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凝视着白初贺的脸。
从白初贺打完电话回到医务室,坐在他床边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
白初贺虽然像之前一样一直看着他,脸上带着找不出破绽的淡淡笑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感觉到白初贺身上透出沉郁的情绪。
那种情绪很明显,连带着他自己在看见白初贺的瞬间也不由得放慢了笑容。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感受到了,他很确定白初贺心里一定很难过,很伤心。
白初贺笑着,眼睛里只望着他,但眼角眉梢却挂着一层淡淡的、令人心碎不已的情绪。
“我今天特别特别开心。”白皎蜷起双腿,下巴搁在膝头上,微微偏着头看着白初贺,“因为今天来了一直很想来的南市,还到S大参观了校园,听了讲座,学长学姐们都对我很好,我找到了一点未来的方向。”
而且还无比偶然地遇见了白初贺也在这里。
白皎露出一点满足的笑容,像是意外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但很快,他的笑容又难过地隐了下去。
“我觉得今天已经特别圆满了,天气也很好,所以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呢?”
白初贺看着面前的白皎,胸口慢慢吐出一口气。
白皎提起今天的所见所闻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是真的觉得今天过得很开心,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这没有让白初贺好受多少,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如果让旁人来评判,白皎今天绝对算不上多么愉快的一天。
上了火车晕车难受到现在,听个讲座又被当着其他人的面带着偏见指责了一顿,甚至动起了手,发展成了打架。
最后自己也受了伤,发了烧,在医务室里躺着度过本应该悠闲自在地游览南市的时间。
让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不会觉开心圆满,只会觉得今天无妄之灾真是太多,倒霉透顶。
可白皎却笑着,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对他说今天很开心,今天过的很充实。
这种笑容压得白初贺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皎为什么从来不会为自己觉得委屈,为什么哪怕躺在病床上,看见同伴时的第一反应却还是道歉,为自己耽误了行程。
他似乎有一种奇怪的、令人难受的能力。
他的大脑像是有种过滤的功能,会主动将生活中的所有不愉快无限淡化掉、抹去,只留下那些让自己开心满足的回忆。
所以他才忘掉了童年的一切吗?
“怎么能一点都不委屈呢?”白初贺声音微低,“你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地过完今天的。”
“我是很开心啊。”白皎反驳道,随后声音小了一点,“而且...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难道不对吗?”
白初贺望着白皎,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脾气的白皎。
冲到礼堂的时候,抱住白皎的时候,他才听见从来不会责怪别人的白皎第一次哭着,大喊着,将一点一点堆积在心里的不愉快化作有些稚气的语言喊出口。
他更喜欢这样的白皎,想要白皎不那么好欺负,委屈了会像平常人一样抱怨,生气了也能像一般人那样发火。
但他不希望白皎再遇见这样的事情。
白皎低着头,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就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发红。
哥哥会不会误会啊,会不会觉得他太黏糊,会不会也像何复一样觉得他娘们唧唧。
白皎胡思乱想了一通,在心里的想象发展得越来越离谱之前,听见了白初贺的声音。
“可皎皎,我会心疼你啊。”白初贺轻轻出声。
白皎抬头,看见了白初贺的双眼,眉眼微蹙着,眉尾的一小片红痕像揉碎了的花瓣,安静但又难过地望着他。
白皎忍不住想,前一晚那个电话,白初贺说“别哭了”的时候,是不是同样的表情呢?
他有点难为情,小声道:“我哭你也心疼,我笑你也心疼,那要我怎么办呀。”
“小傻子。”白初贺揉了揉他的头,“不用什么事都笑,该难过就难过,该生气就生气,不用那么在意别人的感受,先以自己为优先。”
白皎有点不明白白初贺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哦。”
白初贺慢慢摸着他的头,医务室的灯光很明亮,顶灯刚好就在白皎这张床位的头顶,光线轻飘飘落在白皎头上,让他细软的发丝再一次溢出稻草色的泛光。
白初贺轻轻抚平白皎翻翘的发尾。
白皎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也开始慢慢红起来。
怎么大家都这么喜欢摸他的头,宋姨也是,他都十七岁了。
“不能总摸。”他小声嘟囔,“我会长不高的,我本来就很矮。”
“好。”白初贺很顺从地放下手,“不矮,刚刚好。”
“不过初贺哥,为什么你在季茹导演那里啊,她也叫助理给你递了名片吗,是不是觉得你很帅,想让你当明星啊。”
白初贺失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白皎很认真地反驳,“我觉得你很帅啊,不然许安然也不会那么想让你来演王子了。”
白初贺笑容微微收起了一点,“你很喜欢许安然吗?”
