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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假世子经商致富后揣崽跑路了 埃熵 9122 2023-12-19 11:31:01

是那个卖酒的妇人!

就是兴庆府文期酒会上, 那个想没进去门又严辞拒绝他帮忙的妇人。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这一路上还到处去找人家呢,结果对方却恰好来到京城, 要到善济堂看病。

瞧她身形壮实、脸色红润的样子,也并不像是有暗病, 倒可能是她背上的孩子。

云秋这儿正想找借口避一避庄上这位姚老板,妇人出现的时机好,他便扯过来点心指了指对面妇人的背影,两厢配合下, 暂得脱身。

妇人果然是来给孩子看病的, 这会儿已经由小铃铛引着进内间, 听见云秋他们的脚步声, 妇人还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那双圆睁的虎目, 云秋立刻报以善意一笑。

妇人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要对她笑。倒是在前面引路的小铃铛探头发现了云秋, 叫了一声:“云老板。”

这是善济堂的规矩,冲着外边儿的人, 一律管云秋叫老板。

妇人见是医馆相识的人,便收起了浑身的戒备, 也冲云秋点点头后,由小铃铛引着进了内间、拉起垂帘。

外柜后站着的是薛洋,他还有两笔账要对, 给云秋见过礼后就抱歉地喊了小左出来陪着云秋。

陈勤不在, 请了三日告假,说是要准备办喜事。

原来前些日子, 李大娘给陈勤说了门亲,相看的是清河坊崇礼斋学正的长姊。崇礼斋是京城府学之一, 内设教谕、博士、录正、出纳、学正等职。

这位学正姓关,是外乡人,少年时父母双亡,全仰赖姐姐辛苦给他拉扯大,后来中举后便被分到了崇礼斋,他也就给姐姐从老家接了过来。

虽说学正只是九品小官,但到底算官场里的“老爷”。原本陈家是攀不上这样的亲的,可那位关小姐早年嫁过人,那人性子恶劣虐打家眷,所以后来关先生中举后就和离了。

大抵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关小姐一直不愿再嫁,只扮做寡妇模样深居简出在崇礼斋后巷的一间小平房里。

崇礼斋的学谕老先生有回摔伤了腿,是陈勤帮忙给送了回去,因此和这位关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陈勤看她鬓边戴白花,只匆匆点头就送了人进去。

反倒是学谕老先生看着他们起了做媒的心思,派人打听清楚陈勤在京城的营生之后,又托人找出来这年轻人当年秋闱应试的答卷。

——字迹工整、词句通顺,虽然政治眼光略显稚嫩,通篇下来却无一处修改,看得出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学谕有了此意,又找来关学正细说了说这事,学正也正替姐姐着急。不过他尊重长姊,并未完全应承,说要回去问过姐姐心意。

关小姐对这门婚事原本是拒绝的,可是某日秋雨急,崇礼斋附近的教忠河大水漫灌,让外出的关小姐和其他几个老妪、小姑娘一起被困在了食肆。

眼看食肆就要关门闭店,她本来想着咬牙淌水过去,结果陈勤就卷裤腿下了水,挨个给那些被困在远处的老人小孩背了出去。

对着她也是恭恭敬敬的先唤了一声夫人,然后手脚上很规矩地给她送到了崇礼斋。几个老太太还想拉他上家坐坐暖身,他却摇头拒绝,转身又帮了最后几人才走。

也是那件事后,关小姐就应了这门婚事。不过她到底是经过了许多事,口上虽然应承,却还是多心先请陈家父母和陈勤过来看看。

——毕竟她成过一次婚,年岁也大了些,比陈勤还大上五岁。

没想李大娘见面就给她塞了好些田里的土产,看样子是很中意这门亲事,陈勤也是全程低着头,脸和耳根臊红,不太敢瞧她。

云秋听着小左这样说了一番,也跟着笑起来,“那挺好。”

“您回来得及时,喜日子就定在月底鸡日,城里学正的意思是不大办,怕他姐姐挪不开面儿,但李大娘在村里请酒,要热闹做三天席。”

这是好事、喜事,云秋立刻吩咐点心记得备礼。

这般闲聊了一会儿,尤雪和里头那妇人也走了出来,孩子也暂时被妇人抱在怀里,并没有背到背上。

云秋偷偷观察了一眼,发现那孩子两岁左右,面色无华、体型干枯羸瘦,头上的毛发也是稀疏枯黄,看起来好像病得很重。

但细听之下,尤雪却是在安慰妇人:

