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也不怪刘彻嫌弃霍去病进度慢,他开春那会儿送给宝儿翠兰的两只兔子,都下了四窝小兔崽子了, 但在木兰这里, 他还是“最好的友人”。
当初兔子拿回家不久,因为是合笼一起养的,没过两个月翠兰去看兔子的时候, 惊奇地发现多了一窝小兔子, 老里正眯着眼睛端详许久,断定这是一公一母, 一对儿的兔子,而不是什么两只公兔。可小兔崽子下都下了, 而且两个孩子都喜欢兔子,家里地方也不小,养也就养着了。
到这会儿快冬天, 最先下的小兔子已经满地跑了。
不过虽然刘彻都觉得看不过眼,霍去病倒没有很急迫,木兰在他看来是个很正常的男子,虽然喜欢的多是些年长妇人,但看看木兰府上吧, 管事是个年轻女郎, 出行带着两个女随从,从汝阴侯那儿救出来的美貌女郎在府上做教师, 放眼权贵之中, 这其实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身边出入的都是男人,府里伺候的婢子没一个近身, 纵然他出行在外时总是更吸引女郎目光,可木兰望着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清澈黑润,他已经隐隐感觉,这场年少时的爱恋,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但现在至少木兰还没有娶妻,那就喜欢到他娶妻为止,在这之前,就尽管喜欢着吧。
这样简单的心思,连卫青都看得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一句,不能理解的是天子,毕竟天子十二三岁就会勾搭伴读一起洗澡,给小宫女摘花戴,他想要的就要去得到,视得不到为奇异。
这一日就在撸狗中过去了。
入冬时节,原定的征兵事项暂停,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有淮南王门客密告其有谋反之意,刘彻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叔叔会赶在这个时候送他这场礼,不把淮南王的谋反案理清,就不好遣兵将出征。
刘彻一连多日上朝都是阴着一张脸,先是调集兵马,大军压境淮南王封地,命其国相沿途大开城门,入淮南王宫,擒获王后太子等人,剪除刘安封地羽翼之后,下旨将刘安的罪名昭告天下。
等这些事情忙完,已经是转年的四五月份,淮南王国中的兵力一大半由朝廷派去的国相掌握,刘安本身在封地经营几十年,愿意和他一起造反的人居然没几个。他十分信任的门客里,十个有三个是刘彻派去的卧底,而且从在长安的刘陵这里,到在淮南王封地的刘安身边,卧底眼线们互相监督印证情报,忙活十来年,最后发现刘安是个只会空谈造反的大嘴巴。
当初有人前往长安密告刘安造反的时候,刘安就准备切实造反了,但国中有国相掌权,他想出来的法子居然是放一把火,把国相叫来议事,连带王宫一起烧掉,这样国相身死,藏起王后太子,这还一举两得了,但事情没成,国相没死,最后联合朝廷把他抓起来了。
刘彻是真的气,不过淮南王经营几十年的家业颇为可观,这不连带着打仗的钱都有了吗?气好歹消了一些,也决定给淮南王一家来个体面,不以刀兵相加,以毒酒处死。
在淮南封地富贵了一辈子的王后、太子,王女等,全都凄凄惨惨上路,也不知是为了啥,刘彻本想把刘安弄到长安来再问罪于他,但刘安得到风声之后,服丹而亡。
死得最晚的是刘陵,她人就在长安,淮南王造反的消息传来时她就被抓了起来,一直关在廷尉狱里,昔日和她有过交情的人纷纷避而远之,实在很近的拼命上书天子,乞求活命,刘安设想过的一张造反大网,在实权皇帝的镇压之下,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刘安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刘彻心里舒坦了,点着灯入库看了淮南王这些年来珍藏的宝物,不由感叹,世上待你最好的永远是自家亲戚,并顺便慈心大动,叫来张汤,让他把淮南王最后的一点血脉,翁主刘陵厚葬之。
张汤应命而去。
今年的年号本定为元狩,开年之初,刘彻本是要从今年开始对匈奴实行大反攻,故此改年号为元狩,结果元狩元年开局不利,被淮南王造反案给耽搁了,此外王美人艰难诞下一子,为皇次子刘闳。
为了安定朝中人心,刘彻封王美人为王夫人之后,在王夫人殷切的目光中抱了抱次子,然后晚间下诏,择吉日良辰,册封皇长子刘据为太子。
