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宜家住村头,为了谋生改造成了汤粉店,父亲前几年进城谋生,在工地糊水泥不小心跌了下去,包工头草草塞给他们几万块钱就把他们打发了,剩他们母女俩靠卖汤粉维生。
她们去工地哭过、闹过,没得到什么好结果,母亲念着她还要读书,只好抹抹泪,回农村来继续开这家汤粉店。
同他父亲一块进城的几位叔叔,特地交代家里人多光顾光顾他们家汤粉店,为此,他们家的生意总归能糊口。
林小宜很小就在家里帮忙了,一开始是帮忙收拾碗筷,帮母亲端小菜,擦桌椅扫地拖地,轻点的活什么都干,等更大些,就替代母亲在厨房煮汤粉。
正巧林小宜母亲准备再找个人帮忙,招聘信息贴在村门口的公告栏上,很快,那天沈桂舟便来问了。
可母亲没答应,她觉得这份工作不轻,沈桂舟还是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
林小宜认出沈桂舟,告诉母亲——沈桂舟和她同班,成绩很好,但好像总是一放学就去打工。
和其他学生不一样,其他学生打工不在少数,也有帮家里下田的,采茶叶、守果园果树的,总归是帮家里分摊点压力,但沈桂舟却是家里给他压力。
林小宜听过村里老人议论,那场地震后,沈桂舟父亲被埋在了画廊里,沈桂舟的母亲便趁机改嫁,嫁给了她的初恋——也就是沈桂舟的后爸。
但这个后爸他赌博,母亲不作为,一块带来的哥哥不愿打工,沈桂舟为了能继续读书,只能争分夺秒地打工。
可为什么突然在这时换工作。林小宜百思不得其解。
隔天沈桂舟又来了,这回林姨答应下来。
林小宜在厨房常常戴着帽子和口罩,和沈桂舟也没过多交流,沈桂舟似乎没认出她来。
困扰她的问题也很快得到答案,还是村头聊八卦的老爷爷老奶奶说的,沈桂舟那份工打得好好的,遭那家火锅店老板儿子发现了,说什么也不让沈桂舟在那里打工,还说他在学校挨沈桂舟欺负了,于是沈桂舟被赶走。
林小宜认得那家火锅店儿子,隔壁村的,是霸凌那一圈的人,那天正巧,沈桂舟不肯帮他写作业,晚上在火锅店碰上面,一点即燃。
从纪忱那得知信息后,林小宜借着总加载不出来的网,搜索张建邺,真看到纪忱嘴里说的那些“肮脏事”。
她就着镜子打量打量自己,既没姿色,又没意思,张建邺能图她什么,更何况,她向来穿得保守又土气,似是保护色,林小宜放松不少。
可真同张建邺接触,她却感受到了张建邺对他直勾勾的目光,还有有意无意地上下其手。
摸摸腿,拍拍背,还要顺着下滑揽住她的腰……
她想方设法躲开,却总是会迎上张建邺警告的眼神,又转瞬间柔和,顺着她的发丝夸她:“挺乖的女孩儿。”
她没有办法,实在受不了。
林小宜想和沈桂舟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每天清晨默默站在村头等他来,和他说一声“早上好”,又默默跟在他后面,酝酿了一路说不出口。
直到那一天,张建邺要带她吃饭,她害怕得不行,鼓起勇气走向阳台。
–
在那之后,她们的生活好了很多。
何总给她资助,帮她上大学,还接他们进了城,在湛州租了店面给她们开汤粉店,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她们一点钱。
林小宜在何总建议下学的广告学,因为何总公司做的广告,毕业后,林小宜很顺畅地进了何总的大公司工作,当然,是靠她自己投的简历。
为此,何总还夸了她好久,意图让自己儿女和她认识。
但林小宜没这个意思,何总也没强求,反倒是何总儿子对她越来越上心,大张旗鼓追求她。
汤粉店规模逐渐大了起来,招了不少员工,还有了加盟店,林姨也不用再操劳,可却闲不住,三天两头去店里逛逛晃晃,又借包粽子的借口跑回农村,说那边原材料便宜,做完给她寄来。
她这三年赚了不少钱,也给何总打回不少钱,何总总说着太多,收下一点,给她打回大部分。
对于一直不自信的外貌,林小宜也找了靠谱的医生微调,加上女大十八变,学会化妆,纪忱自然认不出他。
一切都在变好,在看到沈桂舟前,林小宜都是这么想的。
但沈桂舟好像一点儿也不好。
–
听林小宜讲了半天,沈桂舟才逐渐安心下来,好像林小宜真的只是想和他聊聊过去,聊聊她这位“联系不上”的朋友。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都不认识我了……”林小宜长吁口气,重新躺倒在沙发上。
“她可能只是装作不认识你。”沈桂舟打字,下意识认为林小宜的朋友也是女生。
“是吗。”林小宜嘟嘴。
“依我看,她或许是觉得,你如今的生活水平远优于她,不好意思和你来往,便装作不认识你。”得知林小宜并非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沈桂舟顿觉得她亲近多了。
林小宜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才重新开口:“那你呢?”
