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声如擂鼓,瞬间把张佑年从梦境中拽了出来,一晃神,他看见床边正站了个熟悉的人影,冷冰冰地看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床前这张脸。
是沈时疏,他认得出来。
偶尔沈桂舟也会冷脸,但同一张脸,冷起来还是不一样的,沈桂舟的冷脸还会看出些无奈郁闷来,沈时疏只是一直如此,还伴着些若有若无的暖意。
但站在床边的这张冷脸简直冷到了极点,房间很暗,他没有开灯,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时疏,是你吗?”他问出声。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站着,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有节奏地落在木质地板上。
“你哭了?”张佑年一时有些慌张,伸手旋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旋钮,房间瞬间腾升起暖黄色光来。
沈时疏站在床前,朝他扯起个淡淡的微笑,一扫方才的冷意。
真的是沈时疏。张佑年有些愣神,眼尾浮红,手悬停在半空中,迟迟不敢拉拽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人。
他缓缓掀开被子,一点一点地挪动,像头一次到达圣地的教徒、干渴了许久碰见满树杨梅的旅客、浮沉许久瞅见岸边的落难者,怕打草惊蛇般凑近,生怕一个不留神,沈时疏便会化作一股青烟,消散得一干二净。
人还在,声音也还在。啪嗒、啪嗒、啪嗒。
张佑年顺着沈时疏的脸往下看,他的手掌心正一滴一滴间断地淌着血。
他想起,这是刚刚沈桂舟拿那块玻璃划的,可他明明帮忙处理了,怎么又流血了。
“怎么回事,疼吗,我帮你处理。”张佑年犹豫着,拉过沈时疏的手,握在手心摊开,虽然有些冷,但他感受到了股常人的体温。
他听见了心脏猛烈的锣鼓声,疯狂地跳动着。
是真的,这是真的沈时疏。
他不是在做梦吧?梦里会有温度吗?
“哗啦”一下,手心的手被迅速抽离。
“伤口要处理,要不然好得会很慢。”他说。
沈时疏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锁骨上泛了点红血丝的咬痕,比着口型:“这是什么。”
张佑年咽了口唾沫,“为了把你换出来,我找药膏帮你抹一抹。”
沈时疏阖眼摇头,把他摁了回去。
张佑年后知后觉,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文字转换,递给沈时疏。
沈时疏看了眼,接过打字:“你怎么对他。”
熟悉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往外扩,钻进他的耳朵里,沈时疏微微睁大了眼睛,望向张佑年,压抑许久的怒气终还是没忍住,泄露出了半分。
这是他的声音,张佑年拿沈桂舟的声音调出了他的声音。
沈时疏拿手机的力度一下子收紧,脸色重新冷了下来。
“这个声音还是调试得不真,毕竟是他的声音,等我找人再调一版合适的,你别生气,时疏。”张佑年有些慌张。
沈时疏冷笑了声。这是觉得他不满意呢。
他打字:“你怎么对他。”
“我怎么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时疏,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沈时疏没继续打字,就这么看着他。
“他不就是想取代你,我就让他当,当个够。”
然后就把沈桂舟搞成这么一副疲倦不堪的模样。
沈时疏有些气得发抖,没想到临消失前,还能让他这么真情实感地气一回。
他以为帮沈桂舟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哪成想,却是找了个疯子。
“他的脚呢?喉咙呢?”
“三年前他要跑,摔下楼摔坏了,喉咙不清楚,再见就是这样了——但我会联系医生帮你治,国外有医生有办法,我已经找到了。”
好。
是帮“你”治,不是帮“他”治。
他消失后,沈桂舟怎么办。还有另一个害沈桂舟哑了喉咙的罪魁祸首,再碰上面,沈桂舟会认出来吗?
沈时疏攥起拳头来,气极反笑,朝张佑年勾了勾手,嘴角挂笑。
张佑年凑了过来。
“嘭”的一声闷响——沈时疏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往他那张看起来就很贵的脸上猛打了一拳。
力气很大,沈时疏几乎把所有劲都用上了。
张佑年瘫在床上,吃痛地捂着脸颊,一脸怔愣地看着沈时疏。
半晌,气若游丝地吐出句话来:“你、你打我?”
