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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假世子经商致富后揣崽跑路了 埃熵 9242 2023-12-19 11:31:01

……没看见?这可不成。

这样的误会说什么都要解释清楚。

李从舟捏着那长裕袢蹬蹬来到罗汉床边, 给藏在被子里的小云秋挖出来,捏了捏他红扑扑的脸蛋拧眉道:

“瞎想什么呢?”

“是这件衣裳,你闻闻, 上面有酒味儿。”

云秋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李从舟没看错, 竟然是——有点儿遗憾??

小家伙噢了一声,闷头给长裕袢接过去埋首嗅嗅,再抬头时,眼中竟洋溢着兴奋的光, “是那位夫人!”

云秋高兴地扯扯李从舟, “你记得吗?我给你说过的, 兴庆府文期酒会门口, 她抬着好大一口酒缸想进去, 然后然……唔?”

李从舟俯身亲了他一口。

云秋一下就捂住嘴噤了声。

“别然后了, ”李从舟摸摸他的脑袋, 给人重新推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你还病着, 先养好身体。”

想着那个星星河的约定,云秋点点头, 表示自己会乖。

“但等我好了,我还要去一回兴庆府的!”

李从舟这回没拦,笑着点点头应了。

如此又修养了一日后, 云秋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便又一次提出来想要去兴庆府找那位卖酒妇。

毕竟这样醇香的酒可少见,溅一点在衣裳上的竟能留香那么久。

如果是这样的香醇程度, 在京中贩售应当会有很多人追捧。

之前为了给药铺选址,云秋几乎走遍了永嘉坊的每一条街, 除了雪瑞街上那块已经成为善济堂的地方,还有几处不错的位置可供备选。

一处也在聚宝街上,只是距离丰乐桥较远,需要顺惠民河南下到永嘉坊的东南角。到官牙挂牌之前是一间两进的民宅,大小比胡屠户家的院子要大些。

原本是门厅花房位置的地方由原主人挖凿了一个方形的大池塘,里面用黄色的昆山千层石堆出一座叠嶂层峦的小山,山上又移土种植了不少盆景。

看得出来屋主人非常喜欢这方池塘,在官牙开口介绍前,他就主动揽过话头,指着山上的明暗雕刻一一给云秋讲起这千层石的来头。

什么此处雕刻钓叟是为了借景旁边的矮松,那边做了低头捕鱼的鹭鸶是为了和池塘里的锦鲤相配,还有池塘边沿的一圈白石栏杆雕刻白云是为了仿照瑶台仙境……

对方太热情,弄得云秋有些招架不来,但也确实承认,这宅子布置得很漂亮,黄色千层石很明亮,在周围青瓦白墙的围院中显得很亮眼。

另外一处在雪瑞街后巷,原本就是一间酒楼,高三层、有宽阔的院子,店面也很新、是前年刚盖起来的,里面的用具都像新的一样。

只是位置上不大好,进巷很深,周围又都是民宅。因此原主人愁眉苦脸,说酒楼到戌时就必须关门歇业,不然邻居都会到门口闹事——

不是说酒楼的灯笼太亮,就是说进进出出的宾客吵闹让他们睡不着觉,还有一个赌棍甚至上门讹过钱,说酒楼给他老母亲吓病了。

也就是这样的原因,酒楼才会经营不善歇业、盘点挂牌出售。

因为购置房产的次数多,官牙的那位衙差和云秋他们也算相熟,在离开酒楼的后,他就偷偷给云秋说了酒楼开在深巷的缘由:

店主原本就住在后巷,一开始只是在家里窗口搭个小棚子卖包子、馒头和蒸糕,后来渐渐给厅房改成了小面馆,附近居民都喜欢去他那儿吃饭。

“所以大概就以为自己有能力办酒楼吧?”官牙想了想,“但真办起来了,附近的居民都不买账,外面好不容易来人,也会被百姓吵嚷着赶走。”

