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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假世子经商致富后揣崽跑路了 埃熵 9292 2023-12-19 11:31:01

李从舟愕然地看向王妃。

而王妃问完这话, 就轻哼一声靠回交椅上,“你舅舅都告诉我了!”

在西北大营时,徐振羽就敲打过李从舟, 让他不要胡来、不要欺负云秋。然后在他们都受伤生病之时,又格外破例弄了张罗汉榻来。

李从舟沉默片刻, 前日归家,他瞧宁王和王妃态度如常,还以为徐振羽没提,没想是在这儿等着他。

见他不答, 王妃又点了一句:“便是没有你舅舅告诉, 还有银甲卫、徐家的暗卫, 宫里姐姐的耳目也不是吃素的。”

她看着李从舟摇摇头, “你明明是个稳重孩子, 如今你成日与秋秋这般混, 名分也不给人一个, 外头议论起来,别人怎么想?”

王妃这正说着呢, 宁王刚好从暗卫的杀人庄上返回。

一进门见花厅内是这阵仗,他怔愣一刻后, 从善如流地扑通跪到在地。

李从舟:……?

宁王却有自己一番思量:

李从舟这孩子成熟稳重,素来是不叫人操心的。若他都被王妃罚跪,那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西戎已灭、外患刚除, 宁王可不想独守空房。

王妃与宁王多年夫妻, 哪里料不到丈夫心里在想什么,但看他堂堂王爷跪得这般爽快, 心里忍不住发笑,面上却还是一点儿不漏。

“所以, 说说看呗?给娘亲一句准话。”她用藤条点了点地板。

李从舟犹豫再三,反问道,“怎么……舅舅没给您讲么?”

王妃撇撇嘴,先横了眼李从舟,然后又瞪了一眼旁边不明所以但陪跪着的宁王,想起来哥哥那封家书,她可真是恨得慌——

明明小时候,兄长还会偷听爹娘房中议论要嫁长姊的事来告诉他,如今都活了大半辈子,他这当哥哥的倒成了锯嘴儿葫芦——什么话都不明讲。

一封家书写尽,最后竟还提了句云秋。

她正兴奋瞧着,徐振羽却绕来绕去地说她好福气好命,说她会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给王妃看得云里雾里实在好奇,万般不得已,这才趁着命妇入宫请安的机会求了惠贵妃,要她探查究竟。

不查还好,一查,王妃才知道李从舟和云秋关系好成那样——西北大营距京那么远,云秋竟愿意穿着小裙子乔装改扮偷偷去探望。

而李从舟班师还朝后,除了公务,其他时间全是往聚宝街上跑,昨日还带着云秋外出,那装束应当是去打猎了。

打猎不要紧,但王妃提了小田来问,小田老实,说李从舟确实是彻夜未归,这才有今日这出审问。

李从舟反问后,见王妃半天不说话,便心中有数了:

——徐振羽并未违约,确实是替他保了密。

只是王妃自己从其他端倪查出了蛛丝马迹,多半还与小田懵然不知有关。

他看了眼身边跪着的宁王,再环顾花厅之内:银甲卫都是王府的自己人,伺候的下人小厮也都是近前人。

那么同徐振羽说的那些,也不是不可对王妃、王爷讲。

西戎未破时,他说要等战事平、党争休,才会给云秋提亲,也提到云秋年纪尚小、不急于一时。

如今西戎已破,但朝廷党争不休。

太子|党虎视眈眈,还有蛰伏在西南怀揣恶念、意欲颠覆朝堂的襄平侯。

听完他这番话,宁王总算是搞清楚了妻子在责问什么,他一则庆幸不是自己惹出的祸,二则很赞同李从舟的考量。

然而王妃并不这么想,她斜了宁王一眼,“没你的事儿,别多话!”

宁王立刻闭嘴,乖乖低头跪好。

而王妃转过脸来,正了神色,看着李从舟认真与他说道起来:“儿子,朝堂党争永世难休。便是太子文治武功、为诸皇子之最,只要有朝臣、有权势、有高门、有利益,那就永远不可能有止歇。”

“你盼着朝堂党争歇止的那一天,这不是永远没个时限?”

