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硕大的问号顶在每个人脑袋上。
而他们都望着胡亥,指望他带出一条明路。
胡亥挨个看过去, 夏临渊、李甲、刘萤、李婧、蒙盐、尉阿撩。
这六个人跟着他出生入死, 海外归来, 翻越五岭, 可以说整个大秦, 若要选出对他最忠心的人来, 这六个人便是前六名——当然除了李婧可能是看淡生死、随遇而安。
现在,这六个人的命运,与天下万民的命运一同,都担在了他肩上。肩上这份重,重逾千钧。而他脚下的路, 却是湖面上的薄冰。
他走两步, 就要停下来谨慎地听听响声。等他摸清了冰层的厚度,才敢快步跃过湖面。
而起步的那三两下,总是最慢、最小心的。
此刻,就是他那冰面上的第一步。
众人屏息,等待胡亥的指令。
恰在此时, 门被叩响了, 秦嘉在外面道:“公子,赵郡尉处的消息。”
胡亥目光一凝, 示意尉阿撩开门。
秦嘉进来,先看了看门外,确保无人,这才关上门, 小声快速道:“方才四会县邮人来给我报信,说是咱们走后,赵郡尉就班师回南海郡,路过四会县直接驻扎下来。原来那赵郡尉接了底下人奏报,说是四会县令鱼肉百姓、不务正业。他这原是要查办那四会县令,谁知道已经给咱们杀了——如今四会县已戒严,细查出入。公子,如此一来,咱们可就回不得岭南了。”
夏临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咱们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胡亥却是闭目静思,将天下局势、现下处境与那赵佗为人细细想来,半响睁开眼睛,已是拿定了主意,沉声道:“送信给赵佗,约他在阳山关相见。”
夏临渊惊叫道:“公子,咱们好不容易过了五岭,怎么又要回去?”
刘萤也担忧道:“咱们杀了四会县令。就算那人不堪,却也是赵佗的人。现在赵佗手握重兵,我等身份不明、势单力薄。如果那赵佗包藏祸心……”
胡亥道:“我自有打算。”
他一语定乾坤,众人膺服。
秦嘉左看看右看看,见一行人都是唯胡亥马首是瞻,看来这决定是无可更改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应了,问道:“公子,咱们以什么名义邀约呢?”
难道真把皇帝的名号报上去?秦嘉心道,这假冒的皇帝称号连他都唬不住,就更不用说赵郡尉了。总之,先把消息帮他们递送了。若是形势不对,他便带人独自往汉中寻妻儿去。
并无人在意秦嘉心中的这点小盘算。
胡亥道:“以蒙盐小将军的名义。”
“蒙盐小将军?”秦嘉一愣。
“便是蒙恬大将军之子。你虽然不知道,赵佗却是一定知道的。”胡亥道:“你只管找人送信去。”他召回蒙氏子,给予兵权,而后蒙盐攻占泗水郡等事情,赵佗作为郡尉,自然都有知晓。
“喏。”秦嘉答应着退下去,心里却是嘀咕:这公子也当真邪门,一会儿是皇帝,一会儿又是蒙盐小将军,看来十有八九是个真骗子。可怜他一步错、步步错,虽然是跟了骗子,却也只好一路跟下去了。
一直在旁沉默的、莫名其妙就被邀约了赵佗的蒙盐,这才开口,却是对胡亥道:“以我的名义,那到时候你算什么身份呢?”
胡亥道:“你不是还有一位哥哥蒙壮吗?”
提到假死的哥哥,蒙盐心中一动,却是面色如常,道:“可是他已经病死了。”
胡亥道:“无妨。到时候就说蒙壮是在朕授意下,假死执行秘密任务的。”
蒙盐:……
胡亥伸手,拍了拍蒙盐肩膀,道:“节哀。”
蒙盐:……无奈像海一样深。
胡亥正色道:“长沙郡遍地流民,也是我们的机会。你看外面跟着咱们回来的那几个年轻流民,只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什么都愿意干。余者如那名文士,为了妻儿,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甲跃跃欲试道:“公子,你要让他们做什么呢?”
“做兵。”
李甲眼睛一亮,道:“我们自己召集人马,打回北地去吗?”
