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栖一愣。
他已知晓了贺库村的真面部也意识到前夜的酒里面可能放了一种致人昏睡的药物,这座村庄蛊虫泛滥,若单单只是药物还算好如果是别的什么、像村民身体里的那些红虫之类的……那就糟糕了。
原本还想再细细询问,余光便见一条粗壮的触手,附带着密密麻麻的吸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郁宸袭来。
岚栖眉心一拧揽住郁宸的腰把他往旁边一带,躲过了触手。
郁宸顺势搂住岚栖肩膀,楚楚可怜道:“阿岚……这东西长得好恐怖好可怕。”
他的个子比岚栖要高出许多,表面柔柔弱弱地撒娇,实际都要将岚栖揽进怀里去了。
岚栖注意力没放在这块一时间对他的举动毫无察觉。
不过也不怪郁宸慌里慌张地搂住自己吸盘流淌着绿油油的粘液浑浊又有腐蚀性一滴一滴掉落在祭坛上,周围遍布着无数倒刺要是被触到一下一定鲜血淋漓。
这样的东西仍谁看了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你在这里等我。”岚栖拍拍郁宸揽着自己脖颈的手臂,示意放开:“我过去看一下它。”
如此庞然大物倘若一刀一刀地削去触手实在麻烦、也费神费力要是有什么一击毙命的弱点就方便很多了。
郁宸却不肯放手。
阿岚似乎刚洗完澡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花香味依偎在自己怀里稍一垂帘轻易就能闻到了,况且那触手又臭又污秽说不定还会弄脏阿岚漂亮的身子,于是脸一挎,泪水盈盈道:“不要嘛,我害怕。”
“……别闹。”
岚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扯回怀里,下一秒忠叔庞大的身躯便压在了方才他站定的位置上,高声嚎叫着。
郁宸害怕地惊呼一声,将岚栖搂得更紧了。
岚栖第一次体会到俩人身高上的差距,鼻梁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竟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温热气息,吹拂在额间,刚觉得异样,便听男人在耳畔旁软绵绵撒娇似的、又意味深长地说道:“阿岚你看,裴玖峥回来了,他跟我们关系好,一定能想到解决的法子的。”
怎么可能关系好……
裴玖峥都要拿他们当粮食了。
一霎那,岚栖以为郁宸在故意阴阳怪气,要不然裴玖峥如此明显的态度,男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当初的客气,只是把他们当作食物,诱骗的手段罢了。
可是郁宸又笑容真挚,犹如孩童一般不带任何杂质,岚栖千言万语憋成一口气,责怪道:“不要把什么都想得太好。”
“噢……”郁宸乖乖应着,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不说话了。
裴玖峥的确回来了。
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粗布麻裙的清秀女人。
章婆婆冲着村民们欣喜地大喊:“找到玛菲娅了!冥烛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转身高呼的瞬间,无数条触手如疾风般朝着她头顶的方向袭去,还未等章婆婆反应,便将她连人带身一起卷到了空中。
“救命——”
她苍老的嗓音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吼叫:“救救我,救救我——”
村民们赶忙持起长矛,紧张地望向空中不断挣扎地老太婆。
裴玖峥抬手阻止:“等等——”
众人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闻言顿了顿,纷纷将视线转向眼前的少年,希望这个从罗城而来、见识颇多的“大人”能帮忙做出决断。
裴玖峥淡淡道:“他们体内红虫发狂得厉害,若不及时补充点养分,恐怕之后还要难以制服。”
一个年轻村民不敢置信道:“难道你想让章婆婆作为他的食物?!”
“不可以吗?”裴玖峥耸了耸肩,仿佛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们不也常常引行脚商和过往行人进贺库村当饲养肥料祭奠吗?”
“那不一样……”
往常送来祭奠的,大家都不认识,即便相处,也相处不了几日,如今被卷在空中即将沦为食物的,可是共同相处二十多年的章婆婆……
“即便不一样,你们也迟早都会适应的。”
裴玖峥嘲讽地笑了笑,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讽刺地看着他:“不是吗?”
果然,年轻村民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犹豫。
犹豫间,章婆婆的身体已经被大卸八块,鲜血和残沫顺着触手流淌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而尖锐、仿佛有把利剑在狠狠刮挖着他的心脏。
很快,章婆婆的头颅也掉了下来。
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眸子,和长大的嘴巴,恐惧的神情,绘制成一张因各种思绪交错,而五彩缤纷的脸。
岚栖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景,身旁的男人最是娇弱,见不得鲜血淋漓的画面,于是捂住他的眼睛,连连后退:“别看了。”
谁想到郁宸的语气有点雀跃,笑眯眯地,又带了点邀功:“我就说裴玖峥来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嘛。”
岚栖没好气道:“他不是为了我们,而是在为自己,他在怂恿村民互相残杀。”
“真的吗?他好歹毒……”郁宸白了一张病弱美人一般的俊颜脸,窝在岚栖的怀里发抖。
脸颊苍白,神色却是漫不经心的,可惜眼睛被遮挡住,才看不出他真实想法。
祭坛下的谈蕾蕾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章婆婆如何被抓至空中,又是如何奋力求救,再绝望、再一点一点地被咬碎,成为残肢,化成血水坠下。
在焦土平安度过九年的她哪里见过这番场面,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就不会忆起母亲去世的场景,然而章奶奶狰狞着死去,让脑海里刻意封存的记忆再次涌现出来,谈蕾蕾感觉到一阵阵的孤独、无助。
她奋力地寻找岚栖大人的身影,企图抓住心灵上的最后一丝安慰,却没想到高大威武的岚栖大人竟被装模作样的假瞎子抱在怀里,而岚栖大人还仰着头、伸出手,好像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挡住可怖的画面。
他在装蒜!
