。
正如容绪所绘制的简易地图,香室不大,门一开,一股馥郁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
萧暥差点被熏出晕车感来,这不是品香,这特么是熏蚊子啊!简直像开了十几个浓香型的电蚊器,能把人熏昏过去。
他屏住呼吸,率领锐士迅速搜索室内,同时,云越熄了香炉,开窗透气,让室内的香气稍稍散去些。
环顾四周,香室中央是一道屏风,屏风前铺着香席,摆放着研香的桌案,案头搁着香刀、香勺、香铲、香箸、羽扫、银叶夹等制香工具。
屏风左侧的香几上摆放着插花,右侧是两个多宝文玩架,摆放着瓷器、古书、雕塑等,琳琅满目。容绪说过品香时,玩赏古董、花卉、书画,是为雅趣。
正对着屏风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还是紧跟潮流,画的是如今九州最流行的孔雀牡丹图。
萧暥的眼皮跳了跳,这画风有点豪放……
魏瑄画的原稿在潜龙局后就下落不明,画师们发挥空间就大了。画风走向渐渐地也向街头市井喜闻乐见的风格靠拢。具体说就是他这衣裳越穿越清凉,越穿越剔透。萧暥深度怀疑再发展下去会给他一片树叶。
其实魏瑄的那张画像,长发几乎盖住了后背,但是在被争相临摹再创作后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后背的线条纤毫毕露,萧暥瞥了一眼,简直不忍直视。赶紧走开,心虚地表示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嗷,他不认识这人。
旒玉阁外,浓郁的香味已经弥漫到了游廊上,在外头等候的容绪也被呛到了。
他考究地用绸巾滤了滤鼻间,隐约觉得这香不对劲,品香讲究的是香气淡雅,温和纯正,现在这香味太浓郁太霸道。不像品香,倒像是要掩盖某种气味?
他心中起了狐疑,抓住一名锐士道,“借我个盾牌。我进去看看。”
旒玉阁内,大半个香室都翻过来了,还没找到铁鹞卫。
云越率人把多宝柜都挪开了,“主公,底下也没见人。”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了挂在香室墙壁上的孔雀画卷,顿时眼睛像被扎了下。
几乎是出于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他几步上前,不假思索扯落了画像。
锦画落下,后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墙洞,墙里是一架森然的弩机。
乌黑的箭簇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箭头后方绑着油布,火苗燃起。
嗖嗖嗖嗖嗖——五发连响,破风之声穿空而来。
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云越,同时身子倏然往后一仰,优美的下颌与雪白的脖颈间紧绷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三支箭呈发散状分别从他胸前、颈间呼啸掠过,同时他手腕一翻,长剑凌空挥出顺势疾扫,三支箭的尾羽当空被齐齐斩断,纷纷坠落在地。
其余的两支火箭分别钉入了十来尺外开外的香席和案几上,香席下浇满了火龙油!
容绪刚好迈进室内,火光腾得在他面前窜起,他愕然倒退了几步,往里看去,惊声道:“彦昭!”
火光中,萧暥按着急速跳动的心口,暗暗震惊,刚才激发的是连弩!
这种弩\机沉重庞大,杀伤力极强,力可透甲,还能达到单发五支箭同时射出,箭如飞蝗,避无可避。
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落槽声。张伍的眼中闪烁着残酷的快意。
几乎是同时,萧暥凌空跃起,用尽全力一脚横扫出去,笨重的弩机忽地调转了个头,嗖嗖嗖破风声紧跟着响起。利箭如急雨般射入了其后的暗室里。
暗室里空间狭小避无可避,顿时血光飞溅。
张伍躲闪不及身,被一支弩\箭穿透了肋骨和小腿。他的属下当成被射成了刺猬。
同时,火箭点燃了暗室中堆放的货品,滚滚浓烟弥漫开来。顷刻间,旒玉阁里充斥着火油燃烧的气味。
萧暥眉目间染尽锐意,“立即灭火!”
他现在明白了,张伍所说的好东西就是这架连弩。
张伍一开始就没打算逃出去,他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如果他没有听到张伍他们的谈话,萧暥相信张伍一定也会用其他手段,引诱他来这个香室。就像张伍特意挂的这幅画。
其实早在五天前,张伍他们已经潜入大梁城了,铁鹞卫在行动前一定会搜集大量情报,知己知彼。
而那会儿,云越正在四处查抄画本铺子里的孔雀图,被张伍探知。
张伍认为,云越是萧暥的副将,这很可能就是萧暥的意思。而且张伍见过萧暥,且目光极为刁毒,他发现那孔雀和萧暥的容貌颇有几分相似,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使得萧暥感到被冒犯了,故而让云越查抄孔雀画卷。
因为萧暥的身手极好,即使是连弩散射,也有可能被他躲开。
所以张伍把这张孔雀图挂在墙壁上,将萧暥引过来,等他走进观看或者恼羞成怒扯下图画的时候,就扣动弩机,近距离攒射,给他个万箭穿心!