李从舟愣了愣,“我……”

“再者说,”王妃打断他,“即便现在四境还有战事,也不见得每个将军都是不娶妻、一心报国的,人都说成家立业,成家不也在立业前头。”

王妃年少体弱,不能习武骑马,仅能在家中研读兵书、翻阅典籍。兵道多诡诈,倒也给王妃练出敏思辩才。

“成婚又不会耽误你出去打仗,”王妃看了眼旁边跪着的宁王,“当年你爹不也是在朝堂局势不稳时前来求娶?”

宁王噎了一下,没想到战火引到自己身上,他忙抬手,“那不是追求宜儿你的人太多,我怕叫别人捷足先登么?”

这答案不错,王妃点点头,扬下巴看李从舟一眼。

那意思是:瞧瞧。

李从舟:“……”

他是万没想到,竟然要议论起自己爹娘的婚事。

无奈长叹一声,李从舟深知今日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王妃肯定不会轻易揭过,于是只能先驳王妃王爷当年之事:

“昔年父亲求娶您时,您是定国公家的二小姐、母族实力不俗。秋秋不一样,真假世子案后风波不断,如您所说,会有物议如沸、人言议论。”

王妃抿抿嘴,“……秋秋本就是我家出去的孩子,王府难道还护不住他?”

“若云秋想得如此,”李从舟摇头,“当年他便不会不告而别。”

王妃:“……”

“还有您说护得住……”李从舟深吸一口气,给云秋在真定府被人下蛊一事吐露出,“儿子和舅舅明明派人跟随,他却还是险些着了别人的道。”

“襄平侯阴险狠毒,云秋此刻在我身边,也仅是给他添上诸多烦忧,甚至身临险境、有性命之忧。”

“您责怪儿子行事不够敞亮,没有名分邀游在外这是私会,但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惶恐害怕。若不如此悄悄行事,儿子只怕下回就没蛊毒那么简单。”

李从舟急言说完这些,正经抱拳,对着王妃再拜叩首,这才缓了声音道:“希望母亲谅解。”

他这番话说得王妃脸色都变了,她一手捏着藤条,另一手绞紧了巾帕,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蛊毒?”

李从舟伏拜在地上,听见王妃这般问,抬头刚想要解释,王妃却站起来就拿藤条揍宁王:“秋秋都遇着这般危险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宁王被抽得哎唷一声,当真是万般委屈:

徐振羽从未与他说过此事,虽说李从舟改换银甲卫巡逻线路和萧副将派人暗中保护这些他倒是知情,但真定府远在数百里外,他如何能顾及?

不过刚才李从舟说得凶险,他这边听着也是兀自捏一把汗,心中暗下决心,往后要从杀人庄上分拨两个人去近身不离的护着云秋。

——若是皇兄、御史诘问,他便可以说云秋是他家未来的准世子妃,动用银甲暗卫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还有那襄平侯……

先帝留他性命,是为了顾及皇家颜面,也是为着贞康皇后和征西将军方林远。

偏他和他母亲容妃是一路性子:贪心不足、迷恋权势,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妄念,凭仗先帝和皇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就要掀起滔天巨浪。

反正他是不赞同先帝和太后的做法,皇室颜面再怎么要紧,也重不过天下百姓,平白放虎归山留下后患,还让方锦弦做出这么多乱局。

只可惜他们查到的事情都无直接实据指向方锦弦,他还是献出方子挽救京城大疫的功臣、皇帝不会轻易动他。

而唯一能做人证指认的若云公主,自从被羁押在三衙内,便是一言不发,甚至对着她那小儿子也不说话。

五岁的小戎王有个正经名字叫琼霍,在戎狄语里意做仇恨或复仇。

皇帝去监牢中探过一次若云公主,但公主对着自己的父皇也是一言不发,小琼霍更指着他高声喝骂:

“汉人的君王你听着,若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砍你的头!”