云秋点点头谢过官牙,表示自己会考虑,让点心给了那衙差赏钱后,最后还是选了食肆旁的那个位置。

不过如果要办酒楼,现在这两处地方都可以考虑——如果回去京城,它们都还没有被贩卖出去的话。

李从舟这次改换了冯副官陪着云秋去兴庆府,倒不是跟乌影吃味,只是办这种寻人、找人的事,久居西北的冯副官要比乌影合适。

而且云秋也说过,上次他们跟那位夫人说话的时候,对方明显表达出来了对异族人的敌意,那乌影便不合适再过去。

恰好军中还有许多事,有乌影在暗中策应会方便很多。

云秋点点头,理解李从舟的决定,但看乌影的情绪明显有点低落,他又跑过去,轻轻戳他手臂和他讲悄悄话,“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那就说定了!”乌影露出大大的笑颜。

李从舟看着他们摇摇头,转身和冯副官又细细交待了几句——兴庆府是锦朝地界,但也距离黑水关很近,难保不会有什么人混进去。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冯副官道。

“走吧走吧,”云秋跑过来,“你们说完了吗?马车来啦。”

李从舟嗯了一声点点头,摸摸云秋的脑袋,要他别乱跑、别吃坏肚子、别进无人的窄巷和暗室。

云秋嘿嘿笑两声,点点头道了句:“知道啦。”

他第一个爬上马车,然后是点心、冯副官,然后从车厢的窗口探出小半个脑袋给他挥手,脑袋后面扎着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

李从舟也抬手给他挥了挥,目送马车走远后,才笑着摇摇头。

兴庆府今日没有文期酒会,街巷上的行人就明显比那日少,既然要找卖酒的妇人,冯副官就提议从各大酒楼、酒坊中找起。

兴庆府和京城一样,也有东西市和各坊。只是不像京城各坊分布得较为平均和规整,是横平竖直地分成规规矩矩的六块。

这里的坊市建立得相对来说比较随意,有的坊甚至交错叠套,有的甚至是沿西北东南方向斜着建立的房子。

这样迷宫一样的地形若是云秋自己来,肯定不多一会儿就会迷路,但好在冯副官熟悉西北房屋街巷的构建,带着他们穿梭来去,就好像自己家一样。

问过几家大的酒坊对方都说没有见过和云秋描述得相像的妇人,小的酒楼和食肆也没有人见过那样的女子。

最后是驿馆的驿丞给出一条线索,说兴庆府东郊有个临泾河的小县城,叫远旬县,县里多得是烧酒坊,或许他们可以去那边问问。

本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的原则,中午云秋在兴庆府的一家食肆里请了冯副官吃饭。

这里的食肆没有京城那种茶博士,但跑堂的几个店小二都能说会道,支付一笔赏钱后就能听他们说书讲故事、侃兴庆府的轶事。

云秋本来还点酒给冯副官,被他笑着拒绝了——“现在正当值呢小公子,虽说是陪你出来,但这也是世子爷给我派的差事不是么?”

“西北大营当值的士兵是禁酒的,”冯副官笑着找小二换成了西北这边的茶饮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等菜都上齐,云秋就找了个小二哥问了问,“您知道那远旬县么?”

店小二看看云秋又看看冯副官,眼珠转着似乎在想这两位是什么来路,等点心塞给他一吊钱后,他才眉开眼笑地给云秋他们说: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远旬县是我们这儿远近闻名的酒乡呢。”

泾河发源于锦朝疆域内的西海高原,高原上由北向南分布着三座高山,其中在北边的两座终年积雪,雪水融化下来就形成了长河、黄水的源头。

长河、黄水从西到东横贯锦朝疆域,而泾河是黄水的一条支流,在绕过兴庆府北的两座高山后,往下冲刷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滩涂。

泾河在这片滩涂上接连往北、往南转着了两次,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拐子”,而远旬县就位于这特殊的位置上:

县城三面临水,大部分的小村子里都酿酒、烧酒,而且远旬县距离六国乱世前的厉朝国都很近:

“其中一家平远烧坊的酒,还被选为皇家御用的御酒呢!公子你们现在过去看,还能看见他们家门口挂着前朝御赐的匾额。”

小二讲得兴致勃勃,甚至还介绍了远旬县上各式各样的酒:

除了京城也有的米酒、黄酒,西北的烧酒不是京城里那种最便宜的苦酒,也不是关中用来提神、暖身的辣酒,“烧酒”在这里更像是一种酒类。

这种酿酒的方法传闻中来自西北高原,先将糯米、粳米或者秫米、大麦蒸熟,和麴酿放在酒瓮中摆放一段时间,有的是七日有的是十日。

等到瓮中渗出酒液,再以甑盛取、放在鬲上蒸取。

这样蒸烤出来的酒液清澈如水、味道极其浓烈,能酿出珍贵的异香。

“像公子您说的,酒香一日不散,那必定是远旬县的酒。不过远旬县的酒坊也是有讲究的,您过去看的时候还是要分清楚他们是叫酒‘房’还是酒‘坊’。”

云秋奇了:“这有什么区别讲究么?”

“自然是有的,”店小二竖起一根指头,“叫‘酒房’的,都是远旬县本地的,而且这种酒房的酒都是会对外贩售的。如果您需要的量大,给一部分定金,他们还能做好了送到府上。”

“如果是叫‘酒坊’的,您注意看,前面大多是取了两个嘉字作名,比如什么昌盛、荣裕、熙和之类的,而且您绕着那酒坊走一圈,也不一定能看到一个贩售的小窗户。”

“这就是南商的私人酒坊,是不对外卖酒的,一般规模也很小。”

“啊……”云秋想了想,有点儿不解,“那既然不对外卖酒,为何还要挂一个招牌呢?私人的酒坊不是自己酿自己的就好么?”

店小二笑了笑,“虽然不卖酒,可是俗话不是说么‘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们打出来的名号大多和他们的生意有关,也是一种宣传嘛。”

原来如此,云秋点点头谢过小二哥。

简单用过午饭,云秋他们驾车很快找到了远旬县上,车子还在泾河边排队过桥呢,云秋远远就闻到了空气中飘过来一阵阵的酒香。

临河、靠近官道的几个小村落中都挂有各式各样的招幌,巨大的酒缸、酒葫芦放在村子的正中央,酿酒的酒坊、酒房前也各悬有表、帜、帘、帷幔、招幌。

幌子也是宣传的一种手段,大体上能分为实物幌、模型幌、象征幌、特别的标志幌和文字幌等。

实物幌子最好理解,买什么就挂什么。像他们聚宝街上、云琜钱庄隔壁那团扇折扇店,他们家门口就高高挂着一串扇招儿——打开的折扇和团扇穿绳挂成一串。

模型幌就是远旬县这样的,给他们贩售的酒夸大,做成巨大的酒缸、酒葫芦放在外面,来往路过的客人看一眼就知道村里有酒。

这种幌子是将贩售实物放大、缩小,夸张或者变形成为一种较为固定同时又很惹眼的形状,雪瑞街上卖刀的那户,就是用木头雕刻了一串刀挂在店门外——

毕竟是刀具铺,直接悬挂铁刀在外面很容易惹出官司来。

象征幌和前两者重合,但更需要一些想象力,比如京城梧桐院门口悬挂有两个葫芦的眼药铺、挂有一把草叉的草料铺,都是隐喻象征的。

而像是双凤楼悬挂的金丝双凤、寿衣店门口一尺多高的黑靴子、陶记糕点铺的桃花标记……这些都是特殊的标志幌,也像是顾客和老板之间的一种默契约定。

如果方家针功铺没关门歇业,那他们门前那铁制店招上的白兔标记也算。

文字幌就是大多数店铺都会用的了,恒济解当门口挂着的“当”字旗招,雪瑞街上善济堂旁边分茶酒肆挂的“酒”字幡。

还有戏文里说的,打虎英雄武松路过景阳岗,山下酒店挂着那个五个大字的“三碗不过岗”,也是文字幌的一种。

“怎么样公子?”冯副官的声音给云秋的思绪拉回来,“您意下如何?”