“您别担心,小儿疳积是寻常症候,之前地方上的大夫应当是没有仔细辨别肥热疳、瘦冷疳,用药太重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您按着我这方子慢慢调养就是。”

“多食多便是因为病症的缘故,您也不必着急上火,按着我刚才教您的法子轻轻推揉就可。之前您就是给孩子吃得太多了,才会教他肚腹臌|胀。”

尤雪又细细叮嘱了一道汤方如何服用,然后又看着妇人关切了两句,“您也别太劳累了,若实在不方便,药我们这儿也可替煎的。”

妇人千恩万谢,说她一早在西北听闻善济堂之名,看着孩子每日明明吃得很多却日渐消瘦,遍寻大夫越治越病,最后才下决心来京求医。

“多谢大夫,我们住在那破……”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尴尬表情,然后又轻咳一声掩饰过去,“确实不方便煎药,那就有劳大夫,明日我再带孩子过来服药。”

尤雪点点头,吩咐铃铛记下来,明日给这位的药煎好。

“只是……”那妇人犹豫再三,看见前厅里坐着的人多,便偷偷给尤雪又往里间拽了拽,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尤雪认真听了,可听到最后却连连摇头、竖起了双掌摆了摆,“您误会了,煎药不用多收钱的,刚才那些诊金和药钱就够了。”

妇人一愣,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不少。

云秋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等尤雪送了妇人出去,才给尤雪讲了前情,“虽然跟您打听病人的私事不太好……”

但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位夫人的事。

云秋的为人尤雪知道,她偏头想了想,“刚才我也没细问,她只说老家是西北的……这样,明天她来取药时我再帮您打听打听。”

那感情好!

云秋拱手谢过尤雪,这才和点心返回云琜钱庄上。

钱庄里面陈诚正在帮忙收拾桌上的茶盏和待客用的糕点,姚老板已经离开了,朱信礼和荣伯正站在外柜附近小声议论着什么。

“东家回来了?”看见他过来,荣伯和朱信礼两个便止了交谈。

“怎么样?”云秋问。

朱信礼扶了扶额,请陈诚帮忙给钱庄大门先关起来,然后才有点无奈地看向云秋,“东家你是铁打的么?刚赶回来是一点儿也不累?”

云秋眨巴眨巴眼,终于后知后觉地脸上腾起一片热,“我……”

荣伯见他这样,便用手肘碰了朱信礼一下,“姚家油铺确实有些问题,但这事说来复杂,朱先生的意思是您今晚先休息,明日我们再细谈。”

云秋想想也是,铺子里的两位也是忙碌一天的人,没道理要他们陪着自己熬着,“……那、那就明天再说。”

荣伯笑了笑,转身从钱庄后院绕出去回家。

倒是留下来的朱信礼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和云秋他们一起上到二楼后,又在门边补充了一句:“怕您一直想着睡不着觉,姚家油铺这事是跟刘家三公子玉财相关。”

说完这句,他就迈步进了自己房间。

留下站在原地的云秋:???

刘玉财是刘家三公子,年纪比云秋还小一岁,虽说以前就知道刘家人行事跋扈、四位公子个顶个的坏,但也没想到十五岁的人竟然可以给姚老板逼成那样。

用着点心打来的热水洗漱,云秋本来以为自己会想着那个卖酒妇人或者刘玉财的事情睡不着,但舟车劳顿,竟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天明,吃过曹娘子留的破酥包子,云秋才终于如愿知晓了姚家油铺和刘玉财之间的纠纷:

刘家除了主营的正元钱庄外,也还有些附属的产业,像是布庄、漆铺、鞋履铺、田庄、鱼塘什么的,其中漆铺一样就是由刘玉财负责。

正经的漆铺生财,要从种植漆树开始,等三年后漆树长成后割皮收漆,就能盛入瓮中贩售。

但刘玉财接手漆铺的时候,刘家的正元钱庄已经在京城建立了钱业行会,漆铺上的漆多是倒买倒卖做投机取利,只剩小部分由自家种漆树来收。

“就东家您离京后第二日还是第三日,工部就放榜点了城里几家做漆的老字号,要征收他们合共万斛的漆。”小邱说。

按惯例,朝廷的征收价会比市价低两到三成,可如数交货后,往往会颁发给一份特引,到秋末征税的时候,就能得到相应的减免。

别家漆铺被朝廷点名征收都乐得跟过年似的,唯有刘玉财得着消息后回家就破口大骂,直言工部官员不要脸:“一斛漆竟然只给我们三百文钱!”

