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低着头,他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气氛稍许尴尬,一旁的宋一青忍不住扣了扣手里的小树枝,悄悄环视着在场的几个人。
被白皎叫做“初贺哥”的狠人帅哥心不在焉,旁边挨着站着的白皎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位说话夹枪带棍的哥们正轻蔑地打量着白皎,最先开口的美女姐姐则仍然笑吟吟地仿佛无事发生。
所以一圈看下来,其实心里尴尬的只有他宋一青一个人。
尴尬,不敢说话。
白皎的鞋尖踩着一朵刚好凋谢在地上的车轴草,一片翠绿色的叶片露在外面,安静地落在白皎的眼中。
是公园和绿化带里最常见的那种草本植物。
他微微挪了下脚,又一片绿叶现于眼中。
白初贺是不是也很讨厌他呢,现在也在像那个男生一样,正用着轻蔑的目光打量着他吗?
他的手指忍不住在掌心中抠了抠,心里有点茫然,又有点委屈。但在他想清楚为什么委屈之前就将这股委屈压了下去。
委屈的不该是他,他确实是那个既得利益者。
一点风吹过,脚下的两片绿叶微微动了动。
一些奇怪的情绪开始作祟。
白皎并不擅长去思考这些,他想不明白。
叶片一动一动,就像他心里那些想不明白的小情绪,很微小,但很难忽视。
白皎破罐子破摔,干脆寄希望于脚下那朵小小的车轴草。
如果是三叶草,那白初贺一定很讨厌他。
如果是四叶草,那白初贺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白皎慢慢挪开脚。
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的时候,绿色一点点显现出来,一片叶子,两片叶子——
“海珠的车在哪儿?”
“啊?”
白皎下意识应声抬头。
白初贺微微偏着头,显得有些疏离感的睡凤眼直白地看着他,距离很近,他能看见自己双眼微睁的模样映在白初贺的眼中。
白皎再低下头,脚边的那根车轴草已经不见了踪影,被风裹挟着,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嗯?”
似乎是没听清到白皎的回答,面前的白初贺微微俯身,头偏的更近了一些,白皎隐约感觉到有几丝黑发擦过他的耳朵尖。
白皎眨了眨眼,心里的迷茫忽然就散去了的不少,语气也生动了起来,“在园区的东门。”
白初贺点点头,直起身。
“行,那初贺你先过去吧,我和何复直接回三中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牧枚还是挂着明朗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何复跟在她身后,临走时死死看了白皎一眼,目光并不友善。
白初贺已经自发地向白皎说的东门走去。
宋一青又有点无语,看着跟在白初贺旁边就差没有一蹦一跳的白皎。
刚才看着还难过地跟什么似的,这就复活了?公主的心思真的很捉摸不透。
白皎心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争先夺后地从嘴巴里冒出来。
“初贺哥,刚才那两个人是你朋友吗?”
“初贺哥,你手疼不疼啊?”
“初贺哥,我今天本来想去找你来着。”
白皎叽叽喳喳的内容已经逐渐歪到了他今天吃的是什么早饭上,宋一青在旁边抹了把汗,暗自感慨白初贺居然能一脸波澜无惊地听下去。
虽说白初贺也没有开腔就是了,但白皎似乎心情格外地好,自顾自也能说一大堆。
宋一青觉得自己都有点听得脑仁疼。
原来白皎是这么话痨的人的吗?他怎么没发现?
话题偏了整整一大圈,最后白皎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初贺哥,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白皎后半句“班主任可生气了,把我也教训了一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直没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白初贺终于出了声。
“忘了。”
白皎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一会儿要记得去找刘老师。”
“......”宋一青实在听不下去了,手里的小树枝甩进路边的垃圾桶里,伸手把白皎从白初贺身旁拽了回来,“你怎么接受的这么快?”
白皎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宋一青嘴角抽了抽,“那位哥说他忘了的事。”
“啊?对啊,怎么了?”
宋一青有时候真的很想敲敲白皎的脑壳,看看白皎到底什么时候开窍,“他说忘了你就真的信了啊?”
宋一青心里叹了口气。
白皎经常这样,人倒也不傻,但就是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辨不清那些弯弯绕绕,想事情特别直白,太没心眼。
比如现在这样。
“初贺哥说的啊,他说他忘了。”
宋一青决定点拨一下白皎,朝前面的人的背影努努嘴,“你看你初贺哥穿的什么衣服?”
白皎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老老实实回答,“球鞋,长裤,衬衫,领带,外——”
“......公主大人,我是说衣服种类。”
白皎挠了挠头,“啊,校服啊。”
宋一青点点头,“哪里的校服?”
白皎脱口而出,“海珠的。”
宋一青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呢,这说明什么?”
白皎努力分辨了一下宋一青话里想传达的深意,试探性地开口,“说明初贺哥对海珠的校服很满意?”
“我特么。”宋一青拳头捏的梆硬,“说明他一开始就是准备来海珠的,有什么原因才没去成。”
白皎视线再次投向白初贺的背影,然后又看向宋一青,脸上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宋一青,你真聪明!”