刚才云秋想着那些招幌的事情出神,“啊?!冯叔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我、我……我走神了、没听仔细。”

冯副官没在意,重复了一道他刚才的话。

远旬县一共有三乡、两镇、二十七个村,他们今日要全部绕一圈肯定是走不完的,只能是挑选其中几个看看、问问。

冯副官的建议是,他们先给马车停在泾河西北上游的庆安村,那是远旬县最大的一个村,大部分来远旬县卖酒的人都是在庆安村买。

这里有当地规模比较大的两家酒房和十几个小的烤酒棚,而庆安村还有游船和码头,能够顺着泾河往东北再折道东南,中间会在沿河停靠三五次。

每次停靠的时间都在三刻到半个时辰左右,可以下船看看那几个村子里的酒房,然后又跟着航船返回到庆安村。

“时间有限,这样能看到的村子也多些。”冯副官这般说道。

他这主意好,云秋当然没异议。

只是他们绕着庆安村还有沿河的几个小村落走了一圈下来,太阳都快落山了,云秋也没能找到那日那个卖酒的妇人,也没闻到类似的酒香。

朝廷派到西北大营送药的人马至多待七天,云秋也不能每天往兴庆府跑,错过这一回往后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看他表情失落,冯副官便安慰他,说以后会帮忙留意。

云秋点点头谢过,心里却觉着找到那位妇人的可能性不会太大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每个村子买了大大小小几瓶子酒,想着到时候都带回到京城去,请荣伯、朱先生、陆老爷子都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因为是逆流航船,从远旬县返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再回到西北大营肯定赶不上开饭,所以云秋他们是吃过晚饭才回营的。

结果到营帐中就发现整个西北大营的气氛不对,平日门口拒马前只有两个小士兵巡逻,如今竟然披甲持|枪地站了一队少说十人。

而且即便冯副官出面,士兵还是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他们的马车,每一坛子酒都抱起来摇晃了一下,还翻了翻车厢内垫着的褥子。

云秋和点心面面相觑,他张口想问什么却被冯副官拦住,冯副官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等马车进入大营后,才小声告诉他:

“营中肯定出事了。”

“出事了?!”

冯副官嘘了一声,让云秋不要那么大声。

军中的气氛确实是很凝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巡逻的士兵比平时增多了一倍,确实像出了大事的样子。

“这样,我先给您送回去,”冯副官说,“如果世子他在军帐中,您就问问他,如果他不在,我再去帮您打听。总之,您不要问别人,军中戒严,您冒然问出口可能会引来事端。”

云秋立刻捂住嘴,重重点了两下头。

马车停在李从舟的军帐门口,车上的酒暂且由点心带到朝廷人马休息的那边,李从舟并不在帐内,而且炭盆都熄灭着,看起来他也没回来过。

李从舟给冯副官交待过云秋的日常习惯,所以他先给云秋点燃了军帐内的炭盆、烧好了热水才离开。

军中戒严,点心也不方便留在军帐内,冯副官给人送出去后,又转身去找李从舟,没一会儿就在点将台的城墙附近和往回走的李从舟撞见。

“怎么才回来?”

李从舟的脸色并不好看,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很像是质问,然而不等冯副官开口解释,他又啧了一声,烦躁地撩了一把头发:

“对不起,冯叔,我不是针对你。”

“实在是今日军中出了大事心里烦闷,这才语气不好。”

冯副官便顺势问了问是出了什么事,李从舟给他讲了一道后,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数变,“……果真么?”