“嗯。”白皎很干脆利落地点头,“她很好啊,又细心,学习又好,是个很厉害的女生啊。”
“所以才这么想帮上她吗?”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
白皎心里有个声音不出声地默默想,因为演公主的是我啊。
我希望王子是你。
“那我呢?”白初贺问他。
“嗯?”白皎没明白。
“我学习不好吗?”白初贺很认真地问他。
白皎用力点头,“当然好啊,你学习比许安然还好呢。”
“那我不够细心吗?”
“也没有吧...”
“那我不厉害吗?”
“谁说的。”白皎蹙起眉头,“怎么会呢,你超级厉害的。”
“是吗。”白初贺微微俯身,盯着他的双眼,锐利无比,“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白皎呆呆地眨了眨眼,一点红晕顺着他的脸颊爬上眼下,让他看起来懵懂又惹人怜爱。
“我......当然...”
他不喜欢白初贺吗?他怎么会不喜欢白初贺呢?
可是白初贺为什么会这样问他呢?
而他为什么面对这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会忽然觉得难以启齿,甚至说不出口呢?
“嗯?”白初贺很耐心地等着他开口,看着白皎白皙的脸一寸一寸染上红霞。
“我...我......”
白皎觉得自己的上下嘴唇像黏在了一起,压在嗓子眼和藏在心里的情绪一起,慢慢升腾,令他困惑不已。
“我当然...很喜欢你呀。”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白皎的头几乎要低得看不见脸,整个人缩成了一只鹌鹑。
“可是你说话吞吞吐吐的。”白初贺似乎有些受伤地垂下眼,“我明白了,你更喜欢许安然,没有那么喜欢我。”
白皎看不得白初贺难过,立刻脱口而出。
“我没有,你乱说——”
“没关系,我能理解。”白初贺微微偏头,白皎只能看见他低垂下眼的侧脸,“没事,不用安慰我。”
“我没有安慰你...!”白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我很喜欢你,特别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和喜欢许安然是不一样的!”
白初贺的头一下子转了过来,那双之前垂下去的眼睛直白地盯着白皎,带着深深的笑意,哪还有一点难过的神情。
“这样啊。”
白皎呆住,半晌后,脸上的红晕并没有褪去,变成了有点恼羞成怒的面红耳赤,“你怎么这样!”
他伸手,埋怨似地推了下白初贺,白初贺没有躲,任由他张牙舞爪。
白初贺的脸上仍然带着刚才那些眼底深处泛出来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白皎觉得白初贺会像之前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他,他说的不一样是哪种不一样。
他不知道白初贺会不会问,而他自己似乎也不明白答案,即便白初贺问了,他可能也说不上来什么。
但最终,白初贺没有问,只是一直带着笑容看着他。
白皎很郁闷,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有过这种闷闷不乐,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情绪。
别人怎么说他,他都觉得没关系。但唯独白初贺能轻易几句话惹得他面红耳赤,甚至恼羞成怒。
闹腾了一场,气氛好了很多。
白初贺知道白皎脑子很直,有些事不能太急。他没打算再逗白皎,只是静静地陪着白皎坐在床边。
他看着白皎的脸,白皎脸上的红晕散了些,人也不像刚才那样张牙舞爪,似乎已经不再生闷气了。
白初贺刚想开口让白皎再躺会儿,忽然又听见白皎开口,明亮的双眼再一次看着他。
“初贺哥,以后可以跟我说说吗?”
白初贺微愣,“什么?”
白皎看着他,一字一句开口,透着一种可爱劲儿,无比认真。
“等你以后准备好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难过伤心。我虽然很笨,但我会安慰你的。”
他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不想看到你那么难过。”
白初贺怔忡了很久。
闹腾了那么一会儿,白皎甚至气得长牙舞爪,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白皎一向情绪转移的很快,他以为白皎已经忘了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
没想到白皎还记得,不像平常一样注意力轻易就被带跑,仍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那些说白皎迟钝的人都不够了解白皎,其实白皎很聪明,白初贺想。
“好,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对白皎许下承诺。
白皎笑了起来,一双小鹿眼弯弯,“嗯!”