这位无论如何,名义上是皇帝的外孙。

见亲生女儿视自己若仇人,连五岁的小外孙也扬言要杀他,皇帝陛下伤心,便再没过问过此事。

剩下三衙、宗正院和宁王商量:若云公主罪同叛国,但她偏是皇帝陛下实际上的长女,还有故昭敬皇后的养育恩在,他们也动不得刑。

既然她不开口,就只能暂时这么拘着。

而襄平侯用蛊这事,暗卫也是近几日才查到,并且发现昔年边疆的苗人□□,也并不都是由苗人引起,其中还有襄平侯的手笔。

“宜儿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挑两个好的暗中跟着秋秋,你别生气了,待会儿要胸闷难受的。”

宁王生挨了几藤条,这才站起来搂住王妃温声劝。

王妃看看他又看看李从舟,最后勉强算是被劝住,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李从舟和小田站起来。

“不是母亲要催你,只是今日太子议婚,四公主的婚事也被提上来,母亲瞧着你一心政事,只希望以后你和秋秋不要留下遗憾。”

“不过既然危险重重,”王妃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就按着你们之前的计划。只一样,舟儿,你别欺负秋秋,也别辜负他。”

李从舟摇摇头,笑:他怎会?

王妃这般放过了,但那边宁王却眯起眼来,他沉吟片刻后摇摇头,突然说了句:“不成!”

李从舟和王妃一齐转头看他,王妃更问道:“什么不成?”

宁王沉眉,“两个孩子成日这般混在一起不成,而且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觊觎秋秋那孩子。”

他招手叫过来管家,“去请个福禄寿齐全的婆子来,问问民间文定礼要怎么过,然后去书房拿我的钥匙,给库房里那紫青平安佩取来。”

管家下意识点点头,躬身走了两步后又啊了一声惊讶回身:

“王、王爷?!”

——紫青平安佩是枚用罕见紫青玉雕刻有宝瓶鹌鹑、取义如意平安的玉佩,玉是古玉,乃是初位宁王所用,少说流传了数百年、是王府家传。

这玉佩宁王平日很少戴,倒可做个信物送给云秋。

至于文定礼,那是三书六娉里的纳吉纳征,八字和合后要携三牲和酒到对方家中奉聘书,算是正式定亲。

那紫青平安佩虽是宁王府所有,但初位宁王的遗物不多,这东西的贵重程度,一点儿不亚于陛下的传国玉玺。

李从舟摇摇头,莫说云秋不敢收,就算收了,成日也是个负累——总要担心会不会叫人偷走。

王妃也不认同,“还不如用我那双芙蓉金镯。”

芙蓉金镯是定国公夫人的陪嫁之物,后来又传给徐宜作为她的嫁妆,那双镯子是用足金打造,外圈雕刻有极细的芙蓉花纹。

只是王妃不喜金器,也嫌戴在手上重,平日多存在库中。

李从舟:“……”

他想了想,最后给这两样东西都拒了,“父亲也不用去找好命婆子,我们这般慎重,或许还会闹得他不自在。”

“倒不如我来写下聘辞,再由父亲母亲加盖印鉴做保。如今隐忧既在,便只能委屈低调行事,等来日西南事了,儿子再登门谢罪、风光操办。”

王妃点点头,转身就叫白嬷嬷,“去拿我的章子。”

宁王也不遑多让,不仅让人去取章子,还吩咐人拿来文房笔墨,那架势,很像是要监督着李从舟写、写完立刻去送。

李从舟瞧着自家两位高堂,终是忍不住笑了:

能得如此,也全要感谢小云秋在八年前、不管不顾走到他身边。

……

宁王府上兀自热闹兼鸡飞狗跳,云秋回钱庄后却是踏踏实实睡到了晌午。

他一点没往心里揣烦心事儿,要不是点心怕他饿、叫他起来吃饭,云秋真觉得自己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打猎好累。

“公子起来啦,”点心推推他,“今日曹娘子可用您钓回来的大黑鱼做了木桶石沸鱼,您不起,大家可都不敢动筷呢!”

