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抠了抠被面,说不出来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知道自己笨拙,听不懂他人话语里的弯弯绕绕,但白初贺话里隐藏在深处的意思他听出来了。
白初贺有喜欢的人了。
他一定是有了喜欢的人,不然不会像刚才那样说。
他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厚实棉被,刚才白初贺替他掖被子的时候,他觉得被子温暖又干净。但现在,他只觉得纯白的被面显得无比刺眼,剌着他的眼睛酸涩不已。
白皎使劲儿眨了眨眼,即便心里酸胀不已,也并不明白这种感觉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
“哦。”他再一次出声,耳朵能听见自己用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仿佛他们只是在谈论意见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你想知道?”白初贺问他。
白皎的嘴角不为人知地紧抿了一下,很快放开,继续装成闲聊的模样,“也还好吧,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就是有点好奇而已。你不说也行,我没觉得有什么,就是随口问问,你想说就说啦,反正我就是随便问一下。”
白皎说完,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抬头对白初贺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伪装还算得上高明,听起来应该很漫不经心。
实则耳朵在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竖了起来,等待着白初贺的回答。
“这样啊。”白初贺竟然理解般点点头,“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白皎继续悄悄竖着耳朵,谁知道白初贺说完这句后就真的没有再开口继续说下去,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又替他拉了拉被子。
“别拧了,保健室的床套都是消毒水洗的,摸多了手会起皮。”
“嗯?哦哦。”白皎的手被白初贺轻轻从被子上拂开,露出了皱巴巴的皱褶,拧成了一朵花一般。
白皎有些尴尬。
白初贺无声地看着白皎的脸。
白皎的双唇不易察觉地抿着,在他说了“没什么好说的”之后,嘴唇抿得更紧,看起来像在赌气一般,偏偏本人什么都不说。
等白初贺抚平被子上的皱褶后,再一次听见了白皎强装轻松但仍然有些生硬的声音。
“初贺哥,你喜欢的人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
白初贺的声音压着一丁点笑意,视线扫过白皎松开后微红的双唇。
“嗯,长得很好看。”
白皎不能再拧被面,但手指又总想捻着点什么,指甲边缘挤着指腹,脑袋里面闷闷不乐地想着,果然大家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他感觉自己对白初贺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这件事兴致缺缺,却又忍不住问下去。
“是哪种好看啊?”
“我想想。”白初贺说,“很漂亮,眼睛很亮,睫毛很长,头发很软,长得像人偶,很多人都喜欢他。”
“这形容也太简单了吧。”白皎嘟囔道。
“嗯,是我的问题。”出乎意料,白初贺脾气很好地点点头承认,“他太好看了,我找不到词来形容。”
白皎自动在脑海里照着白初贺的说法勾勒出一个女生的模样。
漂漂亮亮的,眼睛扑闪扑闪,一头长长的头发。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白初贺说她头发很软,没摸过的话是得不出这个结论的。
是吧,白初贺可能会帮她梳头发,甚至绑辫子,就像他和宋一青在班会课上看到过的那对小情侣一样,温柔地笑着替她别好耳发。
白皎想着想着,忽然发觉自己的耳边微痒。
他抬起头来,大概是他睡乱了头发,白初贺伸手帮他捋了捋翘起来的发丝。
白皎正在脑内胡思乱想着对方的模样,嘴里胡乱说了一句谢谢,没心思多管。
“不用谢。”白初贺说。
白皎越想越泄气。
白初贺自己就很优秀,他喜欢的人也一定同样很优秀,一定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女孩子。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牧枚,牧枚的个子高,长得也很漂亮,站在白初贺身边时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且白初贺还说,很多人都喜欢她。
宋一青第一次见到牧枚的时候,就明显向往得不行,还偷偷问过他牧枚是不是白初贺的女朋友。
白皎心底有点气馁,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闷闷不乐。
“那她性格一定很好吧,所以哥哥你会喜欢她。”
“嗯。”白初贺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脾气很好,性格也很温和,对周围的人很有耐心。虽然有时候也会耍耍小性子,但也很可爱。”
“你这么了解她啊,你们经常在一起吗?”
