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有才华的人, 刘彻实在是个非常宽容的君王,他主要是觉得这事他又没吃亏,总不能因为一员大将是女子, 那么多的战功就不算数了, 匈奴人也能活过来打仗了。
甚至对他这样的君王来说,别说将军变成女子了,就是枕边人变成男人……那更刺激了啊!
至于肯定会有朝臣跳出来反对, 刘彻也不觉得麻烦, 他是很喜欢和臣子斗智斗勇的,不然这一天天的闲着也没事, 何况比起木兰的这点小事,他最近还准备搞个大动作, 够让朝堂震半年了。
刘彻亲自把木兰送出正殿,让她回去不要多想,功名利禄都是她应得之物, 没有收回的道理。
木兰设想过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她想过会失去一些东西,除去身外之物,或许还有其他的,她想过也许天子不问罪她, 但要她不再出现在人前, 她和霍去病之间的感情大约也要断掉,但她还是决定来坦白。
她想要作为一个女子活在这世间, 至于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如今还朦朦胧胧不大懂得。
如同十三岁那年从军, 踏上征途时,她凝望着卫青的背影和飘飞在草原上的军旗, 她逐渐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不为功名利禄,而为给世间留下这样的背影和旗帜。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阿彩上前来迎,木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她轻声道:“阿彩,我向陛下坦白了。”
这话没头没尾,阿彩本不应该知道木兰说了什么,但她脸色骤然起了变化,木兰张开双臂抱了抱她,笑着说道:“陛下没有怪罪,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替我隐瞒。”
木兰起先有过怀疑,但一直没有确认,直到今日她焚香沐浴时听见外间阿彩在赶人,想到自己这几年在府中洗澡时身边从来不会出现外人,心中那根弦忽然就动了动,她因阿彩是天子眼线一直对她有些芥蒂,直到后来想开了,到今日才发觉阿彩为了她做了这许多事。
阿彩噎了一下,才别扭地小声道:“谁替你隐瞒这杀头的祸事,我也是才知道的……”
木兰又抱了抱她,见到不远处路过的陈大陈二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难得有些顽皮地朝她们招招手,陈二吓得转头就跑,陈大僵在原地,木兰过来也抱了抱她,陈二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出一张惊恐的脸。
木兰哈哈大笑,身手敏捷地冲过去,一把拦腰抱起陈二,笑得像个疯子似的,低头对陈二道:“来,解了我的发冠。”
陈二连忙伸手去解开她的发冠,木兰摇头晃脑地把头发晃散了,放下陈二,又跑过去寻三娘子,三娘子刚洗了澡,正在洗衣服,猛然从后面被人抱住了,吓得举起洗衣棍就要打,木兰慌忙松开手就跑,三娘子追了几步发现这披头散发的人有些眼熟,迟疑着停下步子。
木兰在府里皮了小半个时辰,逢人便说,没多久除了在外头的,府里的人基本都知道自家主君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刚才去面见了天子,得天子赦免的事,主君平时多沉稳的一个人啊,现在抱着一只小狗在府里到处撒欢。
老里正这两年眼神不大好了,耳朵却灵便,听间外头说话,还没听明白呢,木兰跑进屋子里来,把小狗塞到老里正手里,笑道:“祝老爹,陛下知道我是女儿身了,我再也不用当男人了!”
说完又往外面跑,老里正和小奶狗面面相觑,随后老里正抱着小狗感叹,这上岁数的人啊,先是眼睛不好,现在耳朵也出问题了。
花父花母起初听闻这事第一反应都是惊惧,等听到天子赦免才好了一些,富贵的这些年,他们和木兰一直是不冷不热地处着,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据说满府里撒欢的女儿来和他们解释,老夫妻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享富贵吧。
武安侯府里的喜事因为夜晚到来而更热闹了,府里的小女郎和小郎君回来了,翠兰路上听来接的车夫说了这事,但一时不敢相信,她从小到大的亲阿兄怎么会是阿姐呢?她拉着宝儿很慌乱地一直在说话,宝儿则是呆愣地听着,姐弟二人到家的时候,站在府门前都不敢进去。
木兰披散着头发,精神奕奕地站在院中,只差再舞一套剑法,听见外间有动静,知道是弟弟妹妹回来了,大步出门去迎。
对上木兰笑吟吟的脸,翠兰和宝儿吓得就差抱在一块儿了。
阿兄真的变成阿姐了?