木桶石沸鱼?

云秋一骨碌坐起身,他还从未听过。

然而这一翻身动作太猛,牵扯得浑身肌肉都酸痛,云秋嗷呜一声又僵硬地重重砸回床上去,眼睛里都憋出了泪花花。

点心被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问他怎么了。

打猎给自己累成瘫子这话说出来太丢脸,云秋涨红了脸,最终只憋出来一句,“……没事,就、就是起猛了、闪着腰了。”

“那我给公子揉揉。”点心凑过来,很贴心地给云秋扶起来,认真地给他揉捏了两下腰。

而云秋也终于缓过那阵劲儿,起身换好衣衫、颤颤巍巍由点心扶着下楼。

曹娘子今日做了好吃的,恒济解当那边的掌柜伙计也早早等在了小院里,云秋从楼梯上下来就看见一院子挨挤在一处的人。

他们目光灼灼地看见云秋迈着八字腿、下每级台阶都要唉声叹气、龇牙咧嘴一番。

荣伯、朱先生和马掌柜这些长辈只觉尴尬,微微含笑只当没看见,其他像是陈诚和小钟他们不明所以,眼中仅有担忧。

唯有小昭儿脑子里装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她重重拍了下旁边小邱的肩膀,然后一摊开手掌道了一句:“给钱!小邱哥,你赌输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因为整个院子都很安静的缘故,自然是人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赌?!”荣伯一下提高了音量,瞪着小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邱冤枉透了,忙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没有没有,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就是和昭儿妹妹开玩笑呢……”

“谁和你开玩笑!”张昭儿不依不饶,“你说过我要是猜对了,就给我买那本话本的!”

小邱看着她,险些要跪下喊声姑奶奶。

偏是张勇听见“话本”二字,也跟着凑了上来,“什么话本?!你不会又缠着人家给你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吧?!”

眼看几人就要闹起来,云秋忙上前拦,他还是不习惯骑那样的高头大马,所以腿|根上是又软又酸,走起路来也罗圈腿儿。

他嘶了一声刚想开口,张昭儿和小邱吵架的“战火”就引到了他身上,小邱委屈地给他告状:

“东家,我真不是要赌,是小昭儿说您打猎回来第二天肯定腰酸背痛、下不来床,甚至还可能受伤。我说怎么可能李公子必然能保护好你,这么一相争,就有了彩头……”

云秋:“……”

荣伯哭笑不得,从后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

而张勇瞪了妹妹一眼,早知道这小妮子不学好,尤其喜欢攒钱偷偷买那些画着乱七八糟男男女女的话本子,还喜欢熬夜躲在被子里看。

上回为了不被他发现,竟然给蜡烛连带灯罩藏进被子里,险些引起一场火来、酿成大祸,现在胆子还更大了,竟然拿东家玩笑做局。

不过妹妹终归是妹妹,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怎么说,只能加重语气,“先给东家道歉,然后你和小邱哥的事情你们私下说!”

张昭儿看看周围大家都盯着自己,也意识到刚才太兴奋时机选的不好,她低下头,小声对云秋说了声“东家对不住”,然后嗖地藏到哥哥身后冲小邱扮鬼脸。

云秋:“……”

不过闹过这一回后,曹娘子也拿出了今日的“大菜”:云秋从盘石岭钓回来的大黑鱼,鱼约莫有二尺七寸来长,重六斤多。

曹娘子给鱼肉片下来,鱼头单独炖了一锅汤,鱼骨和鱼尾熬了胶留着以后配菜,剩下的生鱼肉全部整整齐齐码在了一个大盘子上。

远看过去,还真像是朵盛开的牡丹花。

“既然东家来了,那便劳烦两位大哥去给东西端出来吧?”曹娘子笑盈盈冲两个护卫施了一礼,然后拉过山红叶,“山姐姐你与我来,帮我抬那木桶。”