“真真切切,仵作帮忙,在剖开的尸体里,乌影确实发现了蛊虫。”

“那……是蛮国和西戎联合了么?”

“不是,”李从舟否定得很坚决,“蛮王和他们的大巫很少针对中原,这件事情只可能是黑苗族和……”

他咳了一声,摇摇头没说完,只能让冯副官不用担心,徐振羽和苏驰都已经在商量对策,军中戒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军帐那边有我,今日也辛苦您累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冯副官点点头,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而李从舟站在原地捏紧双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将心里那份暴虐的情绪给缓和下去。然后他低头搓了两把脸,对着军中清洗血迹后留下的那一泓水,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

——希望不会吓到小云秋。

李从舟回到军帐内的时候,云秋正坐在那张大大的罗汉榻上发呆,他手里抱着个靠枕、下巴垫在靠枕上,腮帮微微鼓着不知在跟谁生气。

听见他的脚步声,云秋倏然抬头,“你回来啦?你没事儿吧?军中出了很么事情啊?”

他一边叠声问着,一边丢开靠枕从罗汉榻上跳下来,跻上睡鞋就蹬蹬朝着李从舟跑过来。

跑到他身边后,云秋小狗一般围着他转了两圈,从头顶上的发髻仔细打量观察到了脚下的皂靴。

发现李从舟只是神情有些憔悴、并没有再添什么新伤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李从舟给他从地上抱起来,重新塞回到架子床上,“倒是你,晚饭吃过没?想找的人找到没有?”

他问完这两句后,还转身替云秋给掉在地上的睡鞋捡回来。

云秋听到他问,自然而然就被他带偏了话题,先认真讲了今日的所见所闻,然后又说了远旬县上有趣的酒招,等最后讲到回来时——

他才意识到李从舟没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哼。”云秋瞪他。

李从舟装无辜,“不是说了我没事么?”

“那然后呢?”云秋追问,“是不是涉及你们军中的隐秘不好说?那大将军有事么?苏大哥有事么?还有、还有……”

“他们都没事。”李从舟解开脖子上的护项,那是一片硬革制成的长形甲胄,脑后的部位有纽,可以和头上的兜鍪连在一起保护后脑和颈部。

云秋皱了皱眉,他还是第一次见李从舟穿这个。

用来制作护项的皮革一般要经过数次鞣制,才能达到刀枪不入的境地。

前世云秋不爱看书,今生他倒是为了挣钱看了不少货值、商道和民生各行的集话、杂记,他可记得这军中甲胄、护项制作起来十分繁琐。

但鞣制就分为预鞣和正式鞣制两个阶段,其中预鞣阶段大致分为四个步骤:

首先,要从牛、狼等野兽身上得到生兽皮,脱除上面的脂肪和血肉后,先抹上盐巴脱水,然后再挂到日光下晾晒。

第二步,是将晾晒好的皮革取下来,放到容器中盛满水,又往水中添加皂角粉浸泡半日至一日,这样就能脱除兽皮内部的脂肪。

之后,或用明矾、或用生醋,有些穷人家还会用浸泡过薯蓣的水来洗去皮革中吸收的皂水,连洗数道后,又要捞出来滴水悬挂阴干。

第四步,是以夜明砂融水特制成一种药水,用之能增加兽皮的弹性,再浸泡一日至三日后,就算通过预鞣的阶段。

到正式鞣制阶段,又有三种不同的处理皮革的方法,分别是分油鞣制、植物鞣制和烟熏鞣制,其中以植鞣法用得最多:

剥取漆树皮、栎树皮加上感应草捣碎出汁,又用这种植物溶液浸泡皮革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后,用软布吸去多余的水分,就能上绷架拉紧晾干。