京中漆价不定,高的时候一斛就能卖二两银子,低的时候也要五百多文。

“那这刘三公子是不知道岁末免税这事儿么?”云秋问。

“呵,”朱信礼笑了一声,“东家您不了解,大家族里的中匮、公账、私账很有讲究,刘家别看只是个普通的富商,可这四房的斗争可不少。”

“刘玉财掌手漆铺,就是为了从中捞油水,从而抹平了账来添他们三房的窟窿。而且刘家人人都是往高里攀着结亲,刘玉财今年十五,也要考虑自己的彩礼钱。”

云秋只听听这些就觉着头痛,但三人说了这么好半天,也没有提到姚老板,所以他还是没闹明白为什么姚远要上门找他帮忙。

“您别急呀,我慢慢给您讲——”小邱给云秋续了一盏茶,“这些都是前情,我直接跟您说刘玉财嫉恨姚老板您也还是没明白不是?”

原来那朝廷的订单刘玉财接得不情不愿,他本还指望铺子上的漆能给他赚出额外的钱来,如今不仅赚不着,看样子还要蚀本。

“那时候他逛到酒铺里喝闷酒,正巧遇上了姚老板和他几个从梧州来的朋友,您知道——梧州连年是旱天儿,那儿的漆价可贵。莫说是一斛,便是一斤也在三四百文。”

云秋暗自算了算,地区不同、一斛是三十斤到五十斤之间,若按梧州的价算,那一斛漆竟在十两银子上下,这几乎是天价。

刘玉财听见梧州漆贵动意,正在心里转着主意怎么运些过去贩售呢,那边吃醉了酒的姚远几个又讲起来梧州当地的轶事:

“姚兄你知道么?我们岳州其实有种妙法绝招,能够以极低的成本做成上等好漆,贩卖到、到梧州,肯定能大赚一笔!”

姚远当时也是见着朋友高兴,一时错了主意,就听着他们胡说了一通,说他们岳州当地,许多卖漆的人都是用漆叶熬成膏、混入熟漆里,利百倍而人不知。

姚远听完后嗤笑一声,“这不是以次充好么?”

“但岳州人人都做,也没什么人发现,”那群朋友不以为意,又说了几件事后招呼姚远,“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那么多呢!”

姚远他们几人是说说就过,但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刘玉财当即给这偷听来的法子奉为圭臬,晚上就带着亲信到刘家种植漆树的田庄上,要工人们连夜收集了漆叶熬膏。

漆树要生长三年才能收到树皮做熟漆,但漆叶是年年都有,这样成本就能降低很多,而且一斛漆的成本也大大下降。

刘玉财自以为掌握各中真昧,当日就约了工部官员到家里,说他们刘氏漆铺已经筹备好了给朝廷的三百斛漆。

他也知道被朝廷发现造假的后果,所以故意给官员看的都是没添漆叶膏的,官员一一查检后觉得质量上乘,还夸了他几句,约定了次日是交货之期。

刘玉财得到官员的承诺后,当天夜里就吩咐工人给那些漆瓮打开,倒出来大半的好漆、再往里填满漆叶膏。

他自以为聪明,却不知从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到次日交货的时候,工部几个官员发现刘家送来的漆瓮上封盖都是崭新的,他们也是经年和商贾打交道的老人,商议之后疑心刘家有诈,便找了个借口——让刘玉财二十日后再来送漆。

“二十日,就正好是东家您回来的前一天,他再次拿着那批漆送过去,结果工部的官员开封一看,里面的漆早都发霉发臭,烂得不能用。”

“刘玉财因此落狱,他娘掏了少说三千两银子才给人捞出来,刘家还要三倍赔还朝廷的损失,这一来一去就是一万两的出账。”

小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刘老爷生了大气,不仅是用鞭子给三夫人抽得下不来床,还剥夺了他们三房的一切营生。”

云秋听完,颇觉不可思议,“就因为姚老板这议论的一句话,他就……恨上人家了?”

