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如此感同身受, 大致来源于几分雏鸟情结,她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像样的贵人是卫青,这对她的为人处事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卫青拓宽了木兰的眼界, 从此她所认知的世界开始变化,她不自觉地将卫青当成学习的榜样。
而木兰第一个见到的给她所有对于女人完美想象的女人,就是阿黎夫人了。
她第一次见到阿黎夫人, 就震惊于她的漂亮妆容, 她的温柔举止,在此之前她接触的女人要不是花母那样的, 要不是伯母那样的,总之都是粗鲁不堪的村里大娘, 因为男丁的身份,她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同龄的女孩儿。
木兰那时是真的惊住了,呆住了, 她从未想过做一个女人能如此优雅美丽,至于之后见到的卫少儿,平阳公主,因为少了初见的惊艳,令木兰欣赏的便是她们本身的魅力了。
花母确实是个本事不错的接生婆, 她能看得出来, 并且和人说出来的事,基本上是大差不差的。
木兰也知道阿娘不会乱说, 阿黎夫人大约是真的要不行了, 她的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总梦见自己在难产。
此后的事情也印证了花母的话。
卫府刚得了一对龙凤胎就闭门谢客, 只有医者轮流不断地上门,外人就已经猜出几分不对了,霍去病每次回去,卫府里都是忙乱的,卫老夫人给他塞了些金银财物,叫他这段时间在外头找个宅子住。
其实老夫人想叫霍去病最好住回陈家去,那才是他正经的家呢,可霍去病和陈掌关系不好,不用问都知道他不肯去的。
卫青推辞了所有事务,整日在家里陪伴妻子,卫老夫人劝他放宽心,妇人生产就是这样,长安城里多的是二婚的权贵,为啥?还不是因为少年夫妻大多不到头,先头的妻子死在生产上的要占三成多。
卫老夫人觉得自己做得够好的了,当初女儿得幸于天子,多少人想来找她做亲家,这丫头那时才嫁过来多久?孩子都没生,卫家够对得起她的了,这么多年仲卿连个妾都没有,叫她从奴婢做到侯夫人,这福气顶天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只是看着人躺在床上,小脸没什么生气的样子,老夫人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叫婢子喂了点蜜水进去,絮叨道:“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命,有人命好,有人命苦,你为我们卫家添了三儿一女,到了底下,列祖列宗也会护着你,往后阿伉承爵,世世代代也都供你。孩子,踏实些闭了眼吧,天天在这儿熬着,家里见着也伤心啊。”
阿黎喝了蜜水,神志清醒了些,她昂起头看向门外,喃喃地道:“母亲,良人呢?”
卫老夫人脸一黑,不大高兴地道:“他整日陪在你边上,才去换身衣裳,你都不叫他安心!”
阿黎没再说话,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直到门口匆匆跑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眼角才落了一滴眼泪,她伸出手,是一个要抱的姿势。
卫老夫人看出来了,好几天都没动弹,气息微弱有进无出的人了,一下子做这么大的动作,显然是回光返照了。
卫青换上了妻子最喜欢的戎装,盔甲在身,竟然也行动如风,冲进室内,将妻子小心地揽进怀中。
卫老夫人连忙叫婢子把龙凤胎抱来,把卫伉卫不疑两兄弟也叫来,两个小男孩哭嚎着跑来,龙凤胎也哇哇大哭着,阿黎只是望了一眼哭闹的孩子们,有些恍惚地别开眼,抬眼看着憔悴消瘦的卫青,摸了摸他的脸颊。
富贵权势,恩爱良人,几个可爱的孩子,明明这辈子她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不甘心,还是意难平?
她这匆匆一生,为人妇,为人母,都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可到头来如水无痕,像人死时最后一滴泪,很快就会干去。
阿黎最后靠在卫青肩头,一句怨言也没说,只是轻轻地道:“良人以后,要好好的。”
卫青嗯了一声,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那点气息从微弱到消失,心里也像空了一块。
此后挂白,出殡,下葬,一切都是卫老夫人操办,她当年是亲手从婢子里挑的貌美脾气好的孤女,把她带到卫家,如今也是亲手给她操办丧事,替她合上棺木。
卫府的沉闷气氛还没有消散,就已经有人急急上门,卫少儿实在觉得丢人,可陈掌给她说了无数好话,又承诺尽快把家里她看不顺眼的两个亡妻之女嫁出去,才让卫少儿不情不愿地带着小姑子上门来。
小姑子是陈掌的幼妹陈幺娘,是个二十来岁的未婚女郎,原先和人定过亲,那人落水死了,刚巧那时陈何出事,陈家破落,陈幺娘心气高不肯胡乱嫁了,就拖到现在,卫青妻子的死讯一传来,陈掌喜得一拍大腿,亲上加亲的时候到了!