蒙盐却是道:“这些人之所以做了流民,便是不愿意上战场厮杀。否则以这些年轻人的体魄,各处叛军都要拉他们去做士卒的。他们恐怕都是躲着,逃过了,避到长沙郡来。”
“此‘兵’非彼‘兵’。”胡亥道:“叛军征兵,那是即刻就要拉上战场去,生死难料的。我们在长沙郡,要做的却是屯兵。大片的荒田,只等人去耕种。我们的屯兵,便是把流民组织起来,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地种,给他们秩序。等这些流民兵在此地稳定下来,就成了我们的大后方。”
胡亥踱步思索着,道:“要实现这一步,有两处难点。一是要跟赵佗谈好,若他从阳山关出兵,借着地势之利,下来侵占掠夺,那么我们就不胜其扰。二是初期稳定人心所需的粮食,我们从四会县出来的时候,用粮食假作盐,三百人搬空了半座县城——这些粮食,够郴县支撑半年,但是若放到整个长沙郡,却也不过一个月左右。所以,我们缺粮。”
刘萤担忧道:“此地本无存粮,郡县官吏都不管事儿了,却去哪里弄粮食呢?”
胡亥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南方,道:“自然还是问赵佗要喽。”
李婧至此才幽幽来了一句,“你计划的都挺好。就是这么按部就班来,等咱们回去,函谷关早被攻破了。”
胡亥沉声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稳扎稳打。若我们此刻冒然冲出去,一时痛快,却是万劫不复。”他环顾众人,道:“可只要我们不倒,函谷关被攻破又如何?自有函谷关,它就一直被各路人马攻来夺去。它不过就是一座关隘,我们再夺回来就是。”
李婧幽幽道:“可是关内宫中,多少典籍孤本。若给叛军占了,他们还会妥善保存吗?”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胡亥心中一痛。
李婧肚子饿得咕噜噜响起来,她自己倒是想开了,又道:“也是,先活下去。不管是什么孤本典籍,什么精巧木工,总得有命才能去欣赏。我饿了——咱们吃点啥?”
胡亥:……
刘萤抿嘴一笑,柔声道:“昨天的墩饼还有几个,我去叫他们热一热送上来。”
有粮食,有最开始的三百力夫,招流民屯兵的事项进行得很顺利。
不过七日,已经召集了八千青壮。
刘萤一面记录着名册,为这热火朝天的场面高兴;一面数着眼看着干瘪下去的粮袋发愁,“这可怎么办?人越招越多——原本算着怎么都够一个月吃的,现在看来,只怕连十天都支撑不下去了……”
第八日,赵佗的信使来了。
赵佗愿意与“蒙盐小将军”阳山关上一见。
刘萤紧张道:“公子,您带上这八千青壮,一同去阳山关上。万一有点什么事儿,他们总能抵挡一会儿。”
胡亥失笑,道:“你当赵佗是什么人?你拉这八千流民上去,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杀过人的兵,和只是空有力气的流民,在赵佗这样的将军看来,简直就像是两个物种。
胡亥道:“一个兵都不带。”因为他手下,不管是这八千青壮,还是那三百力夫,都是没杀过人的“新兵”,一拉到赵佗面前,立时露怯。
“蒙盐、尉阿撩跟我一同去。”胡亥吩咐道:“李甲、夏临渊留下来,陪刘萤、李婧继续招兵之事。”
刘萤睁圆了眼睛,“您——您就三个人上阳山关?”
胡亥笑道:“我没疯。”他望了一眼初夏旭日,眸中透着笃定,“我有分寸。”
阳山关上,重兵把守。
胡亥不足十日前,才假扮盐商越岭北行,如今却又带着蒙盐、尉阿撩返回山巅。
守兵早已得了消息,得知是蒙盐小将军一行人,便一路送上去,直到厅堂外。
赵佗坐在堂中,铠甲覆体,腰悬长剑,不过三十岁上下,英勇孔武,此刻白脸膛阴郁,盯着走上堂来的北地三人,对走在最前面的人,怒道:“好一个蒙盐小将军,好一个蒙恬后人。趁着我不在,杀我手下,夺我存粮——如今还敢邀约在我的地盘相见,当真好胆识!好气魄!”他手按在了剑柄上。
随着他的动作,厅堂两列士卒纷纷抽刀,兵刃声森然。
走在最前面的胡亥却是笑呵呵道:“赵郡尉认错人了——”他指了指走在中间的蒙盐,“这位才是蒙盐小将军。”
赵佗一愣,道:“你又是谁?”能走在蒙盐小将军之前。
胡亥笑呵呵道:“我是他哥,蒙壮。”
蒙盐:……还蒙壮,你就装!
赵佗又是一愣,道:“你不是病死了吗?”
“嗐,真晦气。”胡亥笑着,又是皱眉又是摇头,“这不都是皇帝当时给安排的吗?说是要我假称病死,好执行秘密任务。谁知道我任务完成了,皇帝却不见了。”
赵佗仔细打量着蒙盐和胡亥。
胡亥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别看了——我俩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娘俊点儿。”
蒙盐:……好想揍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