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白皎肩膀做了推拿之后好了很多,但晚上仍然会有些闷痛,睡觉睡不安生,时不时翻个身。
温度回升,空气闷热,他难得在闹钟响起之前就翻身爬了起来,提前摁掉闹钟,热得浑身上下难受,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昨天他忍不住想了一晚上,白初贺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最后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该不会又是去打架吧。”白皎嘟囔了一声。
他不太了解三中的情况,不过从周边人的反应能看出来三中的校风算不得很好,至少表哥林澈提到三中的时候,虽然语气不像表婶那样下意识带着点轻视成分,但却也夹杂着近乎于怜悯一样高高在上的情绪。
仿佛是觉得在三中读书是件很可怜的事。
他打了个哈欠,起床换了衣服,开始收拾桌上的课本。
原本白皎是习惯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就把东西收拾好的,但是昨天耽误得有点晚,他犯困了,就堆到了早上收拾。
中性笔搁在桌边,白皎合书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碰到,笔咕噜噜地掉到了地上。
“真该晚上收拾。”白皎认命地弯下腰,手指还没触碰到地上的中性笔时,贴身带着的项链从领口滚出,月牙形的金属坠子悬在空中,温在柔和的晨光下泛着冷莹莹的光。
白皎瞌睡基本已经醒了,他捡起笔,脑内快速转动了一下。
之前发生了太多事,他都快忘了吊坠这茬了。
白皎捞起吊坠,但没有从领口放回去,而是捏在手里摸了摸,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个梦里的白初贺似乎很讨厌看见他脖子上的这条吊坠,甚至当着白皎的面,带着厌恶的神情一把从他的脖颈上扯掉。
白皎不明白原因,但不妨碍他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让白初贺看到这根项链。
他解下吊坠,想了半天后跑到衣帽间,随手拉开一个抽屉藏进深处。末了又觉得不够保险,找了两件衣服叠好压在上头,心里才安稳了点。
他有点依依不舍地看着抽屉。
这个吊坠他从小带到大,突然离身,胸前空荡荡的,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也没办法。
楼下餐厅早就准备好了早餐,宋琉和白远忙生意,昨晚宿在市中心,桌上只有两人份的食物。
白皎下楼时,看见李天心正在摆碗筷,杜宾在餐厅外,吐着舌头侧躺着。
白皎拉开椅子坐下,桌上另一份早餐明显还没动过,他转头问,“天心姐姐,初贺哥呢?”
李天心把牛奶热好端了过来,“不知道,初贺少爷可能还没下来吧。”
白皎闻言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
李天心看到了,奇怪道:“小皎,你怎么不吃啊?”
白皎只抿了口牛奶,其他的东西碰都没碰,“我等初贺哥下来一起吃。”
李天心没再管他,又去准备杜宾的早饭。
指针滴答滴答,李天心牵着杜宾去了后院,餐厅里很安静。
稀薄的晨光没能坚持多久,败给梅雨季的天,光线慢慢黯淡下来。
白皎左立不安地换了好几个姿势,坐在椅子上活像个多动症。
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他觉得很熟悉,带出一种沉闷的情绪。
他想了想,终于想到了原因。
长大后的他似乎就是这样坐在桌边,守着桌上的汤盅,安静地等白初贺回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白皎压下这种情绪,伸手碰了碰白初贺那份早餐的餐碟。
已经有些凉了,白皎想拜托李天心端去热一下,但抬头望了眼周围,李天心不在。
他不想太麻烦人家,索性自己端去厨房。
他没怎么用过厨房的东西,进了厨房,对清一溜的电器有点打蒙,找了半天才找到嵌入式的蒸烤一体机。
白皎不大会用这些,笨手笨脚地在触屏上摩挲半天,才把那几样全部热好。
他已经足够小心,但没料到蒸汽,手指被烫了一下。
白皎吃痛,手上没拿稳,装着厚蛋卷的瓷碟落下来,跌碎在了地上。
安静的餐厅被刺耳的碎裂声打破宁静。
“怎么了?”李天心正好从庭院回来,听见声音走过来,顿时头大,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的少爷哎,你没事折腾这些干嘛啊。”
她边抱怨边蹲下,“打碎了还不是得我来收拾。”
白皎正在用凉水冲着手指,原本看见李天心后想问李天心拿点冰来敷,闻言顿时心里愧疚不已,没好意思再开口。
“对不起天心姐姐,我就是看初贺哥的早餐凉了,想热一下。”
李天心头也不抬,“初贺少爷好像早就走了吧,你费这功夫干什么。”
白皎愣住了,凉水从指头汩汩而下,“初贺哥早就走了?”
“不知道,反正没在家里。”
手旁他热好的早餐还冒着热气,白皎“啊”了一声,“你不是说他没下来嘛?”
