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指腹触上他脸颊的泪痣,张佑年眼睫轻眨,念旧似的摩挲了两下,饱含温情,说出口的话却犹如扎心的刀子,直捅他的心脏。
“和沈时疏不一样,你还是有点好处的,对你不用太温柔,”张佑年笑,“当个消遣的玩具倒是不错。”
沈桂舟哑然。
原来对张佑年来说,他就只是个消遣的玩具,连人都不是,仿佛他的脸上被盖上了所属标签,刻上“张佑年的”几个大字,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空有模样没有里子的玩具。
要不是他长得一副沈时疏的样子,张佑年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三年前沈桂舟就在想,若是他把这张脸毁了呢,干脆多吃点一个劲吃撑,让身材发胖走样,甚至他还动起了不好的心思,趁张佑年不注意,从厨房顺了把刀来,贴到脸边。
但他没划成。
他犹豫了,冰冷的刀锋触上脸颊那一秒间,他突然觉得不值得——要是以后跑出去了,离开这里了,他就得顶着一条难看的疤痕活着,他没必要伤害自己。
“哐当”一声,刀坠地,楼下传来保姆惊呼:“那把切菜的刀呢?”
紧接着,张佑年喊了他一声,他没应,沉重又怒气冲冲的脚步声塔着楼梯,穿透紧闭的厕所门,张佑年一脚把门踹开,面色低沉地看着地上那把消失的刀。
那天后,他的日记又记少了两天。
“玩具就要有玩具的样子。”
张佑年垂着眼睑凑近,拽下沈桂舟的衣袖,虎牙一个猛劲咬上他的肩,沈桂舟眼睫疼得连颤了好几下,手指搭在墙上,指尖发颤。
若是,沈桂舟忍不住想,若是沈时疏现在出来,张佑年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停手。
简直是个白痴的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毫无悬念。连他稍微露出一丝同沈时疏一样的表情,张佑年都能发觉,若沈时疏真出来了,哪还有他的事。
肩膀被咬得生疼,可沈桂舟觉得,那好像不是最疼的地方。他自己胡乱想,想完又兀自难过,只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想得再多,张佑年也不会对他好一分,只是无力地证明他活了这25年,没留下一丁点值得的痕迹,不断地落入一个又一个编织好的网,卷得不剩半分温存。
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是什么味道来着,好像是张佑年常喷的一款木质品牌香水,三年前就是这个味道,这回喷得重了,闻得他有些晕。
前晚还没缓过劲来,他现在根本做不了,烧着跑去医院,又踩着浮悬的脚步回花店和租屋收拾东西,重新回到这个令他犯恶心的地方,回到张佑年给他准备的牢狱。
他恶心得想吐。
张佑年并没发觉他紧抿的嘴唇,仍旧咬着,沿着肩滑下锁骨,在那触目惊心的痕迹上又加重了一层,他只是僵硬地梗着身子,紧攥指尖,微不可见地往后蹭了蹭。
却只是徒劳。
张佑年的手溜进腰间,指腹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别过去的头重新扭了回来,盯着他盈满恐惧的眼眸,轻嗤出声,“僵什么,需要给你买药回来吗?”
药?什么药?