“当年刘家大少爷,不也是莫名其妙就与我们结仇。”荣伯摇摇头,刘家家风如此,只怕这正元钱庄和所谓的钱业行会,也并不会长远。

“那——”云秋想起来昨日姚远看见他就跪,“姚老板又是为何求我们救命呢?他们油铺也不做漆生意呐?”

“这不是刘玉财在朝廷这单熟漆生意上栽了大跟头,就给姚老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觉着是他诱使他走上歧途,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找茬。”

云秋听着都忍不住气笑了:这刘家人,还真是一家子一模一样的强盗逻辑——总之错的都是别人,而不是他们自己。

明明刘玉财自己偷听、自己生了邪念,到头来吃了大亏却要怪人家为什么要说这样的方法,甚至还荒唐到要报复对方。

“姚老板倒霉就倒霉在这儿,他们家这两年的经营也不算景气,自家田庄上的麻收成不算好,外面的几条商路又断了几条。”

“他好不容易从鹿城运送了大批的胡麻油到京城里贩售,结果经手的伙计贪图厚利、被刘玉财买通,竟然往里面掺假。”

小邱去到聚宝街北水井边上时,姚家油铺连门都没敢开,门口围着乌泱泱一大批人,看起来很像是义愤填膺的老百姓,但久居京城的小邱一眼就看见里面有好几个恶棍。

刘玉财效法当年他大哥在盛源钱庄闹事的手段,也是利用胡麻油以次充好这事儿,花钱雇了几个地皮流氓来到油铺门口闹事。

凡是来买油的客人都要被他们议论几句,有的甚至打好了油出来,还会被他们故意推翻,还嚷嚷说——“我们是好心,不让你上当。”

姚老板也想过花俩钱给那些恶棍平事,可恶棍们开口就要几千两,见姚远给不出来,又拿出刘玉财那套对付方家铜镜的手段——

“您可以去借啊?京城里面多少钱庄,您要不熟悉,我给您介绍正元钱庄的掌柜,今日去给银子提出来,我们马上走人。”

方归平的事情姚远也知道,他是万没想到自己就跟朋友喝个酒都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如今也只能关闭了店铺硬撑着。

“他找您也没有别的原因,”小邱说得口干舌燥,仰头灌了口茶后,才继续道,“就是听说您两回跟刘家兄弟斗法都能全身而退,所以想来请教您的高招呢——”

云秋:“……”

小邱说完这些就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也不讲究,抬起手臂就用手袖擦汗,而朱信礼、荣伯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朱信礼先忍不住:

“还有呢?姚老板说的那些股的事儿,全给你贪|污了?”

小邱嘿嘿赔笑,“我哪敢呢?这不一来看东家的态度,要是我们东家不想蹚这浑水,我们不直接去给回绝了;要是东家感兴趣,我再说不迟呗?”

“什么……股?”

朱信礼啧了一声撇撇嘴,直言道:“姚老板提出来,说只要您愿意帮忙,愿意按着技股的比例给您三成分红。”

“简言之,往后您就是姚家油铺的其中一位东家了。”

油铺可挣钱,当年要不是没有合适的、成规模的田庄,其实云秋也挺想做这生意的,毕竟油铺里贩售胡麻油、菜油、香油、火油等,可是既涉及神佛魑魅又关乎吃穿度用。

就按着如今京城胡麻油的市价,即便减去一般成本,三成红利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云秋多少有点心动。

有这笔分红,他就可以从在京城的“坐贾”走向“行商”之路:往江南、关中多走走,甚至可以去到亲生爹娘当年生活过的蜀府看看。

蜀锦、荔枝、脆笋,还有陶记小二给他细说过的:蓉城乳糖狮子。

——这些,云秋都想去看看。

姚家油铺这事不难解决,难的是如何彻底地解决掉刘家人。

云秋烦了,不想今日被他家的三公子挖坑,明日又要应付他家的四公子,然后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各种夫人、老爷。

正元钱庄是刘家的根本,出了方归平那件事后,钱庄基本上是刘老爷和刘银财两个在经营,这两人算是铁板一块,寻常方法只怕也奈何他们不得。

自古以来的富商巨贾,要么自己是权贵,要么依附于权贵。

刘家老爷依附的权贵据说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位正二品司节制将军,姓郭,是马奴出身,一路用命拼杀挣得今日的位置。