陈幺娘端庄而坐,举止温雅,陈家人没有长得难看的,她容貌生得极美,陈掌也动过心思把幼妹送到宫中奔前程,但他自己就是裙带上位,没有别的渠道献妹,也怕为这事得罪了卫皇后不值当,思前想后就把主意打在卫青身上。
虽然上赶着送过去,吃相是难看了点,但以卫青的抢手程度,过了这个点,必然有更多的竞争者。陈掌代入一下自己,和亡妻感情深厚又怎么样?美人投怀,岂有拒绝的道理?幺娘可是极漂亮的。
卫老夫人面上和气,心里腻歪至极,人再标致又怎么样?她可没准备让仲卿娶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何况那头人刚死,多少也得做足面子吧?当他们家也像陈家一样不讲究吗?
想着找个由头把人打发走,但也不能伤了自家女儿的颜面,叫陈家人回去拿她撒气,老太太正想着呢,外头通报,说是振武侯求见老夫人。
卫老夫人按理是该把女客避到后堂去,再来招待旁人的,但老太太假装没在意,连忙叫人迎进来。
卫少儿本是百无聊赖坐着看指甲的,见到木兰进来,眼睛就是一亮,她还记得当初那个讨人喜欢的黑小子,时隔一年多再见,人白皙了许多,个儿长得更高了,最重要的是,这可是如今简在帝心的新贵了。
木兰是前两日才从自家阿娘那儿知道,她当初从阿黎夫人那儿哄走了一些贵重首饰,这会儿人去世了,她阿娘竟然把东西翻出来要戴,还美其名曰老太太没给她接生钱,就当抵了的。
花母不是没钱,但她把钱都锁在库房里,不肯为贵重首饰花销一文钱,从别人那儿弄来的,对她来说等于白捡的。
木兰眼前简直一阵阵发黑,她严厉地警告花母不可再犯,然后仔细翻查了阿娘的住处,把这些物品全部收走,然后从库房里又挑了些丝绸绢帛和几样像样的贵重礼物,带着人套了个车,来卫府赔礼。
原本把这事和知情的卫老夫人说一说,诚恳些赔礼道歉,也就罢了,但没想到府里客堂还有外客,木兰一时没法开口,难道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不光彩的事?
卫老夫人却是人老成精了,看出木兰不大想当着人表明来意,拉着她进到客堂里,也不提这个,只是对着女儿和那陈家幺娘一个劲儿地夸木兰。
“当初仲卿回来还跟我说呢,说在军中见着一个不错的小郎,就是可惜人家是征发兵,没能带回来,不然带着做个亲兵也是好的,谁想到呢?才过去两年,人家小郎已经跟他一样做将军啦!”
卫老夫人年纪已经大了,所以也不必避嫌,她亲热地拍了拍木兰的手,满是怜爱地道:“看看,这么可人疼的小郎哟,十七了还没成婚,府里连个姬妾都没有,是个立身正的,也不知道是谁家天仙儿,才能配得他。”
说这话时,老太太瞥了一眼端坐的陈幺娘,这美人儿嘴角带着淡淡微笑,却没有投来一个眼神,显然是不为所动。
陈幺娘看都不看木兰,心道,她有几条命跟公主抢男人?振武侯大胜归来,连天子的面儿都没见就进了公主府,把汝阴侯这正经丈夫打个半死,在公主府待了半夜才走,这消息早就在长安城街头巷尾传遍了。
卫老夫人说了这一大通话,没打动奔着卫青来的陈幺娘,反而把卫少儿说得心动得不行,掩口而笑,附和道:“就是呀,多讨人喜欢的郎君,我记得当初花郎刚来长安的时候,看我还看呆了呢!去病气得还跟他打了一架。”
她和陈掌闹得难看,对俊美且风度翩翩的男人都产生了一点偏见,反而就是这种无害的清秀少年让她看得顺眼,如果没有平阳公主这层关系,她早就下手了!
可不能下手,撩拨一下,叫这小郎君为她心动,时时想着她,就已经够叫她偷笑的了。
卫少儿的视线来得灼热,木兰记着要守礼节,垂着眼睛避开卫少儿,看起来反而有几分羞涩。
卫老夫人没防备卫少儿会开口,听了这话,瞪女儿一眼,卫少儿理了理发鬓,哼了一声,她是被纵惯了的。
木兰如坐针毡,她是来赔礼道歉的人,礼物已经送了,但还没道歉,总不能下回再来,可左边是老夫人拉着她夸,右边是卫少儿千娇百媚地说话,不远处还坐着个满脸微笑的陌生女客。
明明是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场景,但就是感觉很不对劲,春夏之交正是凉爽的时候,可她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这、这就是卫将军过的日子吗?那他过得有点难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