“对,几乎都在一起。”
白皎闷闷地想着,这说的一定是牧枚了。
牧枚就是个脾气很好的大姐姐,从来没有像何复那样用有色眼镜看待过他,在何复出言不逊的时候,还会叫停何复,为他说话。
而且牧枚的性格也好,那天在上门街,她看天色晚了,主动说要送许安然回去,还把自己的外套借给许安然穿,还请许安然吃甜筒。
简直就是完美的梦中情人。
难怪白初贺会喜欢她。
“好吧。”白皎说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这句的语气怪怪的,改了一下,“哦哦,感觉是个很聪明的人。”
“嗯,挺聪明的,但有时候也挺笨的。”
白皎心里有一点失落,仿佛冒起了咕嘟咕嘟的小泡泡。
但他听见白初贺这么说,又忍不住为大姐姐牧枚辩驳,“你怎么能说人家笨呢。”
白初贺笑了笑,看着白皎那双纠结的眼睛,“但他有时候确实有点笨。”
白皎有些不服气,但心里有一处地方,很奇怪地抗拒着,不想再和白初贺谈论那个白初贺喜欢的人。
“好吧。”他闷闷地说,“我明白了,你想和她过一辈子。”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初贺换了个姿势坐着,“我喜欢他,但他不一定会喜欢我。”
白皎坐在床上,小声咕哝了一句,白初贺没有听清,“什么?”
白皎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点,带着一点不情愿,“怎么会呢,你这么好,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白初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哪里好了。”
白皎认真地反驳着他,“我觉得你很好啊,你又聪明,又很独立,而且性格也很好,从来不会冲别人发火,而且...而且......”
他的声音小了很多,“而且长得很好看。”
白初贺微微挑眉,“是吗?你觉得我长得很好看吗?”
“嗯。”白皎避开了白初贺的眼睛,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半晌后,白初贺开口,“皎皎,你真可爱。”
白皎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突然夸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哦哦。”
小小的隔间内安静了一会儿,直到医务室的门被敲响,几人的声音传过来。
拉帘被拉开一条小缝,大庆的头冒了出来,“狗儿,季老师说——啊,皎儿醒了?”
白皎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见大庆一下子钻了进来,两只手提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醒了就好,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饿了没?快吃点。”
许安然、宋一青和牧枚也一个接一个凑到床边。
大庆拿了个牛奶递给白皎,“先喝点东西。”
“谢谢大庆哥。”白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接过,插进吸管吸了一口。
他有些不习惯被大家包围着的场景,而且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尤其是面前的大庆。
大庆没出声,看着吸牛奶的白皎。
白皎坐在医务室的单人床上,后背靠着抱枕。虽然单人床的尺寸并不是很大,但白皎蜷着腿坐在上面的时候,看起来仍然是小小的一团。
这让他想起曾经的小月亮,也是经常这样蜷着腿坐在街边,喝着小卖部的张爷塞给他的AD钙,脸颊一鼓一鼓,看起来像只小仓鼠。
许安然和宋一青在后面看着,“白白,你好些了吗?”
白皎把嘴里的牛奶咽下去,抬起头来冲他们笑了一下,“挺好的,你们别担心。”
两人这才点点头。
大庆继续看着。
白皎抬脸冲人笑的样子也和小月亮一模一样,哪怕自己受了伤,看见别人难受的表情,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先安慰别人,完全没有想着自己。
“没事就好。”大庆转向白初贺,“狗儿,季老师说让你空下来了给她回个电话,她也挺担心你的。”
“好。”白初贺坐着没动,视线一直在白皎身上。
大庆无奈,胳膊肘捅了捅白初贺,低声道:“你快去吧,我们在这儿看着呢,能有啥事。”
白初贺这才慢吞吞地起身。
白皎看见了,松开咬着的吸管,“初贺哥,你要去哪儿啊?”
“去打个电话,就在外面,打完就回来。”
白皎点点头,一直盯着白初贺的身影,直到白初贺消失在医务室门口。
校医看见一群人在这里,闲得没事干,过来看了白皎的体温。
“好了一点儿了,但还是得注意休息。”他咂了咂舌,“同学,你的体质有点弱啊,抵抗力太差了。”
白皎心虚地点头,“我锻炼得太少了。”
“那倒也不是......”校医琢磨了一下,看着白皎和同龄男生相比偏小一点的个头,“你是不是营养不良啊?”