山红叶近来和儿子毕永铭一起住在恒济解当后面加盖出来的一圈直房中,素日除了上善济堂拿药、检查,就是帮着大家洒扫清洗。

曹娘子过来揽着她,她当然是跟过去帮忙端了口大木桶来。

说是木桶,其实在云秋看来更像是木盆,因为那桶的进深不是很深,仅有一尺来许。

她们给木桶放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中间,两个护卫正好给曹娘子要的东西端出来,竟是个装满了鹅卵石的铁筲箕。

从灶房端出来的时候,那筲箕上方还冒着腾腾白烟。

曹娘子用火钳,将那些烧得滚烫的鹅卵石放到木桶底部铺平,然后又给片好的黑鱼肉堆叠上去,最后端来一锅烧好的白汤浇上去。

白汤碰着鹅卵石发出噗呲之声,卧在鹅卵石上的鱼片也沸腾起来,整个木桶里都出现了扑扑冒泡的滚水声。

云秋还是第一回见这种制法,惊叹地盯着曹娘子和木桶看。

“这也不是我的首创,”曹娘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是山姐姐讲给我听的,我们私下试过一次觉着好,今日正好东家您带回来鱼,我们就试试。”

山红叶骤然被点名,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点赧色。

她其实是从前走镖时在蜀府见过这种制法,他们当地还喜欢往里面添加辣椒、酸菜,做成一桶沸腾的酸菜鱼。

她们是在择菜时说起来这事,没想曹娘子很当一回事,当即就要试,做完活就拉着山红叶一起去了城南的鱼市。

如何烧热鹅卵石、用什么样的汤汁浇上去更美味,还有火候、时间要如何掌握等,曹娘子热情起来山红叶也抗不住。

山红叶好奇问了曹娘子一句,问她为何如此醉心炊事。

曹娘子就解释说东家将来要她掌厨一间酒楼,所以有什么新主意都想试一试,还兴高采烈地问山红叶还有没其他新奇的菜式。

而山红叶听到酒楼二字,心中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云秋小小年纪,竟已在京城有了钱庄、当铺、药房,三分之一的油铺,现在竟还要开酒楼。

——善济堂的事,是尤雪告诉她的。

山红叶在这么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也一点点了解到真假世子案、云秋从前如何发家,还有和盛源钱庄、正元钱庄、方家铜镜的种种纠纷。

大家开始高高兴兴抢石沸鱼时,山红叶在出神,瞧着挨挤在云秋身边闹腾的一众伙计,她抿抿嘴,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她给孩子先交给旁边的小昭儿帮忙照顾,然后径直走到云秋身边,压低声音与他说,“云老板,我有件事儿想同您商量。”

云秋这会儿正有点丢脸地坐在地上,他右手臂酸,根本抬不起来,坐在小杌上要端起碗来吃,这对现在的他来说难度太高。

所以思来想去,云秋干脆坐在石阶上、用小杌来当桌子,一点一点凑过去俯身凑碗边扒拉饭,吃相多少有点狼狈。

山红叶唤他时,他抬起头来嘴角上还沾了一粒饭。

点心给他拿帕子擦了,云秋瞧着山红叶这般神色沉重,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就请她到月洞门那边的恒济解当后院说话。

过月洞门后,山红叶就直接给云秋跪下了。

云秋腰痛,想扶她扶不了,只能哎唷一声惨呼靠到墙上,“点心你快给毕夫人扶起来,嘶……好痛!”

山红叶倒不至于像张昭儿那小丫头想得那般歪,她久经江湖,自然是知道云秋这样子是骑马不习惯所致,于是关切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您这样是拉伤了,要拿点药油好好将养两日。”

云秋苦着脸谢过她,难得铺子里来个正经人:不像张昭儿、小邱那么没溜儿,竟拿他做赌局。

“您刚才说……有事商量?”

山红叶这才正色拱手道:“云老板,听闻您要开个酒楼,不知……我能否给您见个工?便是洒扫杂役也可,我想带孩子留在京中,不回魏城了。”

云秋眨眨眼,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山红叶就突然找他提这个。

不过本来山红叶不提,他今日也是想找曹娘子、张昭儿她们几个女子商量酒楼的事的。

如今既然山红叶先开了口,云秋再次让点心给人扶起来,“怎么好让您做杂役?”