等这一次晾干后,再用薄刀刮去皮革上的残留物。最后是根据软硬度的需求,套上模具敲打成所需的大小形状。

这么一套流程做下来,少说是三五十天。

云秋盯着那个护项,心都揪成一团,从前再危险、哪怕是后背被炸成一片烂肉,小和尚都没戴过这个。

可见,这回的情况是当真危险极了。

李从舟对着铜镜解下护项,换掉身上那件可能沾染上血污的袍子,转身正准备跟云秋好好说说话,却发现窝在罗汉榻上的小家伙不知为何竟然红了眼眶。

李从舟:“……”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怎么独自个儿坐着都能给憋出泪花花。

他伸出手,轻轻弹了云秋一下,“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云秋看着他,满脸都是愁。

犹豫再三,还是给自己刚才那番担忧吐了个干净,偏偏说完以后还直白地强调了一遍:“我是担心你!不是要窥探军机。”

“好,”李从舟笑,趴在小几上探身、用指尖轻轻扫过云秋眼尾,“我们秋秋最乖了——”

云秋唔了一声,脸一下就憋红了。

……干什么突然叫他小名。

李从舟收回手,回到罗汉榻上坐正,沉眉长叹了一口气后,学着敞开心扉、像宁王待王妃那般,告诉云秋自己的心里话——

“不是什么军机,只是怕吓着你。”

今日他们正准备去审问剩下两个西戎领主,结果才走到地牢门口,就听着大营之外传来了一阵骚乱。

李从舟循声望去,发现是西北大营西南边儿的一个乱葬岗。

那里是凤翔府北郊外的一处山坳,原本山上有泉水、山谷中是一泓深潭,但是连年战祸损毁了山上的树林,潭水干涸、山泉断绝。

渐渐的,山也就变成了荒山,附近的百姓也大多搬迁到了凤翔府、兴庆府,那地方偏僻又三面有山遮挡,最后竟渐渐成了个坟场——

城中病亡的鳏寡孤独,因疫病而死的人和家畜都是拉到那地方就地填埋,西北大营里抓获的戎狄俘虏死了,也是拖到那里去烧。

昨日苏驰折腾死的那个西戎领主今天也是由几个勤务部的新兵拉着出营,结果刚架好了柴、倒好了油,还没点火呢,那具尸体就突然抽搐起来。

一开始两个小士兵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那人体内的泥鳅在挣扎,还当成笑话说,结果下一刻,尸首的骨骼就发出了咔咔声、人也缓缓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人还睁开了眼,眼珠浑浊泛白,嘴里发出一些近乎兽类的、没有意义的嘶吼声。

士兵吓坏了,火把往上一丢就跑。

尸首身上已经倒满了油,火把丢上去后,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可它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就那么带着满身烈焰追向那两个士兵。

所以才会有嘈杂声传来,那根本就是士兵在惊慌逃窜。

李从舟一看那移动的尸首就沉了脸,他可太熟悉这样的“敌人”,前世在西南,襄平侯不知弄出来多少这种吱哇乱叫的死尸大军。

但徐振羽、苏驰皆是第一回见这种怪东西,两人脸上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是震惊,苏驰更是忍不住地骂了句脏话。

两个新兵的叫声太惨,靠近大营的时候,吸引了不止是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巡防的、操练的、在自己营帐内休息的士兵,全都被吸引了过来。

众人皆是被那惊悚的场面吓愣在原地,半晌后才有胆大的莽撞人手持劲|弩|射|过去。那“东西”中箭后是停也不停,反而加快了速度追人。

被追的其中一个士兵慌乱之中没看路,重重被一截突出地面的枯树根绊倒在地,眼看那东西就要扑上去咬他——

徐振羽抢过巡防士兵的枪,远远掷过去扎了那东西的胸口。其他士兵也趁机齐心上前,给两个新兵生拉硬拽地拖了回来。

徐振羽的枪法不错,力气也大,但被扎中的胸腹的“怪物”竟然只是顿了顿,慢慢习惯身体里有这杆枪后,又摇摇晃晃往前走。

这时候,李从舟终于缓过神来,他咬紧后槽牙,没想到今生的襄平侯竟如此无耻——这么早就给蛊毒投到了西北战场上。

他抢了两步上前,一把抽出巡逻士兵腰间挂着的长刀,翻身跃过拒马后迎着那尸首而去。

徐振羽和苏驰都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徐振羽更是追出去几步,喊了一声:“云舟——!”

