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人也是冤枉, 他们养狗没那么勤快是真的,毕竟十几条狗,一眼看不着就乱拉乱尿, 都是常有的事, 不可能时时都打扫干净,但大家心里有数,主君只会在晚间来看狗, 所以天快黑时把院子洒扫洒扫就行了。
哪里想到前两日来了个小祖宗, 白日里也要他们去扫地,院子那么大偏说无处下脚, 还闹得见了管事。两个养狗人已经共事数月,自然联合起来说那丫头不好, 今日两人也是照例在晚食后扫了院子,踏踏实实安置下来,还没睡多大一会儿, 就被主君踹开了房门。
房里暗,霍去病把两个养狗人叫出来,在院子里看过小狗伤势,两人都吓了一跳,连说白日里还好好的。
霍去病看着两人脸上神情, 冷冷地道:“刚满月的小狗, 母狗都是小心护着,小狗互相玩闹不会伤成这样, 而且院子里没有边边角角的硬物, 它如何伤着?你们需自证清白, 否则损我爱宠,我让人拿你们去问官。”
养狗人是外头聘来, 并不是奴隶,其实真要犯了事,以霍去病这样的荣宠,只推说一句不知情,打死也就打死了,真没人和他论这个是非。
两人也都知道这点,所以抖若筛糠,其中一个年级大些的养狗人瑟缩几下,开口道:“小狗被伤,肯定惧伤狗人,主君不如放下小狗,看它怕我们谁。”
这开口的人认定不是自己干的,没开口的也知道不是自己干的,一脸的委屈。
霍去病想了想,把小狗放下,这小狗崽活泼得很,虽然受了一脚,但还是很亲人,一被放下地,就高高兴兴地绕着霍去病的脚边转,过了一小会儿,又去扑腾两个养狗人,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霍去病的眉头仍然皱着,看起来并不满意,两个养狗人面面相觑,之前没开口的那个小声道:“主君,还有一个婢子,她白日里过来喂狗,过了晚食也没见她……”
另外一人也连忙道:“她喂狗一向不尽心,狗来讨食也不让狗扑,有时还会骂狗,一定是她!”
两人都想把罪名往外推,霍去病也没有偏信这两个,只道:“去叫她来。”
显儿还在睡着就被人掀了被褥拎起来,这会儿天气不算冷,叫起的人还给她扔了件外衣,显儿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等清醒一些,看到是去狗房的路,大晚上脸都吓白了,难道那小狗死了?
一进院子,看到小狗崽在地上撒欢,显儿顿时就放下心来,但看着主君和两个跪在地上的养狗人,她心里还是打鼓,刚要行礼,就见那先前还在撒欢扑管事的小狗崽嘤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绕着她走开了。
霍去病养狗养了几个月,没养狗之前也看宫里御狗好几年了,哪里不知道小狗这是畏惧的姿态,狗本来就是很通人性的,他沉着脸看向显儿。
其实他对显儿的脸没多大印象,家里为霍光买的十来岁的漂亮小婢子太多了,看着比养狗人姿态可怜多了的小婢,霍去病只道:“这两人都指证,看到你伤了这只小狗,你可能自辩清白?”
显儿愣了一下,她踢狗之后看过四周,没见到人,就是这一怔愣,她眨了眨眼睛,拖着哭腔道:“不、不知道,我没有伤狗……他们两个白日里联合起来让我被管事骂,现在又来诬赖我!我怕狗的,小狗和母狗一直待在一起,我怎么敢去踹它?”
虽然带着哭腔,但说话一点都不含糊,先点出过节,再层层佐证,要不是小狗见她害怕,夹着尾巴逃走,这话说出来,嫌疑就立刻低了许多。
养狗人都很害怕,一个说就是亲眼见的,一个说见到显儿离开时神色匆匆,很没有默契。
显儿还待再说,霍去病道:“小狗为何见你害怕?”