他笑盈盈的,“之前听了您那么多故事,便是不会喝酒我也馋安归烧酒的味道了,您要是留下来,我倒想请您做位沽酒博士呢。”

山红叶愣了愣,张口想驳。

云秋却抬手止了她,“您先别急,原本您今日不与我说这事,我也是想要找您和铺子里的诸位商量的。”

“只是您看——”云秋指了指那边还抢吃得不亦乐乎的众人,“大家都还在吃着饭,等她们吃完了,我再一起说吧。”

山红叶尴尬地抹了下鼻子,“……是我一时情急,打搅您吃饭了。”

“没有没有!”云秋连连摆手,他浑身酸也没力气,不吃也没事。

三刻后,等众人吃完开始收拾,云秋才冲张昭儿招招手,要她请了曹娘子过来,“我们到那边石桌上坐着说。”

张昭儿应了一声“好嘞”,然后不仅蹬蹬给曹娘子牵了过来,还顺便抄了个软垫塞给云秋,一边塞还一边冲他挤眉弄眼的。

云秋:“……”

接过垫子来坐着,云秋给自己的想法与她们讲了讲,毕竟厨娘已经确定要雇佣孟娘子和康姑娘了,不如干脆做成个只有女子的酒楼。

他给利弊困难之类的都给三人讲了讲,然后问她们的意思。

小昭儿拍了拍手,很是赞同——她渐渐长大了,性子更像小邱那一路,总被张勇那样拘着她也不自在,能去酒楼上当差,她当然高兴。

曹娘子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半晌后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声音也竟是有些哽咽,“……好!东家您这主意好!若是阿初她们能早些遇着您……”

云秋飞快地眨眨眼,怎么又出来个“阿初”?

曹娘子也知道自己失态,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后,才解释阿初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是个挺开朗活泼的姑娘,可惜没活过十三岁就溺死了。

“阿初是家里的长女,她身后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家……怎么说呢,好像很看重香火传承,本来没男孩时,三个女娃子都差不多。”

“但有了男孩后,阿初渐渐发现爹娘对她们三个女孩并不如弟弟。阿初聪明,能说会道,原本是上私塾开蒙念过书的。”

“她一直想着将来长大去乡上的酒楼里当个说书先生的,”曹娘子叹了一口气,“可惜满十三岁那年,他爹娘为了钱,给她许给了一家财主做妾。”

“阿初收拾了行李连夜逃跑,家人追得太急,最终不幸落水、溺死在我们村口的小河里……”

曹娘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东家,我……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破坏氛围,只是……”

云秋摆摆手表示他不在意,若是像阿初这样的人多,那酒楼更加有开起来的意义。

“这样,”云秋给曹娘子说,“我待会给朱先生说说,正好过几日不是二郎成亲的大日子么?你和大郎就提前回去,先回曹家村走走。”

“要是还有这样的姑娘,能做事、会做事的,都请来看看,酒楼下个月今日能改装好,人手还有十多人空缺的。”

云秋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若是她们家里人实在不愿意的,您当面也不用勉强,可以先记下来,日后我们再想办法转圜。”

“是,多谢东家!”曹娘子点点头感激不已,“我省的分寸,东家放心,一定不给您额外添麻烦。”

雇人的事就先这样敲定,云秋还得正经给酒楼想个名字。

既然李从舟从西北回来了,那他也一事不烦二主,赶紧想出名字,还得请李从舟写好了去制匾。

……

几日后,陈家村。

云秋也没想到,他雇聘的事情会那么快解决,而且还是在陈二郎的喜宴上解决的——

说是喜宴,但李大娘只是热忱地在村子里摆了酒,邀乡亲们都来看看她家的新妇,也让这位关娘子认认人。

看得出来,关娘子和那位学正一开始都有些拘谨,但架不住陈家村的人热情,陈勤更不怕被人笑话般,全程护在大舅哥和妻子身边。

他和他哥平日里都是话少的人,但若谁拿他娘子玩笑,陈勤一定要与对方争辩分个高下。

关娘子一开始还担心因为自己再嫁的缘故被婆母嫌弃,没想到李大娘甚是心疼她,远桌上才有人议论了一句说是不是二嫁,李大娘就跳起来怼了回去——

“这说明我们娘子是稀罕宝贝!你懂什么你?”