李从舟施展夜行术,算是登萍度水、万里追风,一瞬之间就来到了那浑身燃着熊熊烈火、胸口还扎着一截长|枪的“人”面前。

手起刀落,苍白的一颗脑袋滚落。

砍掉这人脑袋之后,李从舟就快步后退,一刻也没停留,更大喊一声让西北大营的众位将士不要上前。

脑袋搬家后,那诡异古怪的尸首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然后渐渐瘫软在地,烧出一股难闻的臭烟。

而那颗掉落在沙地中的脑袋里,没一会儿爬出来黑黢黢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小虫子,李从舟立即喊了声:“乌影——!”

“来了来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染、颈挂银饰的苗人青年斜倚在附近一颗高大的胡杨木上,说话间、在手背上翻出一只毛茸茸的、拳头大的六眼蜘蛛来。

大营中没有见过乌影的、不知道他身份的,都被那蜘蛛骇得后退一步。

可乌影却亲昵地用指尖蹭了蹭蜘蛛毛茸茸的肚子,“宝贝,乖,美餐来了,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六眼蜘蛛一跃从他手背上跳下来消失在黄沙里,很快穿过那片尸体所在的火海,一口将那黑色的小虫咬到嘴里。

就在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时,大营内地牢方向又传来异动。

昨夜私藏铁片刺伤李从舟那位,今早被发现利用铁链吊死在了牢门上,地牢的守卫刚才正给他挪出来呢,那尸体就也“活”了过来。

地牢的守卫到底是西北军中的老兵,惊吓之余,却也想法子应对,也是先用弓箭、再用火攻,最后是听到外面传来消息说斩首,这才动手消解了这场灾祸。

从尸体中爬出来的黑色小虫同样变成了乌影那只小虫的盘中餐,但大营里的士兵受惊不少,地上也有许多脏污、血迹要处理。

李从舟不好给徐振羽解释这件事的全貌,只能说是从前跟着圆空大师在外游历时,见过这种驱虫驭尸术。

而且,也点明了不是远在金沙江外的蛮国,更不是乌影他们这样来自蜀府的苗人部落,甚至跟当年蜀中所谓“苗人谋逆”的事也无关系。

只是苗人当中以信仰分为黑白苗两个派别,黑苗信奉异|端邪典、白苗信奉圣山大巫,只有黑苗有这种驱虫驭尸的本事。

徐振羽听完沉默良久,最终为了稳定军心,还是召集西北大营所有士兵到点将台说明了此事,并让众人小心——西戎和黑苗可能已经联合。

等众士兵散去,徐振羽才重新留了苏驰、李从舟、四皇子在帐中说话,甚至商议了奏疏内容,必须尽快给这事报给陛下知。

一切处置妥当后,李从舟出军帐就遇上了冯副官,这才回来见到云秋。

听他解释说怕吓着自己,云秋偏头比划了一下,“吓不着、吓不着,我胆子其实超大我跟你讲!我还敢一个人看鬼话本呢!”

李从舟:“……”

云秋一脸诚恳,主要他也不能说自己前世可被他吓得不轻,什么掉脑袋、死一院子人的场面都见过了,再可怕能可怕到哪儿。

李从舟看他实在坚持,没办法,只能给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云秋解释了一道。不过对着云秋,他也不用担心太多朝堂上的党争,说起来也随意许多。

云秋认真听了一会儿,但他可能确实没长那根权谋的筋,只觉得云里雾里的闹不明白:

“所以是有好苗人和坏苗人,乌影就是好的,坏的现在和西戎联合了?放了能控制人的小虫子准备攻击我们?”