变成阿姐的阿兄到底还是阿兄,先是翠兰小心地凑过去摸了摸木兰的脸,再是宝儿哇地一声扑过去抱住了木兰的腰,木兰摸摸两人的头,一手拉着一个进门,笑着道:“这辈子,我还没听过你们叫阿姐呢。”
翠兰立刻叫道:“阿姐!你是我的亲阿姐!阿姐,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宝儿蹭蹭木兰的手臂,小声地道:“阿姐。”
木兰拍拍翠兰和宝儿的脑袋,她今日实在欢喜极了,即便是抓到大单于,她也没有这么兴奋,如今兴奋得过了头,渐渐开始有些疲累了,拉着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往府里走,好脾气地回答他们每一个问题。
武安侯府里兔子多,走几步路就能见到几只兔子团在一起吃草,木兰平时不大碰兔子,吃饭的时候怀里竟然揣着两只,偶尔心情很好地摸摸兔子耳朵,老里正对这事显得很平静,他年纪大了见的人和事也多,其实要不是木兰打下了这一番事业,乡间村里以女充男的事并不少,老里正也见过几回。
那些以女充男的人家,大多到了年纪还是会把女儿婚配出去,最次也是卖掉,对这些人家来说,到年纪的女儿本就是一笔资产。更别说送去军中,能从军年纪不会太小了,把人送到军营里就跟丢了一样,能狠到这个程度的人家真不多,也有进去了,被发现了,下场很惨,如三娘子这样还能出头的就更少。
老里正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花家父母,没说什么,这两个人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个有本事的孩子。
用过晚食,木兰还想出去一趟,她把头发松松地扎成一束,又洗了一把澡,阿彩帮她仔仔细细地篦虱子和虱子卵,但是虱子这东西想要根除不是一两把澡的问题,最少得每天洗,过个十几二十天才能除干净,这样她只能打消了去公主府的念头,而是找同样有虱子的霍去病了。
行军辛苦,霍去病回府搓了一层皮下来,一整年行军在外,他一共就洗了三回热水澡,其他的都是见河下水,回来的路上赶得急,到了府里一整日就剩洗澡了,仆役一共给他换了六七桶热水,梳篦的小仆都是轮换的,最后霍去病洗累了,一直呼呼大睡到晚间。
木兰来时仍旧是霍光接待,霍光差人去叫醒霍去病,但和木兰却没说霍去病在睡觉的事,他觉得自家兄长应该也不会怪他,这个时辰快到宵禁了,花家阿兄来拜访,这不再抵足而眠一回?这要还能放走人,霍光觉得明日一早阿兄过来掐他脖子的可能性更高。
霍去病被叫醒时还浑身火气,但一听木兰来了,很快起身更衣,春三月微微寒,不怕冷的已经可以穿最轻薄的春衫,霍去病急忙蹬上木屐就往外走,一见到坐在客堂的木兰,脸上的笑容就化开了,瞪一眼霍光道:“我记得你还有许多功课没做,怎么好在这里闲着?”
霍光一噎,他刚和先生请的三个月假,他要备婚了啊!哪来的功课要做?
委屈的少年郎还是给了兄长这个颜面,一声不吭,先向木兰行礼,又向霍去病行礼,从客堂退了出去,顺带还把伺候茶水的婢子一起带出去了。
霍去病几步走到木兰边上,脸上的笑容就如春风般温柔,他凑近小声道:“这时辰该宵禁了,我们还睡一间房吧。”
像他刚才瞪霍光一样,木兰也瞪了他一眼,心中气恼,只道:“我回去小心些就行了……我今日和陛下坦白了,陛下宽宏,没有计较。”
霍去病惊道:“怎么不带我去?陛下要是怪罪,我也能与你挡一挡。”
木兰摇摇头,她不觉得这事需要霍去病的参与,她只是道:“今后我们往来可以在明面上了,你趁早择个良辰上门来。”
谈到这事,她难得有些羞涩,多年相交,她实在很清楚霍去病的品行,他若要美色,大把的美人抢着上门来,他若要宜室宜家的贤惠妻子,也多的是名门贵女愿意,他这样一心待她,她又怎么肯负他?
羞涩到底只是一点点,木兰毕竟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对这份感情是很直白的。
她看着面露疑色的霍去病,语气郑重地道:“只是,今日我愿意与你成婚,来日你要是有了二心,不是你休弃于我,而是我会休了你。”
霍去病越发迷茫了,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做一对不婚不娶的爱人,不要妻妾不要儿女,从年轻到年老,最后做一对快快乐乐的老头子吗?
木兰的意思,难道是要正经婚嫁?这、两个男人……谁娶谁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