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在石板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士兵的身影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吕顺?”丙南愕然道,“你不是已经战死了么?”
他话音未落,吕顺手中的长剑已经狠狠地劈落下来!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丙南举剑奋力格挡,“吕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吕顺双眼通红,面目狰狞扭曲,他咆哮一声,一剑磕开丙南的长剑。
丙南就势敏捷地一个旋转,飞身跃起,在空中挥出利剑,直取吕顺咽喉。
但就在他举剑欲刺的一刻,他犹豫了一瞬。
吕顺跟随他出生入死了五年。曾经为他挡过刀,挨过箭。
也就这一瞬的犹豫差点要了他的命。
吕顺一把抓住了剑刃,不顾鲜血直流的手掌,猛扑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这时一道寒光掠空而至,在吕顺的脖颈上轻轻一荡,血花飞溅,吕顺的头颅顿时颓然垂落下来。
魏西陵收剑入鞘。
丙南摔倒在地,捂着脖颈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
吕顺居然要杀他?
“是痋术!”墨辞蹲下身沾了一点血闻了闻道。
“痋术?”魏西陵蹙眉。
“一种利用蛊虫寄生在尸体脑中,使其攻击扑咬生人的邪术,可是吕顺怎么感染的呢?”墨辞摸着下巴,边想边道,“难道是兵器!”
魏西陵剑尖一挑,一柄苍炎的弯刀就落到墨辞手中。
墨辞低头闻了闻,“是了。”
“这把弯刀在饲养蛊虫的血液里浸泡过,如果我军将士被此刀砍杀,蛊虫就会渗入血液,尸体就被寄生控制,成了痋人!”墨辞脸色凝重,罕见地正经起来。
这么说,所有被苍炎砍杀的士兵都成了痋人……
萧暥和魏西陵同时心中一沉。
再看四周,废墟间无数已经战死的将士又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他们捡起地上的刀剑,面目扭曲而狰狞,挥舞着刀剑疯狂地砍向周围的同袍。
转瞬之间,曾经的袍泽就变成了敌人。
而锐士营和飞羽营的士兵面对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昨天还在一口锅中吃饭,而此时却成了死敌,一时都无法狠下杀手。
“噗噗噗”刀光亮起,鲜血飞溅。不停有士兵倒在血泊中,倒在自己袍泽的屠刀之下。
萧暥见状急跨上战马,举起长剑断然道:“兄弟们,他们已经是痋术控制的尸体,不再是我们的袍泽,杀了他们才能保护我们的兄弟!”
“这是一场生者和亡者之战,拿起你们的剑,保护你们的袍泽!”
士兵们纷纷跨上马背,流着泪,开始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都是曾经的袍泽兄弟,死后却被痋术变成了这种东西。
每一剑下去,激起的都是自己曾经袍泽的血。
丙南怒喝道:“风长离,老子跟你拼了!”
***
幽暗的地宫深处有一道沉重的万劫之门。
门后是一片虚空的深渊,墙壁上燃着九百九十九盏鲸油灯,也照不亮十世轮回的深渊洞底。
这是朔王发疯后耗尽心血的最后一件作品。传说中三千世界的终点,万物寂灭之轮。
所有生命都无法逃脱,这轮回之力。
鲜血顺着青铜祭台上雕刻的血槽流到阵眼中,古老的阵图缓缓地启动。
风长离坐在祭台上,日月周天仿佛都围绕着他运转。
随着血流的加速,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以残生为祭,开启这万物寂灭之轮……
地宫外,贺紫湄捂着后颈,挣扎着站起身。推开地宫的石门,往下走去。
大厅里倒毙着安达的尸体,地上插着一柄长刀,周围有大片的血迹。
她的心顿时揪紧了,“主君?”
空荡荡的地宫中只有她自己颤抖的声音在回响。
她壮着胆子,沿着血迹往下走去。
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漆黑中盘旋下行的石阶仿佛通往地狱深处。
她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下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深渊底下隐约出现一线光亮。
“主君!”她欣喜地往下奔去。
可还没等她跑出几步,轰的一声巨响,强劲的气流伴随着一团耀眼的光雾冲霄而起,携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从深渊中呼啸而上。
她手中的烛台幡然落地,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身体就被强光吞噬,消失于无形。
***
夕阳残照着王城的废墟,朔风呼啸,沙尘飞扬。
萧暥一剑砍去一名亡者的头颅。
他曾是锐士营的一名百夫长,萧暥还记得他的名字,记得那漆黑的眼睛里曾经闪耀的光彩,而如今只剩下空洞和疯狂。
但即便如此,一剑砍去他的头颅时,萧暥仍觉得手中的剑沾染了袍泽的血有千钧之重。
这一刻,他骤然想到了前世,在他死后的三十年,风长离将程牧及锐士营的将士们都制成了苍炎,驱使他们进军青帝城,魏西陵临危渡江,北上拒敌,当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战,他保住了江南,自己却战死沙场。
他是战神,他怎么会败?他为什么会败?