宋一青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是你太笨”这句话说出口。
白皎想了想,往前快速走了两步,想追上白初贺问问是什么事。
宋一青见状赶紧拉住他,“哎哎哎,公主哎,人家没说就说明是不想说,不想说你还去问,问不问得出来是一码事,万一人家烦了直接给你来一比兜,你这小身板能受得起?”
白皎想的是其它的事,“为什么不想说啊?”
宋一青一摊手,“我咋知道,可能就是不想跟你说呗。”
“哦。”白皎脚步放慢,没有再去追白初贺,也没有再出声。
宋一青话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白皎刚才就因为白初贺有点难过,现在他说了这种话,指不定心里怎么失落呢。
他也没敢继续嬉皮笑脸,默默跟在白皎身后。
一个跟着一个,三个人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的阵型。
东门是园区停车场,旁边有休息区,不少偷懒的学生缩在冷饮店的太阳伞底下聊天。
白皎有心事,走近了才发现那些学生聊天之余频频向他这里看过来。
等他望过去的时候,他们又会收回目光,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白皎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直到一头撞到白初贺身上,鼻子撞得发酸。
白初贺朝旁边的几辆大巴扬了扬下巴,“哪辆?”
白皎捂着鼻子指了一下,抬头时发现大巴车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都扒着车窗看着他们,有几个甚至脸都贴在了玻璃上。
白初贺倒是一点也不怕生,直接上了车,动作流畅自然地仿佛出入自家后花园。
剩下白皎和宋一青,他们刚想上车,许安然先急冲冲地冒了出来,“白皎!宋一青!你们没事吧?”
“啥?”宋一青想耍个帅,跃到大巴车门的台阶上,结果差点没站稳,“能有啥事?”
“嗯,没事就好。”许安然视线从他们几人身上拂过,压低声音凑过来,“那个男生就是新同学吗?”
白皎点头。
马上就是集合时间,许安然是纪律委员,要组织纪律,没再多说什么,急忙拿着名薄下车去找人去了。
上车后,白皎第一反应是先张望了一下,一眼看见白初贺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低头玩着手机。
大巴的最后一排是连座,旁边隔了两个座位坐着两个学生,目光时不时飘在白初贺身上,嘴里讨论的动静连白皎都能隐约听到一些。
白初贺正看着手机里的聊天。
[何复:妈的,马三这个纯傻逼,说是有门路能查查上门街那边的人,结果他妈的只是想把初贺钓出来约架]
[何复:真服了,浪费我们时间]
[牧枚:没事,回头我找人问问吧,就是上门街那边年纪和初贺差不多的男生太多了,不太好找]
[牧枚:而且上门街那种发廊按摩店一条街,咱们得稍微兜着点,装一下,别让人看出是学生,不搭理咱们]
[何复:初贺回去没?]
白初贺手指动了几下。
[白初贺:车上]
白初贺正在想牧枚说的话,但旁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太烦人,他眉头拧了一下,心里烦躁更盛,按灭了手机丢进兜里。
前面几排,白皎不再朝后面探头探脑,整个人缩回了座位里。
他坐在靠里的座位上,旁边原本坐的是宋一青,但宋一青想起来自己忘了交英语作业,跑去前排和英语课代表套近乎求情去了。
白皎微歪着身子,头抵着玻璃车窗。
车窗上能映出他稀薄的影子,看起来很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笨笨的。
白皎和反光中的自己对视着,心里想的却是白初贺。
他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为什么会出现在市郊的湿地公园,而且看起来还是在打架。
白皎满腹疑惑,但宋一青那句“不想跟你说”像一道无形的壁垒,生生让他憋住了这些问题。
白初贺就坐在后排,也不远,身旁也有空着的位置,但白皎不确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因此不敢坐在他身旁。
其实两个人也就是走几步的距离而已,但真正的距离是这十几年的阴差阳错,遥不可及。
玻璃窗上的反光让白皎想起之前注视着自己的白初贺。
白初贺眼里的他要清晰得多,不像玻璃窗上,稀薄、雾蒙蒙的,和太多别的景色重叠在一起,很难分分辨清晰。
宋一青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似乎是求情成功,和英语课代表挥手说了拜拜。
白皎小小地呼了口气,湿热的水汽立刻笼罩在玻璃上,晦涩不清的画面隐匿于水汽之下。
他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伸手用袖口去擦玻璃。
水汽被擦开的瞬间,他旁边的位置一沉。
白皎盯着那一小块澄净的玻璃,有点回不过神。
白初贺那张俊美但疏离感十足的脸出现在反光上,就在他的影子旁,双眼透过玻璃上层层叠叠的光影,精准地定在了白皎的双眼上。
“这儿有人吗?”是白初贺的声音。
白皎猛然回神,下意识转头,白初贺的模样清晰地现于眼前。
白初贺没等白皎回答,一只手调整了下椅背。
白皎慢慢笑了起来,脸颊上浮起熟悉的小小的酒窝,“没人呀,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