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安静极了。
张佑年疾步走到厕所边,敲了敲厕所门,那门也只是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他回房间翻出药,按印象分出沈桂舟需要的药来,装进沈桂舟的盒子里,拿上水出了房间。
现在已经过了沈桂舟该吃药的时间,手边没药心里有多不踏实,张佑年十分清楚,但他不知道沈桂舟会去哪里。
他跑下一楼问前台:“有没有见到一位头发棕黑色,身高175左右,眼角泪痣,看起来很温柔的男人。”
前台稍加思索,问他:“是位说不了话的先生吗?”
“是。”张佑年心底一沉,她们怎么知道沈桂舟说不了话。
“一群人回来后,这位先生单独出去过,还问我们附近有没有药店,我们给他指了最近的药店,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手上没拿东西?”
“没有。”
“那你知道他往哪走了吗?”
“坐电梯上楼了。”
张佑年道了谢,坐电梯上了二楼,到宴会厅门口简单地往里望了望,没见到沈桂舟的影子。
倒是被林小宜发现,快步过来警告他:“桂舟快过来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张佑年:“他告诉你他要过来了么?”
林小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关你屁事,反正快了,快走吧你。”说着把他推搡出了门,推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连带着宴会厅的欢声笑语都隔绝掉了。
张佑年站在电梯按键前犯愁,指尖在数字前滑动,迟迟定不下心来按楼层,他不知道沈桂舟会去哪里。
按方才前台的说法,沈桂舟肯定在酒店内,坐电梯上了楼且没再下来。那会去哪里。
在电梯里会阻碍上下,张佑年随便找了一层出去,在门外找到了楼层指引。
张佑年攥紧口袋的药盒,在楼层指引上扫视,眼眸路过宴会厅、餐厅、会议室、各类娱乐场所,最后停在露天吧台上,他记得露天吧台有一间小花店,而且露台位置好,俯瞰下去,一片秋橙。
他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钮,电梯这时候正巧去到了顶层,停滞好一会儿,慢悠悠晃到了他们住的楼层。
张佑年没多想,等电梯下来后直接上了顶层。
九月的伦敦秋高气爽,又正值下午,阳光舒适,张佑年朝花店走去,问花店老板有没有见过沈桂舟。
“眼边有泪痣的先生?有,他刚走,他的泪痣很漂亮,衬得眼睛也很漂亮,他好像很喜欢花,”老板一谈起来像打开了话匣子,“他看起来不大好,但还是在这里看了很久的花,你是他的朋友吗?要不要带一束花给他?”
张佑年后知后觉地退了两步,手背已经开始发痒,“我等会儿给他带,先存放在你这。”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被老板拉住。
“要挑什么花呢?”
他一时语塞。他对花一点儿也不了解,什么花代表什么花语,他一概不知。
老板似乎看出他的窘迫,抬眸笑了笑道:“纠结的话,不如送向日葵吧,那位先生笑起来就像向日葵一样温暖,而且,向日葵寓意希望与阳光,很适合用来送朋友和伴侣的,特别是用来送暗恋对象。”
张佑年有一瞬怔愣,他想起大学时期,有次去图书馆,他上了个厕所回来,坐在他不远处的沈桂舟不见了,而他的背包上放了一束向日葵,附着张纸条:插花活动剩下的,不需要可以扔了。
字很漂亮清秀。
他抬头环视一周,发现周围一圈的人手上都有花,各式各样,什么都有,但只有他是向日葵。
他问旁边的人,那女生告诉他:“刚刚一个男生送的,他走了。”
张佑年一指方才沈桂舟坐着的位置问:“是坐在那里的男生吗?”
女生“额”了一声,如实回答:“不知道,看起来温柔温柔的男生。”
他后来把向日葵带回去,还被舍友调侃:“谁给你送花啊,骂你心理阴暗,要你阳光点呢。”
他笑笑没说话,把爬满红点的手藏起来,在网上搜索了很久,找来个精致的玻璃杯装水插花,放到远离他活动范围的最边角落,还被舍友说:“那么嫌弃干嘛还留着。”
过没几天,或许是他见花都绕着走,也不换水,舍友把向日葵丢掉了。
重新忆起,张佑年喉间发苦,问花店老板:“为什么说,向日葵很适合送暗恋的人。”
老板:“向日葵的花语是——默默守护不求回报的爱情。所以很适合送暗恋的人。”
心尖似乎被攥紧,张佑年握药盒的力度一下子加大,他想朝老板笑一下,却笑得皱巴巴的,只好作罢,朝老板付钱道谢,快步走到电梯边按向下键。
–
出了电梯,那一层楼依旧很安静,张佑年走到沈桂舟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张佑年:“你在吗桂舟?”