“是吗?我这么说的吗?”李天心正好站起来,“可能我记错了吧。”
李天心提着装垃圾袋走远了。
白皎在原地站了好半天,直到听见宋姨的声音,“小宝,今天怎么了,你怎么还没走,要迟到了。”
白皎小声道:“宋姨,有没有那种凝胶的创可贴啊?”
“家里没准备那种。”宋姨紧张白皎,赶紧找了药膏给白皎涂了层,“快去吃饭,吃完了去上学。”
白皎回到餐厅时发现自己的那一份早就凉了。
他光记得白初贺的,忘了给自己也一起热一热。
指针已经快指向七,已经超过他上学日出门时间将近二十分钟。
坐在车里,白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药膏没有软凝胶方便,已经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东西了。
岭北到海珠有一段距离,他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刚好看到远处铁道上一截火车鸣笛而过。
白皎对火车有种特殊的感情,据宋琉说,他小时候被宋琉和白远带出去玩,问他想去哪儿,别的小孩都会说想去游乐园去商场,但白皎每次都认真地想很久,然后说想去看火车。
每次宋琉提到这事,白远就会在旁边笑,说小皎特别好养活。
宋姨也提过好几次,说白皎小时候很内向,不爱说话,远远没有长大后这么开朗,每次出门也是紧紧跟着宋琉和白远。
但只有看火车的时候,小白皎会显得特别高兴,甚至会伸手和车窗里一闪而过的旅客们挥手。
宋姨说,小白皎还会主动和巡守的线路工搭话,问那些火车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白皎陷入回忆很久,直到看不见火车的烟囱了,才回过神来。
四平八稳地到了海珠,白皎能从静悄悄的环境中悟到自己早就已经迟到的这个事实。
走廊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还是第一次迟到,握着书包肩带的手都紧张地紧了紧。
A2班的固定教室前,白皎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一脸视死如归地准备推门。
门自己开了,许安然的脸露出来,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快点进来,正好刘老师不在。”
教室里虽然安静,但其他学生状态明显很散漫,光白皎看到的就有好几个在玩手机和在抄作业的人。
其中就有个宋一青。
“白大人,你怎么今天来这么晚。”宋一青做出痛心疾首状,“我低声下气才求到别人把作业借给我抄。”
白皎坐在自己座位上,松了口气,“还好刘老师不在。”
宋一青忙着抄作业,闻言猛点头,“那可不,不然这作业量我哪儿抄得完。”
白皎看了眼课表,习惯性把今天用的书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
旁边宋一青手嘴并用,声音就没停过。
“你知道不,班上都在传你的事来着。”
白皎茫然地眨眨眼,“什么事啊?”
宋一青翻了个白眼,“说你昨天和你初贺哥结下梁子了,隔壁班在赌你什么时候被打。”
提到白初贺,白皎本来恢复好的心情又有点蔫,“嗯,好像是结下梁子了。”
白初贺恐怕今天又没来学校吧。
那刘协为什么不在班上也可以理解了,多半又在办公室生大气,或者和教务解释为什么转校生迟迟不来报到。
其他同学闲聊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有新同学吗,怎么到现在都没露过脸?”
“那天实践课不是在车上吗。”
“我擦,我那节是化学课,没去,新同学长啥样啊?”
“没看到,带了帽子,看不清楚。”
“听说有纹身,而且抽烟喝酒样样都来,天天打架。”
“我隔壁班的朋友说长相挺恶的,反正一看就不是好学生那种。”
白皎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听这种话,白初贺虽然性格很冷淡,但是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恶劣,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很想反驳那些人,可是无凭无据,别人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嘲笑他。
要是初贺哥来了就好了。
白皎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板,视线里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光怪陆离。
他的视野里恰好是斜对面坐一排的同学的下半身,翘着二郎腿,还在聊刚才的话题,聊到激动处还会抖抖脚。
再往前一点是教室的前门,推拉式的,老刘每次生气时都会撞得咣咣直响。
白皎看着,双眼有些发怔,思绪漂浮起来,眼前的场景仿佛是一幕幕电影,镜头变得越来越慢。
他像只小动物,趴着,望着对面,发着呆。
慢镜头下的推拉门慢慢开了个缝,缝变大了,一丁点光顺着斜映进来,投下长影。
一只脚踏入教室,然后是两条长腿,穿着海珠规定的制服,脚步不急不缓。
不知道是谁,反正也和他一样迟到了。
白皎的大脑放空,视线漫无目的地追随着对面的脚步,看到他一步一步往教室里拐,慢慢变大,最后停在他桌前。
笃笃两声,白皎的桌面被屈指敲响。
白皎无意识地抬头,眯了眯眼。
出太阳了。
阳光下的一轮人影,站在他面前。
黑色短发拢在脑后半扎起来,细碎的刘海搭在一双漂亮的睡凤眼前,那双眼睛正半垂着,看着白皎,双唇一张一合。
“我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