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信达成了秘密协议之后, 胡亥翌日便先见了诸侯王, 又召集了大朝会,免得夜长梦多。
胡亥在章台殿中,接见了三方诸侯的代表人物:韩信、吕雉与吴臣。
虽然汉王是刘盈,然而汉国真正主事之人却是汉王太后吕雉。
“先前汉王太后说要辞行, 朕好歹留了几日。”胡亥微笑道:“也是让你们彼此见见面——王太后恐怕还没见过楚王与淮南王?”
吕雉一一点头致意,笑道:“今日才有这份荣幸。”
淮南王吴臣执子侄礼, 笑道:“臣先父与汉王太后乃是同辈,臣才领父职, 理当前去拜望——直到今日才在咸阳相见,实在失礼。”
吴臣继承了父亲吴芮的王位, 是个黑长胡须的中年人, 看起来温文尔雅。
韩信傲然独坐, 看吕雉与吴臣交谈, 并不主动开口。
而吕雉与吴臣都明白楚王与皇帝关系微妙, 当着陛下的面, 更不会主动去与楚王交好。
胡亥笑道:“既然大家都坐到一起了,正好有桩大事可以定下来。”他招手示意赵高, “叫右相进来。”
一时冯劫入殿,见过三位诸侯王。
胡亥微笑道:“你来说说。”
有关于权力收归中央的各项措施, 胡亥早已在私下与冯劫、李由等推敲过无数遍了, 当下拿出来便是切实可用的细则。
冯劫一欠身,沉稳开口道:“自我朝光复以来,轻徭薄赋, 与民休息;诸位王侯封地,也是各收其税,各掌其兵。然而我朝幅员辽阔,不同资源于不同地域,有众有寡。若是能将帝国资源统一调度,岂不是更加利国利民?”
吕雉与吴臣听得愣住。
冯劫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径说下去,道:“陛下感念民生多艰,黔首常为富户奸商所欺,与臣等反复琢磨,拟定如下新政。”
“一则,乃是地方税收,按年送入咸阳,入库之后,再按照各地所需分拨调度。”
吕雉与吴臣都是心中一沉。
“二则,盐、铁、酒等收归中央专卖,不再容许民间自由买卖。”
冯劫说完,一欠身,笑道:“新政暂时只这两条。”
韩信是早已知晓的,此刻安稳跪坐着,就好似在自己的王宫里一样自在。
吕雉与吴臣却都心跳如雷,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韩信的背影——如果要反对,最是兵多权重的楚王当是第一位。
然而前方的背影始终未有动作。
吴臣舔了舔嘴唇,没敢碰最敏感的第一条,而是笑道:“陛下为了黔首,真是‘一饭三吐哺’,不过……”他蹙眉,仍是笑着,“恕臣愚钝,这盐铁酒三样,改民制官卖——骤然之间,施行全国,是否太过仓促?也许,臣当然只是建议,也许,现在某几个地方试着推行,看下效果,再决定是否推行全国,更为稳妥?”
吕雉赞许得看了吴臣一眼,果然吴芮这个机灵的,生出来的儿子也机灵。
吕雉得到了启发,也微笑道:“请陛下恕罪,臣倒是不太明白这些政策上的事情。不过若是铁不许自有买卖了,那么比如臣故乡——沛县这等没有矿山的地方,民众用铁要怎么办呢?”这是吕雉此前未曾涉足的领域,骤然间能想出这一问,也算难得了。
冯劫抬眼看向皇帝,等待指示。
胡亥笑道:“汉王太后与淮南王都不是外人——你把细则都说说,也好叫他们安心。”
“喏。”冯劫得了允许,才徐徐道来,“以后,这盐的收购、运输、出售都由朝廷来负责;铁器也由朝廷派人去采矿、冶炼、锻造出售。若是私下铸铁煮盐的,一旦被抓到,都会严加惩罚,甚至于处斩。”
他转向吕雉,微笑道:“至于王太后您所担心的问题,陛下早已想到了。若是没有矿山的县城里,也会设置小铁管,从中央统一调拨。您不必担心有地方会出现无铁可用的情况。”
具体细则如何,吕雉与吴臣其实并没有认真在听。
而胡亥要冯劫讲出来,也不是真为了给吕雉等人听细则。
双方交流的是态度。
这样详实的细则一摆出来,吕雉与吴臣立刻意识到,这事儿皇帝已经不知道筹谋了多久——提出来,是势在必得的!