但在他少年不得志的时候,曾经受过刘家老爷一粥饭之恩,往后来京参军的路费也是刘老爷慷慨解囊,为了报恩,如今这郭节制就处处护着刘家。

五军都督府相对独立,与兵部相互牵制,像云秋他们在江南借住的南仓,四大营的将军就属五军都督府衔,不用听地方上调遣。

要动摇刘家的根本,也就只能从这位郭敞将军入手。

郭将军的为人在众多武将里算是无功无过,除了特别喜欢宝马良驹、珍禽猛兽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也不好赌、也不饮酒。

云秋思来想去,使不来那种故意下套、去无中生有陷害别人的毒计,只能借力打力,看看能不能给这位郭将军引入朝堂纷争中去。

但是,朝堂……

云秋一想到政斗就开始头痛,只盼着小和尚能早些凯旋归来,身边也好有个精通此道的人商量商量,再或者,还有苏大哥。

等等?

想到苏驰,云秋猛然想起来户部都事林瑕,或许也能从他那儿打听到些朝堂上的消息。

不过既然决定了要帮姚远,云秋暂且将刘家这一摊事放下,让小邱、点心两人在日落后去一趟北水井,尽量避开人给那位姚老板接来。

……

日落黄昏,姚远来的时候,脸色明显更憔悴了几分。

不过在见到云秋的时候,姚老板还是亮起眼睛,双手抱拳弓腰拱手,“云老板愿意出手相救,当真是我们全家之幸!”

对方到底是长辈,云秋也忙躬身,“您这是要折煞我了。”

他的主意其实很简单,和恒济解当那次拿错了货一样,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您今夜回去,就吩咐柜上的先生连夜写出告示、贴便全城。”

“就说凡是在你们姚家油铺买过胡麻油的顾客,拿着瓶子来,都能全额退还银子、以示赔罪。”

姚远听完这话愣了愣,犹豫许久后,小声问道:“那……我不是亏了么?”

云秋:“……”

他耐下性子,“忍一时利益之痛,才能挽回长久的商誉。您是想抱着这点银子然后被那群人天天闹呢?还是隐忍蛰伏、以期来日?”

姚远能经营油铺,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

他也是一时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云秋这么一点,他就猛然醒悟过来——只有保证他们姚家油铺的招牌不倒,日后才会有长期的盈利。

他啪地一打脑袋,“明白了明白了!刚才是我浅陋,让云老板见笑,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写告示——”

看他风风火火又要走,云秋不免在心底叹气,多少有点后悔帮他了——怎么四十岁的人,竟比他十六七的人还急。

“您且等一等,我还有几句话。”

姚远连忙回身,脸上腾起点羞赧的红云,“抱歉抱歉,您请说。”

姚家油铺也不是第一回贩售胡麻油,这样的告示贴出去,难保会有一两个浑水摸鱼的拿前两年卖的胡麻油瓶子来取银。

无论是想占点小便宜的百姓,还是刘家闻讯而来故意雇佣的流氓恶棍,“您都千万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一律兑给他们就是。”

姚远听着,看上去是觉得有些肉疼,可他还是点点头应了好。

“然后您店上还有好的胡麻油么?就没有掺过假的。”

姚远点点头,“有有有,掌柜发现伙计手脚不干净后,就给扣下了一批,都放在我们库上存着,大约有个五六十坛?”

五六十坛是有些少,但数量上倒也够了。

云秋遂道:“您回去以后就给这五六十坛上重新贴你们姚家油铺的封,最好再加上一两句,如‘诚信无欺、姚胡麻油”的话。”

姚远捣蒜似地点点头,“是是,我记下了,还有什么?”

“嗯……”云秋想了想,补充道:“您明日开门营业的时候,一定要给铺子里的贵重物品都收好,店面上也不要摆放油缸、油瓮。免得到时候闻风而来的人太多,又给你造成另外的损失。”

姚远嗯嗯两声,双目放着精光看云秋,“还有呢?”

瞧他急成这样,云秋颇有些无奈,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就挥挥手,“没了没了,小邱你套车给姚老板送回去吧?”

