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征前, 木兰把府邸里的事都交给了老里正和阿彩,犹豫了许久,才去找了花母, 让她有空多去看看阿黎夫人。
花母觉得自己和那种贵妇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木兰想了想,小声地道:“卫老夫人不喜欢她,卫将军要离开长安了, 我怕阿黎夫人过得委屈, 阿娘你不是很会开解人的吗?”
花母在村里是比较喜欢凑热闹的,谁家闹起来, 她都第一个过去看,偏偏嘴皮子是全村最厉害的, 村里妇人都躲着她走,阿黎夫人柔弱,从不与卫老夫人争执, 身边若能有个厉害长辈陪伴,她觉得卫将军应该也能安心打仗了。
嗯……木兰又警惕地道:“但是你不要收阿黎夫人的东西!”
花母心中一动,还会送她东西?
她故作不愿意,又被木兰劝了几句,才勉勉强强地点头, 不就是多陪陪一个怀孕妇人嘛, 她怕什么,她可是村里有名的接生婆!
就是要的价很黑心, 别的接生婆要鸡蛋, 她要一只鸡, 所以别人都不大愿意请她,除非很要紧, 她两三年都接不了几次生。
将事情安排完,木兰收拾了一些用得着的东西,骑兵通常是一人两马,重骑兵是三马,因为马的体力消耗很快,所以骑兵是要换着骑的,木兰的马厩里就有三匹御马,她只带了两匹走。
天子命她为将军,赐了盔甲兵刃,一轻一重两套甲胄,一长两短三把兵刃,都是宫里的技艺,至少木兰穿着重甲不觉得喘不上气,穿着轻甲行动也自如,以前的铁甲还真没这个好。
因是到朔方郡集兵,从长安出发的一路上,还是和卫将军一起走,清晨出发,到了中午已经看不见长安的轮廓了,木兰心中,却并没有留恋的情绪,她一直是个不恋家的人。
黄土飞扬,战马蹄踏,一瞬间回过神,才像是属于她的真实。
长安渐远,像醒了一场富贵迷离的梦。
卫青今早和夫人惜别,这会儿还有些不安,只怕这是最后一面,一路都很沉默,霍去病一早被母亲卫少儿拉着哭了一场,心头略软,但这会儿离开长安,也觉得天高地阔,心情渐好,这一行将军带百十亲兵,情绪最稳定的,也就是他和木兰两个了。
霍去病带的东西是真的多,他不光带了两个庖厨,还带了不少蹴鞠球,这玩意儿工艺繁复,而且易坏,路上可没处去弄,骑在马上踢不了球,他一只手握缰绳,一只手盘着球玩,木兰向他要了一个,在马上颠来颠去。
行了四五日,到天气渐寒时,众人纷纷换上冬衣,大多是内穿皮革,外御毛裘,也有的亲兵家境不好,只能好几件衣服裹着穿,霍去病带的衣服最多,他没多犹豫,就把自己的衣服分出去大半,让亲兵们御寒。
卫青没说什么,少年天真不是坏事,如今身边的人少,尚可如此分配,可到了军中,麾下士卒过万,这份善心就不能再发,为将者,要学会心硬。
路上经了一场初雪,雪厚难行,耽搁了两日路程,第一日霍去病一个人玩球,第二日就和亲兵们玩成一片了。
卫青摇摇头,只道:“去病还没到稳重的年纪,实在应该学一学木兰……”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脑袋从雪堆里冒出来,手里抱着蹴鞠球,大声地争辩这球为什么不能用手接。
卫青噎住,也不管这些小儿郎的玩闹了。
霍去病实在不爱和木兰蹴鞠,这人总忘记规矩,偏偏又极灵活,球到他手里,这一局就算烂了。
不过能玩耍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隔日雪融,再次上路,这一路就没再歇过一日以上,一行人赶至朔方郡,按照天子吩咐各自领兵,这一次刘彻没有搞区别对待,两军的质量相差无几,征发兵和募兵的数目也对得上。
霍去病一进军中,就要求了八百轻骑,因为有刘彻的提前嘱咐,卫青亲自挑的募兵给他,大多是二十到三十之间的青壮精锐,而且经历的战事不少。
这一方军队算是组装完成了。
木兰路上带着韩说,这位天子近人态度温和,待人客气,和谁都不红脸,木兰记得天子嘱咐,给了韩说一个校尉头衔,李广则是迟了两日才到,这位老将头发灰白,大约五十来岁,没有长者的慈祥感,面容轮廓很深,眼神苍老而锐利,像一只年老的鹰。
李广身边有个青年,是他的幼子李敢,李广还没开口,李敢就对木兰笑着道:“将军少年英武,一看便知不凡。”
他这起手先夸一句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李广一直没开口,听见这话,还哼了一声。
木兰抓了抓头发,注意力全在李敢身上了,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李广的态度,只道:“少将军有带兵经验吗?”