吴臣脑门上沁汗了。
吕雉缓了缓,笑道:“臣一时没听明白——不知道楚王殿下觉得如何?”
韩信跪坐着,不曾回头,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才低声道:“只要是陛下想推行的政策,臣都不遗余力支持。”
吕雉这下也脑门沁汗了。
韩信顿了顿,又道:“臣这就发急信回封地,叫属官把今年的钱粮运来。”
吕雉&吴臣:艹,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皇帝坐镇咸阳,统管三十余郡的兵马行政,如今又得了楚王韩信毫无保留的支持。
吕雉和吴臣还能说什么?就是他们联合底下的百名列侯,也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百名列侯各有私心,又岂是那么好统一战线的?
吕雉与吴臣都在心中惊疑感叹,这楚王对陛下的忠诚拥戴,简直是绝无仅有了!
胡亥微微一笑,韩信这作戏的功力大涨啊!
他这么惜字如金,显得特别真实。
若是滔滔不绝拥护皇帝的新政,反倒叫人看出是唱双簧来。
胡亥拍案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兵仙!”
他扫视吕雉与吴臣,笑问道:“二位以为如何?”
虽然皇帝笑着,可是这问话可全然没有玩笑之意。
事已至此,吕雉和吴臣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吕雉想到执掌太子后宫的女儿,心气儿稍微平了点,平静道:“既然是陛下的新政,臣也只有支持的。”
两位大佬都跟着皇帝跑了,吴臣一个刚顶了父亲王位的新人、正是谨言慎行、有样学样的时候,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吴臣左看右看,心里叹了口气,勉强笑道:“臣也听陛下的。”
“好好好!”胡亥大笑,更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下来拽起韩信,道:“走!都跟朕去大朝会!把这好消息告诉百官列侯!传给天下万民!”
他拉着韩信走在前面。
后面吕雉起身之时,身子一晃,险些摔了——好在吴臣扶了她一把。
吕雉感到吴臣的手心和她一样,都满是湿冷的汗水。
自大秦光复以来,先是皇帝寿辰,召集了上下群臣,紧接着就是大朝会,众诸侯王与在咸阳的列侯全部出席。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大场面。
群臣来的路上,都议论纷纷,不知是为了何事。
大朝会地点定在渭水之南的阿旁宫广场上——原定的阿旁宫到底也没有建起来,倒是打下的地基平台成了大聚会的好去处。
太子泩居于高台之上,其下是三大诸侯王:楚王韩信、汉王刘盈、淮南王吴臣;在诸侯王之下,留在咸阳的近百名的列侯列作方阵;列侯之后,则是大大小小的官员。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议论着。
破空凌厉的静鞭声过后,偌大的广场上安静下来。
胡亥缓步走上高台,朗声道:“朕今日召集诸位,是有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要宣布。”他示意底下冯劫出列。
冯劫捧着早就准备好的旨意,布上高台,道:“陛下仁厚,体恤万民……”
冯劫宣读的声音很近又很远。
胡亥独自站在高台最前端,环顾广场四周的十二座巨大的金人——它们经受住了咸阳的大火。
当初趁夜带着赵高来看金人,迎着渭水之畔的夜风,敲打赵高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然而眨眼已是十二载过去。
胡亥轻轻眨动眼睛,仰望着从天空坠落的雪花。
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温热化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去。
大朝会结束了,留给群臣列侯的震撼却还刚刚开始。
是的。
胡亥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更大的阻力,还在将来的日子里。
“陛下的大事了了。”韩信与胡亥并肩而行,道:“臣似乎可以打道回府了。”
“急什么?”胡亥笑道:“楚地如今又没有战事。朕与你多年未曾相伴,你这次来了,怎么也要多留几日。更何况……”他低声道:“对匈奴用兵一事,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马匹士卒,都是重头收拾。在草原上作战,与咱们以前在中原打仗是不同的——这方面,自然还要靠你指点。”
韩信自得一笑,故意道:“陛下有统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蒙盐在,臣岂非班门弄斧?”
“你这是笑话朕呢。”胡亥笑道:“朕可是听出来了!走走走,今日解决一桩大事,朕带你去放松放松!”
韩信:……
韩信有点匪夷所思地望了皇帝一眼:……是他想的那种放松么?
胡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当然不是!
胡亥笑道:“咱们去看看墨侯——看她造出指示方向的宝物来没有!”
韩信冷漠脸:……哦。
正是好事成双,胡亥领着韩信,还没踏进墨侯的家门,就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喜讯。
——太子的宫人中,三人都于同日诊出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