沈桂舟眼里闪过一瞬茫然,轻咬嘴唇。
“前晚你给自己下的药,现在身体僵得跟木头似的,还不如前晚——故意给自己下药叫我来,又不让我碰,”张佑年眯起眼打量,“你不会还有个什么其他人格吧。”
沈桂舟一怔。
不是余确给他下的药吗。
手机在刚刚进门时候,没拿稳一个脱手掉了,他说不了话,只能试着比手语。
他指了指自己,又抬起指尖捻了捻,“我没有。”
张佑年看懂了,却压根不在意,“管你有没有。”
他拽着沈桂舟往客厅走,把他扔到沙发上,嫌恶地拍拍手,撒起整齐叠在一旁的睡衣丢过去,言简意赅,“换。”
那丝绒睡衣料子极好,沈桂舟指尖犹豫着搭上,来回揉搓着,又攥着旋了一小圈。
他不知道张佑年这又是在想哪一出,突然这么好心给他准备睡衣。沈桂舟想起前天KTV那件破了好几处口的衣服来,后怕地眨了眨眼,打量着将衣服简单巡视了圈。
衣服是新的,还泛着股丝绒面料染剂的味道,应该是刚拆开洗不久,上边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构造,就是套正常的睡衣。
沈桂舟掀起眼眸看向张佑年。
张佑年:“别穿着你那些破烂衣服在我家里晃悠,碰着难受。”
原来是被蹭不舒服了。
沈桂舟收回眼神,慢吞吞地交叉起手来准备脱掉衣服,手没劲似的抬着,像发条生锈的木偶,一卡一卡。
反正最终都是要脱掉的,又何必纠结现在穿不穿。
但他不敢不照做。
张佑年“啧”了身,沈桂舟动作一滞,脚步声袭来,身上的衣服被用力拽下,“慢吞吞,你是乌龟吗,还装矜持,别让我帮你第二遍,换。”
张佑年冷言冷语了句,转身走回玄关。
不见张佑年便是零件最好的润滑剂,沈桂舟趁着间隙,迅速换好了睡衣,等张佑年拿着他的手机走回来的时候,沈桂舟已经换好坐着了。
张佑年脚步一顿,眼光在他身上上下扫了几眼,说:“三年不见,你倒也变了不少。”
他踩着脚步三两下来到沈桂舟跟前,将手机丢在茶几上,“之前舔着脸上我的床,又装出一副清高样子,没想到三年后还能看到你这副矜持样,该看的不该看的早看过了,我对你换衣服的过程不感兴趣。”
脚步停在沈桂舟跟前,张佑年重新冷下声音:“撩起来。”
还是来了。
沈桂舟抑制着身上的颤抖,指尖攥着沙发边,迟迟没有动静。
“不要让我再讲第二遍。”张佑年眼眸冷若冰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警告。
他不想再惹怒张佑年,给自己讨苦。沈桂舟抿直了嘴,颤着缩回指尖,抬手撩起睡衣来。
张佑年嗔笑了声,“谁叫你撩衣服了,就这么着急。”
不是要他撩衣服吗?
沈桂舟一愣,松开手,睡衣边儿顺着下滑,盖住了他瘦削的腰。
张佑年迈了步,在沈桂舟边上坐下,将他的左腿往上一扯,撩开裤脚。
膝盖紫青得足够触目惊心。
张佑年沉着脸,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敲敲打打了什么。
“手呢,伸出来。”
沈桂舟只是瞪着眼,仿佛看张佑年被夺舍了似的,没有反应,不知是到这份上了张佑年什么都没做稀罕,还是张佑年关心他的伤更让他错愕。
他想起阿雅常挂在嘴边的话来:“福祸守恒,拿了别人的好,总会还回去的。”不由得将手往里缩了缩,生怕这手一伸出来,让他后面日子更难过。
见沈桂舟又愣着不动,不耐烦再次爬上张佑年的脸,沈桂舟连忙伸手。还是先稳着当下吧。
张佑年又拿手机拍了张照后,就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的手扔到一旁,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熄了屏。
沈桂舟还在发愣,张佑年剜了他一眼,语气懒散:“别误会,你这身子怎么说也是沈时疏的,我才不会蠢到把你玩坏。”
“万一做着做着你晕过去了,我还得负责,”张佑年起身拍了拍衣服,“我才不想惹一身麻烦。”
这时候想起来他和沈时疏共用一个身体了。
话虽然听着难听,但好在逃过了一劫,沈桂舟沉默着,松下卷起的裤脚。
“晚点医生来帮你看,现在睡觉。”
沈桂舟呼吸一滞,错愕地看向张佑年。
张佑年正踱步到一楼角落的一间房跟前,开着门看着他。尽管他现在脑袋晕乎,可他不会忘记,这是间杂物间。
之前只有张佑年觉得他犯了错才会把他关到这间没窗的杂物间里头,那里面满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灰尘满地,蜘蛛网横七竖八地挂着,唯一的那盏灯晚上还会闪着诡异的黄光,印出上边的黑点来。
“过来。”张佑年沉声。
沈桂舟本能地摇了摇头,一点点往后缩。
如果说这间屋子是牢狱,那这间房间对他来说,就是牢狱中的噩梦。
他在里头几乎没有一刻是清醒的。
昏暗的环境,滚烫的温度,起伏在他身上的气息,动弹不得的指尖,刺得扎人的草席。
还有在他耳边重复了不知道千百遍的讥讽和嗤笑。
张佑年又要把他关进去了。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张佑年拧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白纸黑字约定的东西,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沈桂舟一怵,忙急忙慌地撒起桌上的手机打字,“条约里分明没有这项。”
“刚刚的条约是没有,那只是补充,”张佑年重新走到他跟前停下,“忘了吗,我们还有另一张。”
沈桂舟脸色一白。
他们的确还有一张合约,三年前的那份,他只是逃走了,合约并没有结束。
“想起来了?那上边写着,你必须要听我的话吧,”张佑年冷笑,“至于你说的那一项,是哪一项?”