谈蕾蕾只好将瘦小的身体缩进祭坛台阶的阴影下,这样才会让村民和暴走的怪物发现不了自己。
岚栖大人被郁宸蛊惑了,根本无暇管她!
谈蕾蕾后悔离开焦土了,留在焦土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一到贺库村,阿娘死了,连她也要把小命留在这里了!
章婆婆一死,祭坛上的村民开始骚动。
谁也不想当第二个章婆婆,便把求助的目光望向裴玖峥。
裴玖峥眉头紧拧。
长久的分食不均,又本身体质的原因,导致一些村民体内的蛊虫已经变得庞大,一些又没完全成形,未成形的需要用普通血肉喂养,成形的,就是所谓的“长大”,长大的蛊虫可以进入下一期培养。
那便是互相撕咬,决成“虫王”。
虫王才有价值。
而忠叔和另一暴走村民体内的蛊虫此时已全部长大,最好的喂养方式,便是这些脸上带着惧怕神色的同族村民,只有他们互相残杀,才能孕育出上好的虫王。
所以面对村民们的求助,裴玖峥选择沉默不语。
直到一个又一个被叼至空中,一些肉末坠下,有的控制不住,变成跟忠叔一样的怪物,缠斗在一起,尖叫、恐惧、撕咬、绝望、直到蛊虫精疲力竭,才逐渐停止了暴动,忠叔和其他村民慢慢恢复了人形,虚软无力地躺倒在祭坛中央。
“先把他们抬出去。”
裴玖峥吩咐道:“剩下的,开始举办祭奠仪式吧。”
说罢,淡淡看向身后的玛菲娅。
刚亲眼目睹了一场混战,玛菲娅的眼神变得麻木僵硬,她似乎对这样的场面见惯不惯,听到“祭奠仪式”,才转动着呆滞的眸子,慢吞吞地拖着布袋往祭坛中央走去,里面放着的、正是被她埋进土壤里的冥烛。
玛菲娅眼底一片猩红。
来到祭坛前,她的眼睛再次被塞进许许多多红虫,这些红虫折磨着她,让她痛不欲生,玛菲娅没有办法,只能将自己费尽心思掩埋的冥烛再次挖了出来。
她延着祭坛,将冥烛一一布置在边缘。
等放完一圈后,就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往中心靠拢。
她好像恢复了往日的神经质,一会哭一会笑,一会骂骂咧咧,一会又和自己窃窃私语,直到抬眸,看到了一双幽深似海,宛如塞壬一般的眼眸,玛菲娅张了张唇,好像在无声地说:“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玛菲娅望向岚栖,仔细打量,似乎又不像在看他,目光所及之地,仿佛是他身后的郁宸,救救我——
“玛菲娅,你在做什么?”
裴玖峥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她在求救,也就是意味着,眼前的人拥有将红虫取出来的能力。
果然是岚栖,岚栖比他想象中的厉害许多。
裴玖峥似乎全部相通了,为什么木屋里的冥烛突然不翼而飞,为什么玛菲娅莫名其妙地失踪,她眼底的红虫被取出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轻而易举地制服继承了野兽体力、爆发力、与敏捷度的双胞胎姐妹决灵和决素,他是异徒,却并非类似于徘徊在焦土周边那些行脚商的普通异徒。
他一定是高阶异徒,也在扮猪吃老虎。
他什么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了贺库村的秘密,更早地知道了玛菲娅眼底里的蛊虫,但他却装作一副茫然无知的单纯模样为了什么?
这座偏僻的山村能给他带来什么?
好像除了让他隐居于世,就没别的可图了。
裴玖峥突然想起罗城使徒来送粮时,无意间提及的话,城主派去焦土的右使大人突然失踪,应该是帮不知何缘故死去的丁兰娅小姐报仇,途中出了意外,现在城主派了好些兵马在各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盘查。
大大小小的部落,可不包括僻壤荒蛮又落后的贺库村。
当初让岚栖留下的说辞,不过是他信口拈来,随便说说的而已,实际上根本没有罗城的兵马在贺库村外徘徊,可是原本执意想走的岚栖却迟疑着留下了。
那个时候裴玖峥尚未多想,心中认为留下来是好事,况且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今往深处一思虑,他和从焦土来到此地的谈蕾蕾母女认识,就说明,这个岚栖很有可能也是从焦土而来,重伤了右使大人,慌不择路逃到贺库村,有目的地居住下来。
而他们苦心积虑的谋划,在岚栖眼里只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思及此,裴玖峥心凉了半截,试探道:“你们是焦土的人?”
没想到话一出口,岚栖的神色明显愣了愣,这更像不打自招,裴玖峥哪里还不明白,暗道好可怕的男人,看上去正直单纯,实则短短几日把他们忽悠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