这一手连卫家人都没想到,因为当初册封皇后就是为了长子,但皇后既立,却没有册封太子,谁也不敢为这个去问天子,却没想到在第二子出生之后,刘彻却忽然决定封刘据为皇太子。
太子册封之后,大赦天下,百官之中低级官员得到额外禄米,民间百姓为家长者赐一级民爵,宫中年长宫女放出宫婚配,遣帝使出巡,乡中三老孝子等赏赐布帛米肉,年老者亦得厚赠,使得储君的名望在朝在野都大大上升。
更多的人去拜访卫青,而且因为卫青丧妻快两年了,不少人甚至愿意把家中娇养了十几岁的女儿送给他为妾,都被卫青拒绝,还有迂回些的,想嫁女给霍去病,都被霍去病赶走。
卫青两个出嫁的姐姐也都受到贵妇人的追捧,两个幼弟都被介绍了门第很高的贵女,得以婚配,一时之间,卫氏一门煊赫至极。
至于其他原本门庭若市的权贵人家,不说门可罗雀,也差不多了,木兰就没这个烦恼,她一向不待外客的,倒是某一日经过韩说家,见他家门庭冷清,去敲了敲门。
韩说失宠已久了,自从王夫人得幸后,他就没再被天子召幸过。刘彻是喜新厌旧之人,宫中历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至今为止,刘彻唯一给了些颜面的就是卫皇后,卫皇后生育三女一子之后年岁渐长,容颜憔悴,不得刘彻喜爱,但他起初隔三差五地见见皇后,后来十天半月去看看她,渐渐地就不再碰她,给了卫家一个慢慢接受的时间。
而对其他人,基本都是他厌倦之后,再也不沾一次,没有半点复宠的可能。这样的帝王翻脸,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昨日浓情蜜意,今日骤然失宠,而且再无希望,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韩说因为是男子,得宠的时候正赶上捞战功的机会,事成后回来封了个侯,失宠后日子是比宫妃好过许多的,可从门庭若市到无人问津,这其中的心境外人难以体会,就连家里亲戚都责怪他没本事笼络帝心,早知失宠这么快,当初有宠时为什么不带着全家一起富贵?谁还不清楚天子的脾性。
被说得多了,韩说都记在心里,然后找了个时间办宴会,等亲戚全来了,命家仆关门,他亲自提着棍子把这些亲戚打了一顿,然后全部撵走。
他不过是承宠了些时日罢了,又不是失宠的妃嫔只能憋着口气凄凉度日,真当他会唯唯诺诺受辱?
距离韩说关门打亲戚没多久,木兰登门时看到韩说眼睛都瞪圆了,似乎没想到她会来,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花、花将军。”
军中称谓在外头是比较亲近的叫法,木兰点点头,说道:“先前我也想来看你,可你家客人太多挤不进去,今日路过看门口没人,故此来看看你。”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韩说又想抄棍子了,可木兰说这话时眼神真诚,她脸又显小,韩说心里都替她说话,这样一个干净的小将军,他知不知道天子和他的事都不一定。
韩说缓了一口气,说道:“我骤然失宠,只好在当初跟随将军,得了一个小侯,有房宅安身,也有禄米度日,比起从前已经是过得很好了。”
要不是穷得没法子,哪个直挺挺的男人愿意去朝天子撅屁股,韩说怀念的只是有宠时的风光,而非和天子的恩爱……屁的恩爱,他总会在拉屎时想起这事,再把自己恶心得要死。
木兰想了想,问道:“你可还愿意上战场吗?”
韩说愣住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上次跟随将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且将军麾下猛将如云,我、我实在算不得什么。”
木兰摇摇头,韩说识字,脑子不笨,又有一个侯爵可以名正言顺领兵,行军打仗要是只看勇武,李敢合该封万户侯。像韩说这样的人才,可以从命执行很多远程决策,她带出来的兵将里,唯一能叫她放心分兵的就是赵破奴,可赵破奴又没有韩说聪明,打仗嘛,慢慢带也就带出来了。
木兰认真地道:“只要你愿意,我军中就为你留个位置。天子昨日召我,说年底征兵,在这之前,你都可以考虑。”
韩说压根没有考虑,含着眼泪只是重重地点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失宠后,他体会了常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人情冷暖,在这个时候还愿意拉他一把的人,天底下大约也就这一个了。
这千里征途,只随君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