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抱着翠兰离开, 并没有带上宝儿,她今日对宝儿实在很失望。
霍光虽然也做错了事,但那是别人家的小孩, 自有霍去病约束教养, 宝儿是自家兄弟,却不向着受了委屈的姐姐,反而替外人说话。
翠兰是很懂事的, 她路上就不生气了, 挣扎着要跳下来,现下是冬日里, 她裹得像只小熊,生怕自己压坏了阿兄, 木兰也就放她下来,看她脸色好了很多,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翠兰拉住木兰的手, 小声地道:“阿兄,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如别人漂亮,可他们为什么就能因为这个欺负我呢?”
她仰着头和木兰说话,眼睛黑黑亮亮的,其实是个挺可爱的小女孩, 但木兰也知道他们全家都没什么特别好的姿色。
圆脸蛋, 圆眼睛,眉毛弯弯, 鼻子嘴巴都小小的, 花家人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这种长相不难看,可也不会很漂亮。
木兰想了想, 说道:“一个女孩子,别人看她,大多是看她漂亮不漂亮,如今上下风气就是这样。”
天子爱美人,这些美人在没能出头之前,自然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别人家的姐妹,在乡下看女人勤劳不勤劳,在长安,就看女人好看不好看。
翠兰的情绪有些低落了,木兰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但是欺负你是不对的,你看霍哥哥就没有欺负你,他还替你出气了。”
翠兰摸了摸头上的小花花,明显有些开心起来了。
被留在霍家的宝儿情绪很低落,霍光和他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阿丛被带去堂屋了,以后大约也不能接近内院。
显儿则被送回家去了,霍去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们甚至都没能和显儿好好告个别。
等就剩和霍光两个人独处了,宝儿才小声地道:“我阿兄是不是生气了?他从不生气的。”
霍光抿了抿唇,也小声地道:“显儿会不会很伤心?”
两人关心的并不是一件事,宝儿年纪小些,犯了错之后脑子里只担心这事,霍光却可以很快整顿心情,关心自己最关心的事。
霍去病送走木兰,刚折回来就听见两个小孩儿鸡同鸭讲的对话,他也不生气,一手拎一个把人带到烧着炭火的屋子里,着人给他们脱了身上的厚重外袍,把两个坐席拼在一起,拼成一个大坐席,招手让两人都坐过来。
霍光蔫蔫的,不是很想靠近霍去病,宝儿蹭了过去,霍去病一只手揽住宝儿,一只手把霍光拎过来坐着,让人去端些甜汤来。
听到甜汤两个字,两个小孩儿明显有些放松下来了,霍去病笑了一声,先对霍光道:“喜欢漂亮小姑娘,这没什么错。”
霍光微微偏过头看霍去病,他嘴里说了声他没有,但语气没什么说服力。
霍去病又道:“可不漂亮的小姑娘,就应该受委屈吗?你喜欢那丫头,送她满园的花都可以,你把花全摘给她,阿兄也不会怪你,可你做的是什么?花家妹妹和你一起编花环,于情于理该她戴……甚至你自己戴在头上也可以,为什么要漠视她,让她眼睁睁看着你拿花环讨好别的小姑娘?”
霍光挪了一下屁股,阿兄要是疾风厉雨地斥责他,他肯定是不服气的,但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他分析,他本就是很聪明的孩子,慢慢地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他挣扎片刻,小声地道:“阿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别人。”
霍去病却看得出来,霍光只是知道自己错了,但话的重点还在后面那句,他仍想维护贴身侍女和喜欢的小姑娘,霍光的心性并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幼稚简单,他是有自己想法的人。
这一点也不知是好是坏,但霍去病没有寻根究底,只道:“明日我带你上门去道歉。”
霍光低落地应了一声。
宝儿已经喝上了甜汤,霍去病看他一副自己是来做客的模样,忽然变了嘴脸,笑嘻嘻地道:“你阿兄生气了。”
小胖子喝汤的手微微颤抖。
霍去病笑得很可恶:“他不会和阿光计较什么,他气的是你这个做弟弟不替姐姐说话,阿光犯错,你应该把花环抢过来给姐姐戴,可是小胖子你说显儿戴着好看,哈哈哈哈!”
宝儿都快端不稳碗了,他看着霍去病的眼神很惊恐,像看着什么魔鬼。
霍去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你说完那句之后,你阿兄的眼神有多凶吗?他杀人的时候都没这么凶!他真的生气了!”
宝儿放下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霍去病伸手戳戳他的头毛,笑容收敛,认真地道:“你是家里的男儿,阿姐受了欺负,哭得像个水壶,你就该把阿光按在地上打,打不过也咬他几口,你这样事不关己站在边上,让你阿兄很心寒,难道你阿兄还能上手来打阿光吗?这正是该你出手的时候啊!”
木兰离开时那样冰冷的表情,霍去病真的是第一次见,木兰寡言少语,但并不是冷漠的人,他看得出来,这是伤心了。
宝儿愣愣地听着,他忽然听懂了,胖脸涨红,蹦跶起来就要去和霍光搏斗,他没打过架,只是蛮牛似的撞上去,霍去病也不拦阻,还坐着向后挪开一些,看着霍光被撞懵了,很快在霍去病的拱火下开始还手。
侍奉的仆役都很懵,自家主君怎么拱着外人来打仲君啊?