医务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露出一条缝,牧枚的脑袋挤了进来,先探头朝白皎的这张床位这边望了一眼,眼神很谨慎,似乎生怕撞到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一般。。
白皎的视线刚好和她对上,他笑了一下,“牧枚姐,你怎么了?”
牧枚没想到会被白皎撞见,尴尬地笑了两声,“没事。”
她扭头,似乎和外面的大庆说了几句,两个人这才进来,白皎看见大庆的小眼神直往自己身上瞟。
白皎的头上飘出一个无形的问号。
“定好了,咱们运气挺好,不用补票,晚上空座挺多的。”大庆重新一屁股坐下,“皎儿,你身体行吗,别勉强啊。”
白皎一听见有票,赶紧摇摇头,“我没事。”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发车,咱们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往那边去。”牧枚看了眼手表。
白皎的动作最积极,立刻就要下床收拾自己的东西,被白初贺轻轻按住,“你别动,我来。”
白皎这才听话地“哦”了一声,看着白初贺帮自己把之前散落的东西收好,放回自己那个毛绒绒的布丁狗挎包里。
挎包上的牛奶已经干了,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清洗,绒毛结成一缕一缕,布丁狗看起来更可怜了,像街边的流浪狗。
白皎心情又有点闷,这个包是宋琉和白远买给他的,他一直很爱惜,都没怎么背出去过,就搞成了这样。
“没关系,回去我给你洗。”一直低头收拾东西的白初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安慰了他一句。
大庆不熟悉这些卡通形象,只是看着眼熟,想了半天后想起白初贺在阴家巷的那套房子里就有这个狗的碗筷。
他偷偷瞟了一眼白初贺,开口问的却是白皎,“皎儿,你喜欢这个黄狗啊?”
白皎点点头,“对呀,我小时候还买过很多布丁狗的贴纸呢,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大庆又瞟了一眼白初贺,“这么巧啊。”
“嗯?什么?”白皎没听懂。
“噢,没事,我是说确实挺可爱的。”大庆连忙点头。
白皎笑笑。
收拾好东西后,他们和校医打了声招呼后离开。
大学校园的夜晚就像都市的缩影,人来人往,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气息。
白皎跟着白初贺走在小路上,半路上不小心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擦了下肩。
白皎赶紧往旁边让了一下,“不好意思。”
“抱歉,是我——”那个女生刚开口,忽然声音又顿住,“嗯?白皎?!”
小路两边虽然亮着路灯,但光线朦胧,白皎的眼睛不太能看得清。他往灯下退了两步,才勉强看到身旁叫住他的女生的模样。
一张清丽又明亮的脸,戴着一顶深棕色的贝雷帽,“对吧,是白皎吧!”
白初贺几人也停下,牧枚饶有兴趣看着白皎这边。
白皎眯了眯眼睛,适应了光线后看清楚了身旁女生的脸。
他愣了一下,半晌后试探地出声,“小同桌?”
大庆无声地怼了怼一旁的白初贺,眼睛直转。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女生很亲昵地拍了拍白皎的胳膊,“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也是来听季茹导演讲座的吗,这些是你朋友?”
白皎回过神来,但不知道该怎么接女生的这句话,有些踌躇。
牧枚走过来,揽住白皎,“对,我们是他朋友,妹妹你好。”
“姐姐你好漂亮哦。”女生很健谈,“哇,这个帅哥也是你朋友吗?”
白皎摇摇头,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忽然有点不想介绍白初贺。
但他还是开口,“嗯,这个是我...是我哥哥。”
说完,他又给白初贺三人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小学的同桌,秦葆。”
“哇,你什么时候有个哥哥,我居然不知道。”秦葆没有过多纠结,“你是从海市过来的吗?”
白皎点头,“嗯,正准备打车去火车站呢。”
“这年头还坐火车啊。我也要打车,咱们一起去吧。”
秦葆很熟稔地挽住白皎的胳膊,开开心心地往前走。
白初贺跟在后面,无声看着。
白皎看起来没有太多反应,很顺从地被秦葆挽着,脸上也没露出无奈或者尴尬的表情,甚至也因为遇见老同学而有点高兴。
说话声传来。
“你现在长这么高了,比我还高,没少吃好的吧?”