“啊?”宋一青的反应最大,立刻震惊无比地看着校医,“营养不良?不能吧?”
他们海珠学生的家庭环境还能营养不良,未免也太让人匪夷所思。更何况早些年宋琉对白皎有多紧张他一直看在眼里,时不时加餐送饭都是常事,他不相信白皎居然还能营养不良。
许安然脸上也有点一言难尽的感觉,“难道是白白挑食?”
校医嘱咐了几句就继续值班去了,许安然看向另外两个人,发现大庆和牧枚身上没有一点惊讶或是意外的情绪,她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慢慢噤了声,和宋一青面面相觑,没再说话。
大庆咳了一声,“对了两位小同学,你们的车票是几点的啊,会不会耽搁回家?”
这一声倒是提醒了许安然,她立刻一脸菜色地看了眼手机,随后松了口气,“还好,还没到时间呢。”
她又看了眼白皎,“那白白是......”
大庆笑了笑,“估计是来不及和你们一起走了,没事,你们先回家,这边有初贺呢,到时候他们顺道就一起回去了。”
“嗯......”许安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其他办法,“那好吧,白白,那我和宋一青先回去了?”
宋一青还不太想走,但奈何家里老爸很严格。
白皎笑了笑,“没关系的,不用等我,要是耽误了就麻烦了,你们先回去吧。”
“好吧。”许安然不放心地说了几句,这才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白皎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出声叫住两人。
“对了。”白皎请求他们,“别跟我妈说这儿的事,就说我碰见了初贺哥,到时候跟他一起回去。”
宋一青大概明白他的想法,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放心吧。”
两人离开后,床边只剩下大庆和牧枚。
白皎想了很久,才小声问牧枚,“牧枚姐,何复他怎么样了?”
牧枚有点惊讶,没想到白皎居然还想着何复的事,但转念一想,白皎的性格又确实如此。
她叹了口气,“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个,而且这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没有把和何复之间的对话告诉其他人,她觉得没必要,又想最后再给何复留一点颜面。
“都成这样了,咋还担心别人呢。”大庆摸了摸白皎的头。
白皎没吭声,半晌后才开口问他们,“为什么他那么讨厌我呢?”
大庆和牧枚对视一眼。
牧枚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和白皎说。
何复的想法实在是太拧巴了,以白皎的性格不一定能想得明白,更何况其实这并不关白皎的事,只是何复心里一些说不出口的想法在作祟。
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
“没事,这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白皎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牧枚的声音很温柔,很明朗,而且带着一股力量,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宋琉。
牧枚和宋琉一样,都是优秀又自信的女性。
牧枚看白皎点了头之后就没有说话,双眼里一直压着一层纠结又别扭的眼神,她开口问他,“弟弟,怎么了?”
白皎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张口,“牧枚姐,你是初贺哥的女朋友吗?”
“......啊?”
牧枚没想到白皎问出是这种问题,一时被震撼到了,久久没有出声。
大庆低着头,肩膀微颤,憋着笑声,没有插话。
牧枚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说,但看白皎的样子像是完全不明状况。
她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白皎,“...你哥没跟你说过吗?”
白皎有些困惑,“说过什么?”