霍去病一边观战,一边拍手叫好,时不时指点宝儿几句,霍光一旦要占上风,他就不轻不重地去踹一脚,有这么个偏心阿兄在旁扯后腿,很快霍光就真的被小胖子按着打了。
那边木兰带着翠兰刚回府,就听阿彩说家里来客人了,正在客堂等候,木兰让阿彩把翠兰带去洗脸,小姑娘刚才哭得很凶,脸上都是泪痕,抹得乱七八糟的。
客堂里似乎有些争吵声响,木兰快步走进去,见到是一个颇为英俊的中年男子,陈二护着陈大正和他争吵,两兄弟都是一副怒气汹汹的样子,反而是中年男子有些势弱。
中年男子陈掌实在是气得要命,他在家病了一场,又不情不愿拖了几日,才在天子派来的亲信看管下来到了振武侯府。天子要他把两个女儿带回家去,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如今天子亲口断了他的承爵路,送不送女儿其实无所谓了,但丢人是真的。
一进振武侯府说明来意,那女管家就叫人把他两个逆女带来,陈掌好悬没认出来,两人晒得黑了,个头窜了一截,礼仪全无,混似从哪里寻摸出来的一对乡下小子,要是先前在家的这模样,别说送出去做人情,白送也没人要啊!
陈掌气得实在够呛,刚斥骂两句,这两个逆女竟然敢反驳他,甚至小女儿还推搡了他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坐席上。
陈掌眼前一阵发黑,忽见两个女儿都低下头,对进门的少年叫了一声主君,才深吸一口气,整理衣裳,端庄姿态,向她说明来意。
这事木兰还真不知道,自从回到长安后,天子一共召见了她两回,都没提这事。她十分惊讶地看着陈大和陈二,又看了看陈掌,立刻想起自己在卫家听闻的陈家二女之事,眼前这个中年人,就是要把大女儿嫁给老头,小女儿送给恶人为妾的那个陈掌?
陈大和陈二,就是那对倒霉的姐妹?
陈家姐妹明显被陈掌话里透露出的“天子让我来带女儿归家”的意思吓住了,木兰拧起眉头,说道:“陈家主,你带她们回去,是要让她们嫁人吗?”
陈掌差点气吐血,看看这两个黑土妞吧!谁要啊!但面上还是道:“她们已是嫁龄,自然要出嫁的。”
木兰看着低头一言不发,仿佛接受命运的陈家姐妹,犹豫片刻,说道:“我去求见天子,陈家主稍坐,陈大陈二随我上过战场,杀过匈奴,我实在不愿意她们去受磋磨。”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陈大和陈二原本低着的头都抬起来了,木兰让仆人给陈掌上了茶,然后一挥手,令两个仆役一左一右把陈掌强留在客堂,木兰骑了匹马上了大路,向宫里去了。
按说天子近臣都有主动求见天子的特权,只是木兰从来没有主动求见过罢了,宫里得了通报不敢拦阻,很快上报天子,刘彻正在和几个方士谈天,说得高兴,听闻木兰求见,有些稀奇,也没让方士避开,就令木兰来见。
几名方士都是宽衣大袖,冬日里着单衣也似乎不冷,玉树临风般站在底下,忽听一声宣召,木兰行动如风进了宫室里,几名方士侧目来看,见这少年名将容色平常,丝毫没有刘彻以往那些宠臣的好相貌。
木兰并不认识方士,进了宫室后向君王行礼,起身后向几人很客气地微微点头,方士们没受过重臣这样的礼遇,都有些惊讶。
刘彻是自知方士上不得台面的,他很少会让方士和臣子见面,这会儿轻咳一声,说道:“木兰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
木兰就把事情说了,末了,又跪拜在地上,诚恳地道:“陈家不慈,陈家姐妹随臣已久,臣实在不愿把她们送还。”
刘彻的神情变了,他仍旧含笑地道:“哦?木兰想纳她们为妾?倒也合适。”
木兰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臣还不想成家,只是不忍她们被送走,臣是当亲随培养她们的……”
刘彻没心思听后面的,只听一句还不想成家,嘴角就上扬起来了,他虽然不觉得平阳公主和这个小少年能有什么好结果,但木兰一直表现出抗拒成婚的态度,他不免更信重喜爱几分,毕竟他也不是随便认姐夫的,汝阴侯就一直没入过他的眼。
外头的男人随便怎么样,姐姐的男人专情的最好。
刘彻心情大好,随意就答应下来,等木兰走后,他还问方士道:“花将军面相如何?”
方士谁看不出来刘彻对这个臣子的满意,都纷纷说是极好的贵相,也就有个年老些的方士微微迟疑,那位少年君侯,按颅骨面相来讲,男相大凶,女相大贵,他该是个女子身才能大富大贵,为男者穷困潦倒,不能身居高位啊。
老方士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最近老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