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真不是为这个慌张, 生死之间走过无数过场,她对功利看得已经很淡了,苦劳多年至少天子不会杀她, 一直隐瞒着女儿身, 她只和李广是一个心思。
生在这样一个时代,不参与最后对匈奴的大决战,到死都会后悔, 除此之外的其他事, 暂时还不在考虑范围。
霍去病却已经想得很开了,决战在前, 他也许埋骨草原,在此之前不把话说出来, 讲明白,这也是一件到死都不甘心的事。
被公主安慰了一阵,木兰好多了, 但还是有些神思不属,心里像被火烧火燎,辞别含笑的公主,木兰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见到隔壁萧府门口停着马车, 一双璧人在门口和父母依依惜别。是萧家出嫁的大女和夫郎。萧家人见到木兰也都很客气地行礼, 木兰微微点头,看着这对风采动人的夫妇上车离去。
回到府里, 一个小婢和小仆举着扫把在嬉笑打闹,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眉眼间互传着情意, 见到木兰连忙端正态度开始扫地,木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再往里走, 看到马夫正在开马厩牵马,准备去接女郎和小郎放学,倪师家离得还挺远,所以都是马车来回接送,木兰想到自己也很久没去倪家看看了,也坐上马车准备去接弟弟妹妹。
马车在门口套好,路上她听见女子的欢笑声,拉开车帘去看,见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司马迁和柳小娘。柳小娘已经挽着妇人的发式,神态之间还是很活泼天真,满是少女的娇憨之态。
瘦弱老马骑不了两个人,司马迁仍旧替她牵马,两个年轻人一个骑在马上,一个站在地上,一个抬头一个低眉,却都笑眼看着对方。木兰看得心慌意乱,在两人注意到她之前,一下子就把帘子合上了。
倪宽家在一条小巷的尽头,他家有个宽阔的大院子,收了男女学生二十来人,毕竟不是教认字的蒙师,而是正经的学师。他收的弟子里最大的不超过十六岁,最小的都有八岁了,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都在院子里学习,阴雨天就只能在屋子里各自挤挤了。
自从收了翠兰之后,这位先生索性就不顾忌,男学生女学生一样收,只是教男学生大多更加严厉,因为他们往后是可能做官的,女孩儿学得再好,他见了也只为她们叹息。
学而无用,为何要学?有些事情反而是学了之后懂了更多,才会更清醒更痛苦。不学,浑浑噩噩拈花抹粉,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这一世也就熬过去了。
快到放学的时辰了,离家近的学生在收拾课本,离家远的在张望自家的马车或者来接人的父母和仆役。
木兰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翠兰,她和一个鹅蛋脸的小姑娘站在一起说话,脸上怒气冲冲,宝儿则挤在人堆里不那么显眼,木兰看他左一眼右一眼地瞟着那个鹅蛋脸少女,胖脸上带着明显的忧愁。
木兰一下马车,翠兰就嗷地一声冲过来了,拉着木兰的手,很急切地嚷:“大兄大兄,这是赵惠娘,她后爹要把她嫁人了!她不肯嫁人,那个周涂也在我们这儿上学,他对惠娘特别坏,还说惠娘嫁给她之后不许来上学了,还骂惠娘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哪样都是木兰管不着的事,木兰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叹了口气。
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听了这话,点头哈腰地笑道:“小贵人哪!哪有的事,我就是惠娘的亲爹,贵人实在不晓得,我家惠娘在这儿读书,认得那位周郎君,她自己情愿要嫁,我有什么办法。”
说到最后一句,中年男人的脸色难看,看起来确实不是很乐意,木兰知道,如今能把女儿送到学堂来读书的人家,一定是比较重视女儿的。
木兰看向中年男人,又看了看那个脸色煞白的鹅蛋脸少女,轻吸了一口气,虽然自己的事情是一团糊涂,但她也是二十来岁的大人长辈,很快就理清了情况,对倪宽道:“劳先生借间屋子,我理会些家事。”
倪宽这里的学生,家世最好的就是翠兰和宝儿了,每年束脩抵得上这里所有学子,故而他也是笑脸相迎,把客堂留给木兰,自家人离得远远在院子里待着。
木兰从学子里提溜出宝儿,张贺和宝儿关系好,也跟上来了。
张贺个头长了许多,木兰打仗前张汤的夫人就有孕了,前段时间生了一个小郎,取名张安世,是张贺的幼弟,木兰去看过,很小的一个团儿。
让惠娘的父亲叫来周涂,木兰坐在上首,请赵父坐在一旁,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木兰先问惠娘道:“你父是亲父,不是后爹吧?”