“不用不用,”姚远摆摆手憨笑一声,“我这些天躲他们都躲习惯了,我知道怎么绕过去,不用您府上的伙计费心。”

说着,他微微驼着背,高瘦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夜色里,留下云秋和钱庄上众人面面相觑。

姚远回去以后就按着云秋教的法子吩咐下去,更自己一家老小都跟着出动,满大街小巷地张贴告示、重新写封条。

次日清晨,姚家油铺果然开门营业。

而且原本摆放在店门口栏柜前的香油坛、麻油瓮和火油罐子全部被收了起来,掌柜也不站栏柜后,直接办了张桌子门前迎客。

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人来,不过也有抱着试一试心态过来的,尤其是住在附近又确实买过他们家胡麻油的邻居:

“掌柜的,我瞧着你们贴了告示说,只要是带着这瓶儿过来,就能取回我的银子么?我这……用了一半的,您看还能退不?”

姚家油铺的掌柜听了姚远的吩咐,一应是无有理由、照瓶退还。

这第一个人两个人的拿回了自己的钱,很快满京城里都传开了,包括那几个被刘玉财顾过来闹事儿的人,他们也急急忙忙跑过去观望了一会儿。

本想是照着前两日那般闹事,可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在姚家门口排队的百姓给疾言顶了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假的怎么了?人家姚老板仁义,这不是正在给我们退么!”

“可不是!看看姚家多大气啊,说退就退根本没二话,只要拿着他们姚家的胡麻油的瓶子来,也不查检是不是这一批,全都可以退。”

“你们不说买了假油么?回家拿你们的瓶子回来退呗?要没事就别耽搁我们退钱,去去去——!”

几个恶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没想到这一辙,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去复刘玉财的命。

这回换油,姚家损失不少,可以说上半年几乎算白干了,可远远听着老百姓对他们不绝的称赞,姚远又觉得好像那点银两不算什么事。

偏巧,管刘家漆铺定漆的工部几个官员听闻了此事,远远不动声色微服在对岸雪瑞街上看了一会儿,觉着这姚氏才是当真诚信不欺的良商。

于是,姚远第二日上就得到了一笔来自礼部的官单,管他订香油、火油各百坛,说是要用在秋享和天地祭上。

姚老板双手捧着那官单,激动得浑身颤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怎么会,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来送官单的小差司看他这样觉着好笑,便好心给解释了一通来龙去脉,“是工部的几位大人介绍给我们打人的,说您有胆魄、行商也诚信,很值得来往。”

姚远根本没想到会这样,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吓得那差司都不由后退了一步,“您这……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姚远也知道自己失态,又连忙起身吩咐掌柜给差司塞了厚红封。

虽说朝廷的订单给价低,但能给礼部供油,而且还是天地祭这样长脸的事儿,他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往后姚家油铺甚至可以打出御贡的招牌,哪里还愁卖。

姚远兴奋了一阵后,又摇摇头,红着脸自言自语连说了三个不对,给一旁外柜的掌柜都吓了一跳,“东家,您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我是太高兴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云老板真是神了,等这事了了,我们再登门好好谢他,莫说三成利,就算与他对半分、甚至是他来当东家我当跑腿的,我都愿意呐!”

这话茬不好接,可那掌柜也承认云秋才是那个真正有魄力的人。

有了“诚信不欺”四个大字,再加上礼部这笔订单来得及时,姚家油铺的声誉陡然扭转,“姚油”反而成了货真价实、信得过的代表。

不久之后近悦远来,那五六十坛的胡麻油也很快被抢购一空。

刘玉财再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姚家油铺被赐下御贡二字,而他也跟大哥一样,被父亲排挤在了正元钱庄的经营外。

姚远在这回的事情里受益颇丰,他和家人商量后,本来决定给云秋的分红提高到五成,但被云秋拒绝了——没道理出个主意就赚人一半的铺子。

“传出去不好听,好像我谋图您什么似的,还是照旧三成就好,”云秋也客气一让,“您经营油铺来往人多,往后我还有要向您请教之处。”

两人推了几回,最后还是按前言定做三成,并请保人作证签了利书。

姚远在宴春楼定了四桌酒,请了云秋和云琜钱庄的一种伙计吃饭、表达了感谢之情,并给云秋介绍了几个他商路上的朋友。

其中一位说起来还与云秋有旧,其名周承乐,是周山、周老板的次子,这些年继承了周老板京城、西北这条线的生意,也常来姚家走动。

讲起来当年在报国寺的相逢,周承乐还笑着敬了云秋一杯,他没点破云秋身份,只道:“父亲总跟我们提起您,说您少有奇智、将来必定不俗。”