“我和那位女生也认识吗?”沈桂舟误解。
“我问的是你,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林小宜声音很轻,散在空中,仿佛要抓不住一般。
他不知道,但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于是他打字:“还不错。”
“我们见面那天,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林小宜说,“你认识他吗?”
沈桂舟沉默。
沉默得林小宜心脏都有些发酸。
上回回去后,她问过何总当年有关张建邺的事,何总告诉他,沈桂舟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她心一颤。
“你知道的。”何总没点明。
“可沈桂舟是男的——”
“张建邺来者不拒,他玩得很花。”
回忆翻涌上来,林小宜有些难受。
若沈桂舟真过得好,张建邺的儿子出现在他跟前,他何必那么害怕。
“我能……抱抱你吗?”她问。
“我有男朋友了,”沈桂舟笑一笑,“抱歉。”
林小宜越发难过了。
“纪忱吗?他说他是你男朋友?”
沈桂舟点头。
一个张建邺,一个张佑年,现在还来一个纪忱,沈桂舟还没了记忆,对从前发生过的事一概不知,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帮他。
更别说纪忱给沈桂舟洗脑,告诉沈桂舟,谁说的话都不可信。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沈桂舟该怎么办。
–
送走林小宜,沈桂舟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的关节似乎被柠檬浸酸了,松松垮垮地,使不上劲。
林小宜刚刚讲给他听的故事,明明是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可他却听着难受,犹如感同身受一般。当然,不是和故事里的林小宜感同身受,而是同那位“联系不上”的好友。
就好像什么时候,他也处处受排挤,四处碰壁,为了帮助“他的好朋友”,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甚至还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危险发生,他把自己搭了进去,同好友断了联系,再见亦是不敢认的陌路。
按他的说法,就是全身上下都生锈了,包括自动脑补的脑子也生锈了,锈得不轻,对别人的经历这般感同身受。
要是让纪忱知道,又要笑话他了。
沈桂舟甩一甩脑袋,“扑通”一声,学着林小宜躺倒在大沙发上。
–
纪忱突然说,要帮他找回记忆。
下班后,带着他去了一条小巷,买了两份沙县,又带着他去一家紧闭着门的花店,问他有没有印象。
他心悸了两下,轻轻点头,又摇头。
过几天,纪忱又带他去工作的咨询室,让他在里面睡了一觉,他没有印象。
周末,纪忱开着带他去了农村,安全带勒得难受,中途沈桂舟换了个位置,坐到后排躺下睡觉。
到了村头,沈桂舟看见一间屋子,一位妇女正拿着一大袋粽子出来,递给门口一位老人。
“拿好啊,粽子,给你蒸好了,回家就能吃。”说着,妇女拍了拍老人的手。
沈桂舟呼吸有些急促。
林小宜前不久给他送来了十个粽子,同那袋子里一个个头大小,这里也符合林小宜说的——村头的汤粉店。
那角落的墙上,还用红色油漆糊着“林姨汤粉店”五个大字。
林姨看见他,突然眉飞色舞地朝他们跑来。
“诶,桂舟!好久没你的消息喽,终于舍得回来啦?”
沈桂舟吞了口唾沫,像误入世界漏洞一般,惊恐地朝里面挪了挪。
“林姨,他怕生。”纪忱看了他一眼,帮他把车窗升起来,朝林姨解释。
“怎么怕生了,你那时候还在林姨的汤粉店打过工嘞……”
沈桂舟的脸色越发苍白,计算程序出了误,往后除了震耳欲聋的耳鸣声,他什么也没听到。
纪忱好像说了什么,林姨朝他挥挥手,车开走了。
“怎么了?”纪忱问。
沈桂舟怔愣了许久,才抬手比划。
“我该相信她吗?”
纪忱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有骗我吧。”沈桂舟问得跳脱。
若纪忱没骗他,为什么他对这些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对纪忱却没有,没有急促的心跳,没有脸红和悸动。
他们真的是情侣吗?
车猛地急停,沈桂舟没系安全带,磕到座椅前座,“嘭”的一声,声音不小。
他捂着头,纪忱转过身来帮他揉揉,在他耳边说道:“你看看后视镜,后面那辆车。”
他闻言朝后视镜望去。
后面的车,车牌属于延宁。车身贴膜,他看不清驾驶位,可总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开车的男人就是那个“可怕的男人”。
纪忱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说:“张佑年一直在跟踪我们,他要把你抓回去。”
又问:“你想被他抓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