看来是没说过,牧枚一言难尽。
她想了想,性取向这事是白初贺的隐私,由她说出来恐怕不太礼貌,更何况也理应由白初贺亲自告诉白皎。
她只好含糊道,“这个,弟弟啊,你还是问他吧,我还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大庆总算憋住了笑,抬头看见白皎迷茫的眼神时,也明白了前一晚的白初贺的担忧。
白皎的眼神即便迷茫,看起来也还是很单纯,带着一种还没懂事的懵懂感。
闲着也是闲着,大庆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白皎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谈过。”
“噢噢...”难怪白初贺会那样想。
白皎别说谈恋爱了,看起来可能压根就没喜欢过别人。
这样的孩子,最容易懵懵懂懂地跟着别人的想法跑偏,在自身概念还不完全的情况下,做出对自己错误的认知。
大庆信息闭塞了很多年,不懂现在的社会是怎么看待这些的,不过看牧枚的样子,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像他一样大惊小怪。
但白初贺谨慎了太久,恐怕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无意识间对白皎做出什么引导,导致白皎模模糊糊得出错误的想法。
大庆叹了口气。
但感情本来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转头看见单人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摞照片,想到之前小月亮的事。
从季茹告诉他的事情来看,大庆心里估摸着白皎十有八九可能就是小月亮,但要真说起来,他所凭借的依据也只不过是季茹口中对小月亮的伤势的形容,听起来和白皎的肩伤十分相似。
白皎很有可能就是小月亮,但也有可能只是两个人的肩伤听起来差不多而已。
他没有十足的依据能确定白皎就是小月亮。
大庆心里又叹了口气。
只能看狗儿有没有什么能证明小月亮身份的依据了。
...
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医务室外的小径已经亮起了路灯,小虫子在灯光下低低地盘旋,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学生们结伴走过的声音。
白初贺站在一个能透过医务室的窗户望见里面的地方,按照大庆给他的号码,拨通了季茹的私人电话。
对话很快被接通,看起来季茹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
“季老师,我是白初贺。”
电话那头松了口气,“初贺啊,我不方便随便走动,没办法过来看,你弟弟白皎好点没有?”
白初贺回答她,“好点了,刚刚已经醒了。”
“嗯,我听说他们打了一架,没伤到肩膀吧?”
白初贺微微蹙眉,“您怎么知道他肩膀有伤?”
季茹笑了笑,“你刚才走得急,是大庆告诉我的,说你弟弟肩膀上有旧伤。”
白初贺这才出声,“没碰着肩膀,但是刚才活动有点剧烈,他肩膀应该不太舒服,我想之后带他去医院看一下。”
季茹说了声好,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你没什么事吧?”
白初贺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您是指?”
季茹叹了口气,“你和大庆一直都跟小月亮的关系很好,那时候我找到小月亮的时候没看见你们俩,小月亮伤的又重,我一直在想你们是不是也受了伤。”
在季茹的印象里,这三个孩子的关系不仅是很好,尤其是白初贺,几乎有小月亮的地方都会有他跟着。
所以她一直都没想明白,那时候的小月亮怎么会一个人,而且还伤得那么严重。
她觉得以白初贺的性格不可能会放任小月亮一个人,想来想去,只能猜测是白初贺那时候也受了伤,所以没能顾上小月亮。
白初贺望着医务室的窗户。
天色很暗,外面又亮起了路灯,窗户玻璃透着很强的反光,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白皎仍然坐在床上,大庆和牧枚一起陪着白皎。
而他自己在窗户上的反光则要更清晰些,反光中的他眉毛微拧,带着一点疑问。
当时在休息室里,他跑出去得太快,不知道留下来的大庆和季茹之间聊了些什么,因此无法理解季茹为什么会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他身上确实也有伤,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无足挂齿。
“季老师,我还是不太明白。”
季茹那头愣了一下,似乎也有些疑惑,随后才想起来后面的那些话他只和大庆说过,没有和白初贺说,白初贺可能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我这记性...大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是不是?”
季茹将之前和留在休息室的大庆说过的话又和白初贺说了一遍。
“小月亮伤的很重,当时一整条右胳膊已经不太能动弹了。但后来我在医院里开单子的功夫他就偷偷跑了,我也一直没能知道他的伤势究竟怎么样。”
季茹说完,发觉电话那头半天都没传来任何动静。
“初贺?”
她喊了一声,随后才发现白初贺的呼吸变得很沉重。
短短的一瞬间,对白初贺来说,长得像一个世纪。
季茹后半段在说什么,他完全没能听进去,脑海里反复重复着季茹说的前半段话。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怕自己因为太过混乱的心情而理解错了季茹的意思,再一次开口询问了一遍。
白初贺的声音变得微哑,“季老师,你刚才说什么,小月亮的肩伤是什么样的?”
季茹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当时在小月亮身上看到的伤口,仍然还会觉得触目惊心。
“他右肩的伤很严重,伤口很狰狞,差不多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肩胛骨的位置,而且后腰也有很多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