关学正都被这话逗乐了,忍不住打趣姐姐,“是稀罕宝贝。”

关娘子红了脸,轻轻扯李大娘袖子,告饶地唤了声娘,李大娘才瞪着对方不客气地坐下来,还与媳妇儿说——不要和这些嫉妒心重的小人计较。

关学正这些年见人也多,陈家村长是个好相与的,妯娌间——大郎家的媳妇儿也是个和善人,很对姐姐性子。

而这位婆母性子风风火火、心里也不藏事,大白话有什么说什么,倒是很敞亮。不像其他人,明明揣着心思攀附,却要胡言什么真心。

最要紧,是这位陈二郎真心待他姐姐好,哪怕是被村里的长辈叫过去喝酒,他也想尽了办法不让新妇受欺负。

关学正仰头饮酒:这门亲结得挺好。

酒过三巡后,男人们聚在前面说话,剩下陈家的女眷都挨挤到一处,曹娘子看着自己这位妯娌,忽然想起云秋的话——

问过后,关娘子很乐意帮忙,如此,账房的人选便有了。

而云秋他们从陈家村回来的路上,意外在清河坊外撞见了从江南归来的曲怀玉,曲怀玉好久没见着云秋想得紧,扑上来就拉着他要他到家中坐。

云秋拗不过,只能作陪。

去时,辅国大将军家中还有客,或者也不做是客,而是江家三郎正好调了巡防营,带着妻眷回家看望老父亲。

云秋记着这位三夫人,当时在老将军的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她英姿飒爽、长发不挽云鬓高扎成束,身上虽着常服却有一股子军人姿容,让云秋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老爷子和曲怀玉都对云秋亲近,江家其他人也不是那么看重门第身世,三公子和夫人也是热情邀了云秋留下小住。

晚上用饭时,老将军问云秋最近在忙什么。

云秋想了想,就随口说起了酒楼之事。

没想他才说完,三夫人就看着他两眼放光,“所以!小云老板的酒楼还缺人么?!什么时候开业!在哪条街上?什么名字?!”

这位夫人姓梁,与江家三郎相识于龚州。

龚州在西南蜀地一侧,毗邻嘉陵江,府衙在苍溪城。

三夫人在龚州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就唤作梁家军,她们是江湖义军,算民兵的一种,也帮着朝廷抵御了许多外虏的进攻。

“我们军中也有许多受伤不能再上战场的姑娘、妇人,”梁氏举杯敬云秋,“她们当中有离开军营嫁人的,也有就在当地另外找了份差事的。”

“但你刚才说想要找身怀武艺的女子、以策安全——”梁氏笑盈盈满饮了杯中酒,“我想,我那儿就有最合适的人选!”