“……???”

李从舟哭笑不得,但也承认,也可以说是这么一回事。

云秋唉了一声,真是闹不明白这些人争来争去到底在争什么,“那你们没事儿么?你安全么?大将军和苏驰安全么?”

“那个小虫子,会不会盯上你们、控制你们?”

李从舟本来想解释乌影给他们身上种有避百毒蛊虫的事,可话到嘴嘴边儿又变成了——

“就是因为不安全,才不想告诉你,平白要你担心。”

云秋却摇摇头,否定道:“人跟人本来就是靠感情牵绊在一起的,随便路过一个跟我没有关系的人,我平白担心他干什么。

“在乎你,才要担心你呢!”

李从舟挑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悬心担忧的,诗里不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暗恨聚少离多、战场凶险。

云秋这样说了,他反而没什么好话接,只能摇摇头,无奈一笑,“你呀……”

“是嘛,”云秋掰着指头给他算,“你看戏文里,薛仁贵和王宝钏明明是两口子,再相见时却故意要互相试探,闹出多少矛盾、险些出人命。”

“所以有什么就讲什么,即便有苦衷暂时不能讲也要先说是苦衷,”云秋一本正经,“你小时候就不爱讲话,长大了还要我猜,我多累呀。”

李从舟睨着他,不是很赞同这个说法。

毕竟若真按云秋这般说,那他现在最应该坦诚的事情不是军中的蛊毒,也不是他有没有受伤这样的小事。

而是,关于他“重生”这件事。

虽说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有些事确实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给恰当的人讲,比方说他现在就不能直接告诉徐振羽——

他不想等了,襄平侯都已经给蛊虫毒人送到他们脸上了,那他为何还要跟荷娜王妃客气?

“好,那我现在与你坦言,”李从舟顺着云秋的话说,“西北不安全,朝廷来使今日也被吓得不清,可能明日或者后日就要返京。”

“你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吧?”

云秋一听这个就不高兴,但他也知道李从舟的话说得在理。他抿抿嘴,气不顺,“怎么你不想我留下?”

李从舟摇摇头,“就是因为‘想你’,才想你在平安。”

云秋撇撇嘴,最后妥协了,说他会跟着朝廷的人马回京,“但是你也要保重,要是冯副官和乌影告诉我你又受伤了,我就……我就……”

他“我就”了个半天“我就”不出来,李从舟好笑,俯身以手托腮,“你就怎么样?”

云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威胁”有效,只能愤愤地凶了一句:“我就咬死你!”

而李从舟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看着云秋那张仰月弯弓形似红莲的嘴唇眸色渐渐沉了。

如此一日后,朝廷来使果然决定要走。

收拾了行囊带着那些酒,云秋和点心先后登上马车,蒋骏和苏驰都来相送,甚至是徐振羽也远远站在点将台上目送云秋离开。

大将军想了想,还是勾手叫来了自己的影卫。

其实他们徐家也有影卫,人数不多,远没有宁王银甲卫那样成规模,他给降落下来的影卫吩咐两句,请他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云秋。

“一定给人安全送回京城。”

“是,少爷。”那人点头后,几个起落又消失在城头。

而唯一的蒙在鼓里的四皇子凌予权,直到云秋离开都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是闲逛到李从舟的军帐外,忍不住地揶揄道:

“哎,人家走啦,你也不去送送?”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李从舟的回应,四皇子低头想了想,确定今日李从舟不轮值,便大大咧咧地掀开营帐的帘子:

“怎么?不会躲在里面哭吧?你不是……吧咦?!!”

军帐内空无一人。

不仅没有人,连李从舟的铠甲、箭囊、马鞍都不在,而且四皇子慌乱跑出来喊人后才发现——

一起消失的,还有冯副官和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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