白皎很开心,“真的吗,我还一直觉得我有点矮呢。”
“不矮不矮。”秦葆摇头,松开手比了比,“刚刚好,我最喜欢可爱的男高了。”
白皎刚想开口,忽然,一个人挤进了他和秦葆中间。
“花飘到头上了。”白初贺清冷的声音传来,拂了一下白皎的头顶。
“啊,是吗?”白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看见白初贺手里躺着一点细碎的桂花。
“......”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的牧枚和大庆心里有那么一丁点无语。
白皎的头上哪儿有桂花,白初贺手里的那几朵分明是他刚才手里一直握着的落花。
“嗯?是吗?”秦葆有些奇怪地望了眼头顶,“这儿没有桂花树啊。”
“刚才路过的时候掉的吧。”白初贺很冷静地回答道。
“哦哦。”白皎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露出一个笑,“谢谢初贺哥。”
牧枚在旁边,心里直摇头。
弟弟,你也太好骗了。
“不过现在确实是桂花的季节,香香的。”秦葆没太在意这个小插曲,又开开心心地伸手要挽白皎。
谁知手刚伸出去,挽了个空。
白皎被白初贺往旁边拉了一点,“路上黑,小心一点,在灯下走路。”
秦葆站在明亮温暖的路灯灯光下,茫然无比地眨了下眼睛。
她干脆没有再去挽白皎,双手背在身后拎着自己的包,明快地走在白皎身边。
“不过你现在也长开了,也是小帅哥了,刚才我还在想我是不是认错了呢。”
牧枚怕白初贺再有什么离谱行动,插了句话,“你们两个以前关系很好吗?”
秦葆笑吟吟地开口。
“以前我和白皎是同桌,在海珠读小学部,那时候班级放学老师都会组织大家手拉手出去,我一直都是和白皎手拉手去找家长的。”
“哇哦。”牧枚看了眼白初贺,后者脸上面无表情,“那你们的关系相当好啊。”
秦葆笑了笑,看了眼白皎。
“我觉得很好,但对白皎来说就不一定了。”
白皎有些疑惑,“嗯?为什么?不是说我们天天手拉手吗。”
秦葆笑着摇摇头,“那时候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你,经常说要和你拉手,你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我和你能天天拉手也是我因为我去威胁他们只有我才能拉,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白皎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清秀又明丽的女生。
秦葆也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
“一个人不拒绝所有人,不是因为他喜欢所有人,而是因为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差不多,没差别,我也只是其中的一个。”
“当时你还说找到一个秘密基地,我问你在哪儿,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我那时候可伤心了。”她用轻快地语气说着。
白皎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对不起哦。”
秦葆摇摇头,“都是小时候的事,我早就忘了。而且后来长大了一点,我在想那个地方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所以你不愿意告诉其他人,你只会告诉最重要的人。”
“我记得那时候你说连你爸妈和家里的阿姨都不知道呢。”秦葆在灯光下扭头,“现在呢,现在那里还是你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吗?”
桂花香气温柔,灯光昏暗温暖,遮挡住了白皎微红的脸颊。
不是了,现在另一个人也踏上了那块隐蔽的浅滩,停留在他身边。
医务处距离S大门口的停靠点并不是很远,一行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到了打车的地方。
秦葆一边用手机约车,一边扭头问白皎:“S大怎么样,是不是很棒,你也想考S大吗?”
白皎的手指动弹了一下,不经意间碰到和自己挨得很近的白初贺的手。
“嗯。”他清了清嗓子回答,“对呀,不过你为什么想考这里呢?因为这里的专业很强吗?”
“不是。”秦葆摇摇头,一脸少女捧心的模样,“因为南市有我喜欢的人,他也是S大毕业的,音乐系的,超级超级漂亮,还会弹钢琴,我超超超超喜欢他。”
牧枚冷不丁笑道:“Oril的苏冶?”
秦葆一脸如获至宝的模样,“对对对!哇姐姐你也是圈团的粉吗,是冶担吗?!”
两个人聊了几句,秦葆很兴奋,和牧枚交换了微信才稍微冷静下来,重新转头看向白皎。
白皎正在想秦葆那句“因为有我喜欢的人”,就听见秦葆俏皮地出声,语气很随意地开口问他。
“白皎,那你呢,你也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