想到这些,萧暥的内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望向乱军中魏西陵奋身杀敌的身影,他神容冷峻,银甲上已沾满鲜血。
萧暥握紧手中之剑,这一世再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激战。
如血的残阳照着宫殿的废墟,随着战斗的推移,不断有阵亡士兵加入了亡者的大军。
萧暥一剑格飞两支狼毒箭,霍然回首,忽见傍晚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废墟里的蛇鼠虫蚁纷纷地从石缝里钻出来,潮水般往神殿所在的圣山方向爬去。
“不好!”墨辞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用力格开一名亡者,回头望去,就见万象宫的方向升起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逐渐扩大,形成一个风暴的旋涡,一时之间,沙尘飞扬。
“这是什么?”萧暥讶异道,
古代的氢弹?!
“朔王!是朔王留下的那件邪厉之物!”墨辞面色惨变。
“那件毁天灭地的武器?”萧暥愕然。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是,快撤!”墨辞急道,“撤到神殿去!那里也许会有御界!”
墨辞一边说,一边率领余下的弟子往吊桥边撤。
但是他们稍一后撤,亡者军团便蜂拥而上,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钢刀。
魏西陵一剑劈开一名亡者,转身道,“阿暥,你们先撤,我来断后!”
“那我和你一起……”
“阿暥,放心。”魏西陵沉声道,“我有把握。”
说罢便率数十名亲兵,纵马迎向汹涌而上的亡者军团。
萧暥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有人统兵压阵。
他深吸了一口气,“撤!”
说罢他率领余下的军队徐徐退到吊桥东。
吊桥有十来步宽,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天堑。走在桥上,仿佛是踏足于神界和人间的界限。眼前是高耸入云的圣山,和依山而建的巍峨的神殿。
另一边,魏西陵率领二十八骑,组成一个锋利的箭矢冲阵,如同一柄尖刀在密密麻麻的亡者军团中来回突刺、碾压,将蜂拥而上的亡者们包抄、分割、斩首。
亡者军团一时被冲散。
趁着这个机会,魏西陵率军击破阻截,向吊桥的方向突围而去。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眼看吊桥近在咫尺,就在这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在吊桥前一闪。
紧接着,锋利的长戟荡起沙尘、携带着摧金裂石之力向魏西陵横扫而来。
当的一声刀剑相撞,爆发出雷霆般的金属撞击声。
夕光下他看到一张森冷桀骜的脸。
呼延钺!
只见呼延钺脸上爆起蜈蚣般狰狞的青筋,浑身赤红如血,简直就是一个血人,连挥舞的长戟也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魏西陵在马背上倏然仰身,避过这暴烈的一击,随即手一翻,长剑回荡,直扫呼延钺后心,当的一声激响,火星四溅。
金身。
就在他们激斗之际,刚才散开的亡者军团又迅速聚拢,包围上来。瞬间把这二十八骑围堵地水泄不通。
士兵们奋力挥剑劈砍,砍得手臂酸麻,剑都豁口了。
萧暥在那一头看得惊心动魄,不假思索地就要翻身上马。
墨辞一把拽住缰绳:“萧将军,你不能过去,你过去了,君侯还要分心。”
他话没说完,嗖的一声,一柄锋利的弯刀凌空掷来。
萧暥一把推开墨辞,长剑横扫,当的一点寒星闪过,弯刀被弹开,插入了地面。
霍然抬头,就见亡者们已蜂拥上了吊桥,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钢刀冲杀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魏西陵一剑格开呼延钺,趁着这间隙,在马背上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嗖嗖两箭连发,悬挂吊桥的麻绳应声而断。
吊桥震动,亡者们东倒西歪地滚做一团,紧接着整个吊桥连同上面的亡者们都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天堑。
“西陵!”萧暥不顾一切冲到悬崖边。
不远处,耀眼的强光已化作一片巨大的光雾,带着吞噬着一切的力量,席卷而来。飞沙走石间,巨大的石柱被连根拔起,急旋着坠进光的旋涡中。
隔着天堑,斜阳下,魏西陵最后深深遥望了他一眼,便转过身,面对强敌。
在他身后二十八骑誓死追随。
激战。
萧暥站在悬崖边,眼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了那耀眼的光芒中,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斜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