云秋也是没想到周老板竟然还记得他,只是不好意思以茶代酒还了周承乐一杯,说着也议论了几句周家湖丝的生意。

“您若有心经营布庄,夔州、蜀府都有不错的路子,我倒是可给您介绍。”周承乐也不藏私,对着被自己父亲赞了几回的孩子、还帮了他的朋友,态度十分坦诚。

云秋连忙起身谢过,夔州在长河上,逆流再往西南就能进入蜀府,确实也是他将来想去的地方。

有朱先生、荣伯几个在,这顿饭也吃得热闹,云秋也听周承乐讲了不少行商路上的趣事儿,约定往后有机会一定到江南的周府拜会老爷子。

等吃罢了酒回去,恒济解当的小昭儿才告诉云秋善济堂的小铃铛来找过他,说是她师傅要她转告云秋几件事。

“我看您那吃酒一时半会儿恐怕完不了,就叫她先回去了,”张昭儿看了看云秋,后知后觉地想她应该请哥哥去酒楼通传,而不是自作主张。

“东家……我没误您什么大事儿吧?”

小铃铛找他多半是为着那卖酒妇人的事儿,云秋摆摆手,“没事,明天说也是一样的,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

张昭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跑走了。

次日,云秋醒来的时候善济堂门口已经挨挤满了人,这些天换季、病人总是比平时多些,他也就没去冒然打搅,只照旧先去办自己的事儿。

先上官牙确认那几处房子是否还在挂牌,然后往六部井旁的监门给林瑕递条约见面——

经过桃花关灰户那事后,林瑕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认真见过许多京畿百姓后,重新改变了青红册的改革策略:由急革毙病改为徐徐治之。

他晒黑了些,但人看着比从前更精神。

而且最不一样的是——

从前的林瑕埋首案牍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如今云秋才上前准备告罪,他就竖起手掌止了,“别别别,我正要感谢你给我从纸堆中救出来呢。”

当然,林瑕也离开不了多一会儿,他们只能是在六部井街上走一走。

云秋也没明着说他想揪郭敞将军的小辫子,只是借姚家油铺的事情来做筏子,推说自己将来也想谋些朝廷的单子。

林瑕没有多想,和云秋聊着聊着也就讲开了去,最后随口提了一嘴太子最近在议婚——

“看着文太傅和舒大学士的意思,是想在他们从来看不上的武将里找个军功高但是没有外戚势力的做岳家扶持太子、以对抗四皇子。”

他摇头长叹一声,提醒云秋,“他们两|党相争那是神仙打架,你的生意可千万要尽量避着他们些。”

“这个我省的。”云秋点点头,谢过了林瑕。

……议婚?

前世太子尚未成亲就愧悔病逝,所谓文家、舒家的太子|党也一时没了可扶持的人,但……有另外一桩事倒给了云秋启发。

前世四公主、五公主议婚的时候,京城各大家族为了攀成皇亲可闹出不少笑话,他何不想法引郭敞入这太子婚事一局?

只有郭敞闹些笑话失了帝心,刘家才会没了后台,他们也才好应对。

云秋正想着这件事,带点心往回走的时候,出丽正坊转到清河坊,却意外在大通河的长桥上看见了那个妇人。

她没带着孩子,脸色看上去很憔悴,人的精神也不好,双目无神、头发凌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云秋看她那样子就隐约觉得不对劲,连忙带着点心凑上前去,一左一右给她拦住,假装成一副想要问路的样子:

“大婶,您知道惠民河怎么走么?”

熟料那女人确实充耳不闻,整个人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又往桥栏杆处挪了两步,口中喃喃自语道:

“不准卖……为什么不准?明明是好酒、好……”

云秋看她那样心知要坏,大通河可不是惠民河那样的小河,这是城里的南水道,能行万斛船、水流也很湍急。

眼看那妇人就要翻身往下跳,云秋生怕自己和点心两个拦不住,便也顾不上丢脸,在点心拽住妇人的同时大声喊起来:

“来人啊——救命呐!有人要寻短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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