显儿眨了眨眼睛,眨下几滴眼泪,这才辩解道:“白日里不小心踩到它……踩到它的爪子了,所以……”
霍去病也没断过案,但他跟在天子身边久了,有些神情能分辨出来。
两个养狗人神情一致,就是害怕,而这小婢脸上的表情就多得多了,刚来狗房时见到小狗,略松一口气,被指证时惊慌失措,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辩解前先哭,这是为了酝酿言语,被他问到时,也是先哭,拖出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这是很明显的撒谎。
霍去病懒得再听这错漏百出的谎言,只对管事道:“是奴隶发卖,是良家子遣家,府里不要这样的人。”
管事一听就知道霍去病没认出显儿来,犹豫着道:“这是仲君那里调来的人,只怕仲君见怪。”
霍去病皱眉,经了提醒才想起显儿这个人来,他实在是厌烦极了,养了霍光这大半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为这个显儿生气,他冷静地道:“这丫头先前是良家子,发卖之前记得去问问她家里愿不愿要,但卖她的钱一分不得少,不要再拖去发卖。这事不必瞒着阿光,告诉他,要么带着这丫头回平阳县,做一世县吏家的儿子,要么老老实实读书,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花头。”
他一腔怒意压抑下来,让养狗人小心看着小狗的伤势,气愤愤一夜都没睡,到天明让管事去传话,一定要霍光给个结果。
霍光早起就听说这事,管事的话说得清楚,他哭了一阵,知道兄长说出这话是认真的,哭了一个早上,到底还是没说半句要回家的话。
平阳县那样小的一个县城,一眼就能见到尽头的人生,那些熟悉的土城小路瓦屋……霍光只要想想都不寒而栗,他来到长安后甚至不怎么想父母。他很喜欢显儿,甚至他也知道显儿的性格不好,就是喜欢她,但为了她回到平阳县去,断绝和霍去病的兄弟关系,从此再无缘富贵……不值当的。
在霍光无言的表态之后,霍去病的心情好了不少,哪怕得知霍光私下里请求管事把显儿卖去个好人家,他也没怎么生气,他发卖显儿不是为了看一个婢子过得不好,再为此高兴,只是和刘彻学来的,把厌烦的人赶得远远的。
霍家家事没有往外传出一点风声,管事也不愿意得罪霍光,显儿家里本来就是高价卖的她,知道惹了霍去病生气,自然也不对显儿抱有希望,不肯买回她。管事叫人把显儿拉去人市,有些明显是为风尘之地挑人的没搭理,是见有一个大户人家,为家中女郎挑陪嫁的,看中显儿美貌,才给买了去。
明明外头没有一点风声,但隔日霍去病入宫时,刘彻却笑着骂他,“为一个婢子气得不睡觉,朕的冠军侯真是好大气量!却直接打死,不就了事?也省得烦心。”
霍去病精神奕奕的,他本来睡觉的时辰就比别人少些,但每日却又极精神,听了天子的话也不觉得意外,他常年跟在天子身边,难道不知道府里有天子眼线?不过是用不着管罢了。
霍去病只道:“民间俗语谓之,欲投鼠而忌器,打死那丫头简单,可阿光难免惧怕生恨,不如远远送走,而且小狗没事。”
前头还是成熟的兄长风范,到最后一句,忽然有些少年调皮之感,刘彻笑得眼睛弯弯,道:“你是爱犬之人,前些日子淮南王进贡一对雪白水猎犬,朕给你一只,你带回去好好养着。”
霍去病得了一只猎犬,心情明显好转许多,他狗房里的一大半狗子都是从刘彻这儿弄来的,得了这话,却还笑道:“那南边的水猎犬稀奇,不好配北地的土猎,陛下不如把两只都赏了臣吧。”
进贡活物一般一对的都是一公一母,霍去病对这个还是很熟络的,但刘彻却抬了抬眼皮,笑道:“你真个全要?那一只水猎犬,朕是预备给木兰的。”
一对的小狗一人一只。
霍去病只张嘴不说话,显然是被天子的会玩给惊住了,刘彻见了,难免有些得意,朕年轻时会男人也是谈真感情的,可没你这么磨叽。
水猎犬一般是渔民的帮手,好的猎犬价值不菲,刘彻派遣使者专门给木兰送了一只过去,看着雪白的猎犬,再看看自家的大白狗,明明都是白狗,家里养的那只毛色立刻就被比下去了,那白毛对着阳光显出一点微焦的黄色,不像御赐的狗那样纯白无杂色。
木兰试探着摸摸狗头,猎犬很亲人,被摸了两下,还自己把狗头送到木兰手边去蹭蹭,实在很可爱。
大白狗试探着过来闻白猎犬的屁股,那白猎犬是只母的,大白狗是条单了数年的公狗,不多时两边都闻了闻,然后凑在一块儿玩了起来。
霍去病磨蹭了半日才牵着自家的白猎犬上门,没说两句,就见两条亲密极了的狗子勾勾缠缠跑过去了,他目瞪口呆,看了看自己牵着的漂亮的白猎犬,他松开猎犬,那公猎犬不动,霍去病踹了一脚狗屁股。
还不快去,汝妻要和别的狗子跑了!
公猎犬还是不动,很严肃地蹲坐在那儿,见到木兰过来,同样亲热地把狗头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