“你不会觉得,我要睡你吧?”
这话从张佑年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讽刺。
他不觉得。
如果他不觉得,张佑年就不这么干,那再好不过了,他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一千、一万不这么觉得。
可他不觉得又有什么用。
做都做了,还要反笑他一句,你不会以为我想和你做吧。沈桂舟有时候甚至觉得,曾经人格分裂的不是他,是张佑年,甚至这个疯子现在也分裂着,一边做,一边否定自己曾经干过的事情。
“还真是哑巴。”张佑年说,“我没你那么饥渴,见到个男的就往上靠。”
他扯过沈桂舟,拉着他走到杂物间前,一把丢了进去。
沈桂舟趔趄地绊了几步,触到了柔软的床沿。
他这才抬起头来,打量起四周。
脏还是脏的,这床他稍抹一下便满手灰,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在,只不过被堆着移到了房间一角,蜘蛛网没清理过,灯依旧泛黄,灯壁还是别着黑点。
不过,那面什么都没有的墙被开了个锁紧的窗,尽管窗上边蒙了一层不透光的纸,纸挡住大片光,但总算有点儿光能从边上的缝隙里溜进来了。
还算不大寒碜,至少这床是新的,比他那破烂的租屋好不知道几百倍。
但如果能让他选,他宁可回租屋去。
沈桂舟抹灰的动作落在张佑年眼底,他似乎觉得好笑,“这环境都比你那破屋子好多了,还嫌弃什么灰尘。”
“没收你租金,我还给你倒贴,沈桂舟,记住我们约好的那新三条,还用不用我提醒你。”
沈桂舟沉默。
“现在再加一条,别总他妈怄气似的摆脸,话别让我说第二遍。”张佑年终于受不了,骂了句粗口。
沈桂舟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手机拿来?”
“做什么?”
“拿来。”
张佑年不解释,只伸着手。
沈桂舟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将手机交给张佑年。
他并不是担心手机里有什么东西被发现,有关的联系人他全都删干净了,张佑年威胁一方面,他不想给手机里的联系人添麻烦也是一方面。
但他想留着手机,因为这是阿雅和大藤给他的手机,是他这三年里仅剩的温存,他不想把手机也丢了。
张佑年准备接过的空档,沈桂舟突然抽回了手,飞速打字,“我手机里什么都删干净了,为什么不能留着。”
“为什么,”张佑年一挑眉,“就凭这个声音我听不惯。”
沈桂舟宕机了好一会儿,瞅着手机上的语音转换,才反应过来张佑年在说什么——是这个文字转语音他听不惯。
可他只剩这个方法和张佑年沟通了,若是手机被收走,他连抗议都做不到。尽管他的抗议收效甚微,连皮毛都刺不到张佑年,甚至还会反被扎一身窟窿来。
张佑年等得不耐烦了,伸手将手机从他手里抽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部扔到床上。
“这个调试过,你先用它,”张佑年说,“反正都删光了,哪一部都一样,回答呢?”
沈桂舟点了点头。
张佑年不满,“给我打字。”
沈桂舟拿起手机,在键盘上打下单个字。
“哦。”
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里头钻出来,和他的声音几乎没半分差别。还是有的,这不是他的说话习惯,也不是他说话的语调。
这是沈时疏的语调,沈时疏的声音。
张佑年将沈时疏的声音调出来了。
沈桂舟心头涌过一丝苦涩。
AI的调试需要原版,不用猜,他都知道来源就是三年前的他。
张佑年拿他的声音,调出了沈时疏的声音,要已经哑了的他,用沈时疏的声音讲话。
他不意外。
他习惯了。
但他难受。
【作者有话说】
极限写完,但没通过审核……
抱歉晚了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