李敢自谦道:“少时随父,带兵不多,但也有些经历。”
木兰高兴地命李敢做了校尉,她这次身边能用的人真不多,周武没来,田十不在,赵破奴是一直待在朔方郡的,可两万人的大军,她难道就用一个赵破奴和一个韩说吗?
卫青那边集兵的时候,木兰在军中到处转悠,她按自己先前挑什长的经验,把甲胄厚实者,身强力壮者,还有一些和她说话感觉颇有些章法的人提出来,因为怕有黄安那样的教训,木兰从每一个千夫长挑到百夫长,花了整整五日,才任命完队伍,顺带把军队梳理了一遍。
李广又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带兵从来没这些麻烦事,任由士卒同乡扎堆,抱团而成,大家彼此熟识,带起来比这简单得多,而且士卒怎么可以管得这么细致?
这新嫩将军竟然连行军的位置都要规定,不允许掉队,不允许胡乱扎堆,开什么玩笑?每个人的体力是相同的吗?健壮者走在前面,体弱者在后面,这不就可以了吗?
反正李广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他还偏偏记得自己副将的位置,看不顺眼也不开口,每天就是到处哼哼唧唧,木兰都快以为这老将军是哑巴了。
两军分兵前一日,曾经欺辱过李广的县尉被押送到军中,李广拔剑准备杀之,杀之前还多问了一句,“当日你说,那霸陵连在任的将军都过不得,何况我已不是将军,捆绑我入亭,扣留一夜!今日我问你,这路,我过不过得?”
霸陵尉瑟瑟发抖,却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李广冷哼一声,一剑将落,被从营帐外匆匆赶来的木兰挥刀挡下,木兰气都没喘匀,对李广道:“老将军,我听人说你要杀人,这人犯了什么事?就是军法处置,也要先行审问吧?”
李广收起剑,冷硬地道:“此人曾经辱我,天子把他送至军中,就是给我杀的!”
木兰看向霸陵尉,却不想这县尉忽然昂起头来,咬牙道:“我与李广有过节,因此辱他,我不争辩!他带人全军覆没,我阿弟一家父子同死!他免为庶人,还要从我面前过,我不辱他,心头不快!”
李广愣住了。
县尉一介小人,他视其为一场落魄时的羞辱,从未想过此人也许与他有仇,是在报复他。
手中的剑斩不下去了,李广把剑扔在地上,大步出了营帐,木兰不知内情,询问在一旁的李敢,李敢面色复杂,简单解释了几句,于是上前松绑,把人放走了。
木兰总结了一下,自己这一次带兵,有个脾气很大的老爷子做副将,有个和老父一条心的少将军,两人合伙背着她就敢在军中杀人,还有个天子安插来的近人等功劳,她手底下能用的人就一个赵破奴。
隔壁卫将军身边,校尉一水都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亲兵,没有副将,唯一要操点心的就是带了个没打过仗的霍去病,可霍去病也不过占了八百骑兵而已。
坏了,她脑壳开始疼起来了。
可惜不管木兰脑壳疼不疼,次日也要分兵离开朔方郡了,霍去病送了一只蹴鞠球给她,可木兰哪里又有时间玩呢。
分兵上路,木兰把李广和李敢都安排在前面带路,但她不是稳坐中军帐,而是就在李广父子后面没多远跟着,自她向后带领一些千夫长行军,是由她把控行军速度的。
李广很不习惯这种紧密的队列,他以前带兵都很随缘的,常常早上跟随他的是一批人,晚上已经换了几轮面孔。
可行军走起来,却有一种奇怪的节奏,不论是走在前面的李广前锋营,还是后头跟随的骑兵大军,走起来速度有张有弛,因为队列整齐,没有一个人掉队,偌大的两万人骑兵队伍,就像主将伸出去的手臂一样灵活听用。
李广走快了木兰不跟,李广走慢了木兰催促,由此把控了速度节奏,这一路军队别的不说,行军速度是要比卫青那边快不少的。
入夜,李广闷闷不乐地躺在营帐里,他总想挑一挑那生嫩小子的毛病,可走了这一日下来,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自我怀疑。
莫非,我李广真的没有名将之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