她看得出来惠娘眉眼和赵父是很相似的,见惠娘点头,瞪了一眼翠兰,叫人帮忙还胡说八道。
木兰又问惠娘,“你是自己要嫁这位周小郎的?”
周涂是学子里个头最高的,长相普通流里流气,看着并不像学生,颇有些纨绔姿态,但在木兰面前颇为老实,大约是知道她。
惠娘咬住唇,翠兰急忙道:“你和我大兄说呀!他会帮你的!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翠兰的话给了惠娘一丝勇气,她低下头,下唇都快咬破了,才轻轻地道:“周涂见了我换衣裳,他说我要是不嫁给他,就把我的事说出去,我不嫁给他,就没人要了……”
赵父脸色铁青,但看得出来是知情的,周涂被揭穿有些慌张,但很快就解释道:“我不当心见到她解衣,她浑身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能不娶她?这事说出去,难道会有人要她吗?”
木兰冷冷地看了一眼周涂,这纨绔少年被看得打了寒颤,缩头缩脑起来。
张贺忽然踹了宝儿一脚,宝儿涨红了脸,张贺又踹了他一脚,宝儿紧闭双眼冲了出来,一头撞在周涂腰上,熟门熟路地把他推搡倒地,骑在周涂身上打他。
这姿势实在眼熟极了,招式也很熟悉,木兰立刻明白宝儿的恶少打法是谁教的了,连忙下去把两个少年拉开,拉住宝儿胳膊的时候,木兰忽然发觉他胳膊上倒不是软嘟嘟的肥肉,而是很结实的肉。
木兰对倒在地上的周涂说道:“我本可以拿你入狱,叫你死在狱中无人问,这事也就说不出去了。”
周涂脸色惨白,连忙爬起来磕头求饶,他家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他大伯是期门军中的中级官吏,对一些小官来说都不好惹,毕竟那是天子直属军队,但对真正的贵人来说就不值一提了。
木兰警告地道:“这事在场其他人都不会说,但凡有一丝风声传出去,小郎君,你就活到那天为止。”
对上那双冷厉中满是杀意的眸子,周涂身下散发出一股臭气来,竟然是吓得尿裤子了。
木兰又喝道:“听到没有?”
周涂话都不会讲了,只知道点头。
木兰看向脸色发白的赵惠娘,有些后悔把这么多人叫来了,她本来以为会是彩聘之类的钱财纠纷,已经准备出钱,谁知道是这样的私隐,不由厌弃地看了一眼周涂。
木兰对赵父道:“今日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请你父女放心,这事到此为止。”
翠兰急忙道:“大兄,还有宝儿的事呢!”
木兰看了一眼宝儿,微微摇头,她也看得出来自家小弟对惠娘有心思,可今日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好提,像是拿捏人家的短处逼人婚嫁,哪有这么办事的?
但她考虑周全,少年人之间可没那么多顾忌,被张贺又踹了一脚,宝儿胖脸涨红走上前,软乎乎地对惠娘道:“他这样坏,你别嫁给他了,我……要不然我也给他看看吧?其实看看也没有丢一块肉,不对,我要是丢了很多肉,会不会好看一点?”
惠娘窘迫地看了一眼宝儿,宝儿不是英俊的长相,胖胖的,有个小肚子,清秀的眉眼看起来很温顺,但她在今日之前已经被周涂威胁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人,也就是这会儿心里才生出一点涟漪。
宝儿乱七八糟地说着话,木兰知道这里大概所有人都知道这胖墩的心思了,就他还扭扭捏捏拉七扯八,不知怎么的想起旁人来,脸也跟着涨红。
木兰最后又警告了一番周涂,让他家人把他带回去,才对脸色好了一些的赵父道:“孩子之间的事都随他们,让他们再处一处,要是惠娘也愿意,我们做个亲家也很好。”
赵父连连点头,他对宝儿是很满意的,贵人家的郎君,又没什么架子,今日这样的事都叫他听见,竟然也不介意,脾气实在是很好,最重要的是,女儿也红着脸站在那里呢!
婚事婚事,小儿女都乐意是最大的美事。
回去的马车上,木兰都没和弟妹说话,把头伸在车帘外,吹着初冬的凉风,发热的脑袋里才有了些许冷静。
明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拒绝,可她甚至不能想到这两个字,想一想就生出许多胡乱心思。
可恼,今日遍地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