没人回答,也没有声音。
张佑年又敲:“你在的话,随便发出的声音就好,我帮你把药装好了。”
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张佑年:“我进来了。”他一推门,门还是虚掩着的。
房间里没人,和他刚刚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巡视了一周,仍旧哪里都没看到人。可能还没回来,他想,把药盒放到桌上,准备离开。
手搭上门把手那一刻,他突然忆起,沈桂舟很喜欢躲衣柜。
三年前他经常满身戾气地进房间却找不到人,床上枕头却少了一个。直到他发现衣柜门开了条缝,他把衣柜门拉大些,发现了那个枕头,下面压着一叠衣服,而沈桂舟就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本本子,呼吸声很轻地睡着了。
每当这个时候,张佑年都不会把他叫醒,周身的戾气似乎也被平息干净了,偶尔看着这张熟睡的脸,还会萌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异样感。
看一会儿,他就会再把柜门合上,压抑不住焦躁,便出门找事做去了。
对了,衣柜没找。
张佑年松开门把手,望向床,没发现少枕头,他继而走向酒店那一排衣柜。
这间酒店装横大气,衣柜都是嵌入式,同层高几乎等高,上层放箱子等杂物,下层挂完衣服底下还能坐人。
他拉开距离最近的衣柜门,没有。下一间,没有。
一间间开过去,直到最角落的柜门,一拉开,他便看见沈桂舟整个人蜷缩在里面,身体有些微微发抖,脚边放着一束向日葵。
“桂舟……”张佑年俯下身子,拍了拍沈桂舟的肩膀,“你还好吗?”
沈桂舟没有理他。
张佑年视线下移,发现沈桂舟一只手攥着头发,头发被拽得有些杂乱,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搭在膝盖上,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张佑年:“你等我把药拿过来,你等我……”
他跑回门边拿来药,把水倒在保温杯盖子上,抚上沈桂舟的背,想让沈桂舟吃药。
但沈桂舟还是没反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佑年扶着沈桂舟,想把沈桂舟的头抬起来,事后责备他也罢打他也好,至少现在得先让沈桂舟把药吃下去。
一不小心掠过沈桂舟的手,一股凉意袭来,张佑年这才发现,沈桂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天气并不冷,照理手不该冷成这样。
张佑年:“你很冷吗?”他在衣柜里翻找沈桂舟的外套。
沈桂舟摇了摇头,一晃神,他看见了沈桂舟额角边的冷汗。
他找来纸,细细擦掉沈桂舟额角的冷汗,又伸手捂住沈桂舟的手,一边往他手上哈气,一边劝他:“先吃药好不好?”
握在手里的拳头好像松了些,但依旧小幅度地抖着,温度也总算暖和了不少,张佑年正松口气,沈桂舟的手像爬山虎一样,一点一点攀爬着他的手,直到拽上他的手背,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不松手。
指甲嵌入皮肤的感觉袭来,痛觉随至,张佑年抿了抿嘴唇,忍着对沈桂舟说:“我让你攥着,你先吃药。”说着,他拿来药和水,指尖蹭了蹭沈桂舟的头发丝。
沈桂舟终于微微抬了抬头,眼眸有些浑浊不明,眼睛盯着眼前的水和药,魂却不知道在不在上面。
张佑年将手背从沈桂舟手中抽走,安慰地拍了拍,抚上沈桂舟的脖子,轻柔地按了按,示意他把头抬起来喝水。
沈桂舟却一顿,轻轻抬头看他,浑浊的眼神清明了一瞬,推开他揉脖子的手,比划着“我自己来”,接过药丢进嘴里,再拿过保温瓶杯盖,举高往嘴里倒水,没直接喝,抬头吞咽下药,把杯盖推还给他,继续缩回衣柜角落待着。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张佑年在旁边待了好一会儿,确认沈桂舟没什么事了,拿来件外套帮他盖上,把药盒放回桌上,又踱步回来,在沈桂舟旁边蹲下。
沈桂舟整个人都没有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样,连发丝都安静躺着。
张佑年低垂着眼眸,就这么又看了十分钟,像是过了今天就再也看不到了一样,想拼命把沈桂舟每一处都装进眼眸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着专家联系方式的卡片,轻轻放进沈桂舟口袋里。那是他拜托那位老医生联系到的国外治疗喉咙的专家,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他被保释出来。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张银行卡来,里面钱不多,他最近创业,需要一定启动资金,这是他能拿出的所有钱了。
又拿来张纸条,写明他联系的专家空档和卡的密码——就是沈桂舟的生日,一并放进沈桂舟的口袋。
做完全部,张佑年干涩地抬起手,像许久未上发条有些生锈的机器人,僵硬又轻柔地碰了碰沈桂舟的头发,再张口,从胸腔里沙哑地挤出六个字来。
“生日快乐,桂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