“人渣。”沈时疏说道,喉咙一阵刺痛,他咳了咳,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佑年一把拉住沈时疏的衣袖。
沈时疏一把拍开,拿手机打字:“别误会了,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喜欢你的一直都是沈桂舟,要不是为了桂舟,我才不会和你接触。”
趁着张佑年愣在原地,沈时疏丢开手机,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沿着楼梯,沈时疏捂着心脏朝下走,身后传来沉闷的砸地声,是张佑年掉下床了。
他得赶紧回房间,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再换回去前,回到一开始睁眼的地方。
他没时间了。
上一次他出来前是在两年前,再上一次是在大四。
中间的间隔很长,他好像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遭到什么干涉,所以他才突然会有那么长的空白,听不见沈桂舟的一丁点声音。
那在这期间,沈桂舟有多少心底的求救没被他听见。
这回这一拳打得也很仓促,若是时间允许,他恨不得狠狠多给张佑年来上几拳,逼迫他许诺,对沈桂舟好些、更好些,若是当年有什么误会一并拉出来解释清楚。
对张佑年有好感的从来都不是他,是沈桂舟。
借来的时间终于用完了,沈时疏眼前突然蒙上一层黑雾,他脚一拌,整个人从第三阶楼梯往下坠,没了意识。
–
日光透过眼睑,沈桂舟却并不想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就意味着要面临新的一天,昨天的经历仍旧历历在目,他都不用动,就知道这副身子肯定破旧惨了。
昨天到后边,张佑年解开了绑着他手腕的绳子,他一声不吭地将抽泣声憋了回去,使劲咬着手背,不知道留下多深的印子。
每回这样,第二天他总是醒得很晚,但今天他还没听见熟悉的声音,没有动静。
张建邺被张佑年送走了,连带着家里的医生阿姨都被送走了,芳姨怎么还没来?张佑年怎么还没出门。
他微微眯开条缝,床上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套床被,还有些熟悉的清香。
难道他被救出去了么?
刚欲重新阖眼,沈桂舟突然想起这熟悉的味道在哪闻过。
这是张佑年身上的味道,这是张佑年的床,他在张佑年的房间里。
没有什么比掉进虎口更恐怖的了,沈桂舟瞬间睁眼,从床上弹了起来,腰酸背痛,还四处抽疼,疼得沈桂舟弯下腰去。
张佑年一直坐在床边,盯着沈桂舟的一举一动,在瞧见“沈桂舟”还是熟悉的沈桂舟时,落寞地垂了垂眼眸,出声:“醒了。”
他站起身来,朝沈桂舟凑近,准备帮他换药。
没想到沈桂舟一个趔趄往后挪,手泛酸没撑住,后脑勺狠狠地嗑在了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佑年蹙眉:“躲什么,帮你换药。”
说着,他拽过沈桂舟的手来,拿过枕头垫着,拆起了绷带。
沈桂舟屏息凝神地看着张佑年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下一秒就掏出块玻璃来,往他手心划拉多几划——虽然他不怕这个。
但有些东西更惹眼,比如,张佑年嘴角至脸颊的这块大面积乌青,下手的人应该没客气,张佑年肿了小半边脸,看起来还有些好笑。
沈桂舟用余光往四周瞅了瞅,没见着什么人。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早见到张佑年就成了这幅样子,可沈桂舟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是谁会这么干。
纪忱以前动手打过张佑年,但如今公司有纠纷,他应该会避免,大藤和阿雅就更不可能了,曲随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昨天晚上,你有出房间吗。”张佑年问,顺便往他手心抹了抹碘酒,看沈桂舟吃痛得欲往回拽,吹了两下。
沈桂舟小幅度摇头,一脸疑惑地看他,眼眸又重新落在那肿胀的脸颊上边。
张佑年不看他都知道他在看什么,言简意赅:“沈时疏打的。”
沈桂舟更吃惊了,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口。
沈时疏不是早就消失了吗?怎么会在昨晚突然出现,那为什么纪忱会告诉他,沈时疏已经消失了,是纪忱也不知道,还是……
“你做了些什么吗?”张佑年问他,声音没有起伏。
沈桂舟合上嘴垂头。
他差点忘了这茬,小时候他遭欺负,都是沈时疏出现帮他摆平的,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身体变成了这幅破烂样子,沈时疏肯定要气炸了。
但张佑年只会觉得,他对沈时疏说过什么,所以沈时疏打了他。
张佑年见他没说话,也闭上了嘴,沉默地帮他上完药,换上新绷带,伸手就要掀起他的睡衣,吓得沈桂舟一把拍开张佑年的手,手机不在手边,慌忙下比起了手语,他指了指自己,又向上指了指,接着朝内外挥了挥手——“我自己来。”
挥完他才发觉,张佑年看不懂手语,又懊恼地想在周围找点能表达的东西来,手机也好纸笔也好。
张佑年愣愣地看着他的手,呢喃:“你自己来,行,好了敲下床,我在门外。”
能不敲吗。
这突如其来的好让沈桂舟有些害怕,总觉得张佑年还在酝酿着什么坏水。
他草草处理完,穿好睡衣,犹豫着,还是敲了敲床头。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
他猜对了,张佑年果然没那么好心。
曲越笑得一脸温柔看着他:“好久不见,桂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