如此云秋稀里糊涂就与三夫人连碰了三盏,虽然他喝的是和曲怀玉一样的牛乳茶,但这么三碰之下、他也有红云慢慢爬上了脸。

晕晕乎乎从筵席上下来后,曲怀玉和点心扶着他慢慢往客房走时,云秋才知道曲怀玉这回还京的原因——

若云公主还朝、太子议婚,这两件事情交叠在一起,让宫里的舒妃产生了危机感,担心自己的女儿也走上若云公主的老路、被迫和亲。

四公主今年十五,正处在一个议不议婚两可的年纪里。

但舒妃担心夜长梦多,便先后求了太后、皇帝和惠贵妃,说什么都要尽早给公主议婚。

有她这么起头,五公主的生母淳嫔也跟着央告——让女儿陪着去帮帮忙、见见世面,也相看相看。

话是这么说,但淳嫔也是一样担心女儿会被迫和亲远嫁。说是帮忙,不过是想借着舒妃给女儿央求来的机会,也给姑娘找个好归宿。

只是五公主比四公主还要小两岁,虽然刚到许嫁之期,但放在皇家公主身上这议婚就太早了些,倒显得皇家公主恨嫁似的。

皇帝原本不想应允,只是想到若云……便也松了口。

最后朝廷诏命,令四公主静欣在金莲池择婿,由惠贵妃、舒妃、淳嫔和五公主思筝等作陪,要求京中适龄的高门公子前往聚叙。

曲怀玉就是因这原因被叫回,云秋想起来前世曲怀玉和五公主的前缘,心里多少生出点感慨——

前世这时候西戎还未破,苗疆又在西南生事。

朝堂上实在没了办法,只能令四公主静欣远嫁和亲,结果公主和亲的车队刚走到夔州境、云阳城内,就不幸踩中黑苗埋下的炸|雷、整个车队都被轰成了碎片。

四公主惨死,朝廷无法,只能重新换了五公主思筝远嫁苗疆。

那时五公主和曲怀玉都已换完了庚帖,但最后朝廷国事在上,两人也只能是有缘无分:一个远嫁、一个伤心远走。

云秋偷偷瞥了眼身边的曲怀玉,小瑾瞧着懵懂得很,说起议婚来也像是在完成任务,还满腹抱怨——

“我明明在江南谈下来一大桩丝绸生意,外祖父非要让我回来!还说什么朝廷发拨下来的名单上有我,我要不回来他就要被抓去坐牢!”

曲怀玉握拳锤了下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呜了一声,“果然,十五岁那年我就该给我的户籍册转到西南去的……”

“再说了,这怎么使得嘛!我又……不认识公主,诗词翰墨我也都不成,上去不更是给祖父丢脸么,难道我上去给公主讲商律么?”

他真愁坏了:“我要不还是吃点巴豆装病吧……”

云秋噗嗤一声乐出声,瞧曲怀玉犯难成这样,说不定姻缘天定,反正五公主这回也去金莲池不是?

他劝了曲怀玉几句,然后回客房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谢过老将军就匆匆赶回钱庄。

往后半个月,梁氏夫人绍介来的女将、女兵们陆陆续续来到钱庄见工,云秋挑了位姓雨的妇人做掌柜,她原就是经营食肆的。

从梁家军里退下来后,雨娘子原要回龚州重开小店,如今有三夫人引介,她倒很愿意来京城做酒楼的掌柜。

跑堂的四人里,除了原本定下来的小昭儿,剩下三人:一名小荷、来自曹家村,另外两人娄姓、乃是梁家军前锋营里的一对孪生姐妹。

账房是关娘子,沽酒博士是山红叶,掌厨和厨娘就先暂定了那三位。剩下的洒扫清洗都是从陈家村、曹家村雇来的女子。

开业初期要控制成本,人就先暂定这么十二位,往后看酒楼经营发展的状况,再考虑是否要再增加人手。

就这样又折腾了小半个月到十月初六,酒楼也终于改建完成,云秋埋头苦想了整半个月,终于想到了名字:

取翩若惊鸿里的惊鸿二字赞女子,又在前面添上个“宴”字,最后得名:宴惊鸿,也与其本意鸿雁惊飞暗合。

就在云秋准备好笔墨纸砚预备邀请李从舟来给他题字时,善济堂上却出了事。

而且还不是京城雪瑞街上的医馆药铺,而是桃花关的善济学堂。

这回来报信的,是仲贤杰。

事出紧急,山上又没有备马,只有他平日外出采药脚程快,疾步赶到浑山镇上找人借了匹骡子,这才能赶入京城:

“陆老的儿子来闹事,攀诬他老人家生子不举、要讹银五百两。老爷子实在愤怒推了他一把,结果那混小子没站稳、一下滚山下去了……”

“这会儿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人快不成了,他媳妇儿就敲了登闻鼓状告陆先生杀子,这会儿人已被扭去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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