但让张伍失望的是,萧暥似乎对画不感兴趣,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继续搜索室内了。
正当张伍寻思着,看来只能干脆赌一把,直接放箭,这连\弩一发五支,三轮连射,加上这室内的香席下面浇透了火龙油。就算射不中萧暥,十几支火箭也足够瞬间把整个香室点燃了。萧暥就是不死,也得烧伤。
可他万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此刻,他身受重伤,血流了一地,拼命握紧手中的障刀做垂死挣扎。
萧暥一声令下:“拿下!”
几名锐士正要上前,就在这时,忽然香室内腾起一股浓烈呛人的白烟。
众人感到一股剧烈的痛感刺入眼睑,萧暥心道:靠,该不会是石灰粉罢!
就在这片刻,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掠过众人,利落地一把提起张伍,跃出了窗口。
云越当时正好在西窗边指挥灭火,他想都不想,拔剑刺去。
那人因为背着张伍,行动不便,被刺中了手臂,身形微微一晃,紧接着他不顾一切地从三层的窗口跳了出去。
云越急追到窗前,往下望去。
初升的晓月正好透出云层,月光如银直射下来,屋檐上一片清霜。
就在那人滚落屋檐的片刻,云越顿时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阿青姐?”他不可思议地叫出了声。
两年前,他受困千家坊,张缉几次三番加害,正是这个女子屡次出手相帮。
郢青遥也看到了他,她的眉心不可察觉地蹙了蹙。
紧接着,一支飞鹰爪勾住了檐角,郢青遥背着张伍,两个人凌空荡过街市,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屋宇中了。
***
戊初,山间明月高悬,照着荒草梅林间一片枯枝残血。
清察司的士兵正在山间巡视,清理战场。
此战俘获铁鹞卫十九人,斩杀十七人。十五名锐士,阵亡近一半,其余的人也身负不同程度的伤。清察司的禁卫军来到时,东方冉已经逃遁,但即便如此,面对负隅顽抗的铁鹞卫,也有数十人的伤亡。
而此次雅集参与者,被邀文士共十七人,加上他们所带的门生弟子二十余人,家仆护卫七十余人,总共一百二十余人,在此战中,有十二人在被铁鹞卫所杀,受伤者多达五十余人。
谢映之让士兵将仙弈阁收拾一下,暂时作为治疗伤员之处。
昏朦的灯火照在残冬寒凉的雅间里,云渊命人找来了一些帷幔铺在冰冷的地板上,伤员们或坐或卧,谢映之一一为他们诊治。
受伤的士兵疲惫不堪,连饭食也没有吃几口就昏沉沉睡过去了,至于那些士大夫们,已经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他们伤不算重,一个个唉声叹气,萎靡不振,满腹牢骚怨怼,大骂北宫达和铁鹞卫都不是东西。而他们带来的那些门生弟子亲随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谢映之,还有些激动,纷纷聒噪起来。
“居然真是谢先生!”“我……我睡不着了。” “怎么办?我都没化妆。”“还是谢先生救的我们。”
“嘿,我这伤没白挨,值了。”这口吻还颇有一番回去有足够吹牛的本钱,不枉此行的意思。
谢映之处理好最后一名伤患站起身,毫不留情道:“我没有救你们,是锐士营的将士浴血拼杀救了你们。我是顺道来拜访云先生。”
说罢他不复多言,拂袖出门去了。
月光洒在梅林里,风中有梅花孤香。
谢映之远远看到云渊负手伫立在曲水流觞的溪流前,水边有一些堆叠的假山石,上面搁置着一只漆盘,盘中一壶冷酒。
水中漂浮着几只杯盏,盏中点烛,正顺着曲水流觞向远处流去。
“残冬漏夜,云先生为何在此。”他轻声道。
云渊道:“将士青肝碧血,我如何能安居于暖阁之内。谢先生不也是如此吗?”
谢映之挽袖斟了三盏酒,躬身洒在水中。
云渊静静看向他,慨叹道:“今夜壮士血染黄沙,明日朝堂之上诸公又是一片喧嚷。”
云渊眉宇深蹙,“诸侯割据,四野狼烟,朝中诸公将大梁视为避乱之处,却不知乱世中并无孤岛,也没有绝然安全之处,终有今日之祸。若非将士相救,诸公今日危矣。”
说到这里他意蕴深长地看向谢映之:“先生曾说,愿天下热血之士,血不白流,此亦我之所愿。”
谢映之心中隐隐一震,随即了然,他本要说服云渊入朝,如今却是水到渠成。
他道:“明日是新年朝会,今夜先生可愿与我秉烛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