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还是有些刺挠地疼,沈桂舟没忍住又轻咳了声,血丝染上手中的纸巾,被芳姨一把抓住。
“哎哟哎哟,怎么啦这是?”
“没事姨。”但他也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掩饰了。
“你不能吃辣椒吗?”
“是。”
芳姨懊恼地抓了抓满头微卷的栗棕色头发。问出话来那一瞬间她就想起来了,三年前见着这小孩时他还能说话,现在却发不了声音,肯定是喉咙出了问题。
“抱歉啊桂舟,是姨没反应过来。”
“不是的。”真要算也是张佑年故意的。
“去厕所吗?顺便处理处理脸上的胡茬。”芳姨说着,打开木桌柜子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绑在他手上的那条深红色绳子。
给沈桂舟看得目瞪口呆,没来得及制止就生生看着绳子在他手上断开。
“姨,不用剪。”他的手颤着,好似期待又不期待。
“没事,姨来说,本来就是姨干的,去吧,去厕所理一理,”芳姨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塞给了他什么,“对了,你的喉咙平时吃什么药,用不用姨帮你买?”
“不用,谢谢姨。”买了花的也是张佑年的钱。
而且他的喉咙早就治不了了。
–
走出房间一刹那,胸腔里好似瞬间充满了新鲜的空气,每迈一步,步子都有些发软,仿佛踩在并不坚实的棉花地板上,下一秒就要踩空了。
一楼就有间客用卫生间,其实离他那间房间也不远,出门往左拐,穿过餐厅桌子,走出没几步便到了。
沈桂舟站在门前,依旧没有实感。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绳子磨出来的红痕,手心一捻,才发觉芳姨给他塞了袋洗漱用品来——是袋本就放在木桌旁柜子里的洗漱用品。
他翻了翻,牙刷牙膏,漱口杯,洗脸巾,剃须刀……甚至还有洗面奶和牙线。
张佑年怎么会给他准备这些东西。沈桂舟纳闷,方才芳姨拿得顺手,难道是芳姨准备的?
可芳姨准备也得有张佑年的意思。
算了。沈桂舟收了视线。
绳子都断了,不洗漱就白费芳姨好意了。
他的手攀上冰冷的把手,还没往下摁,便听见“咔哒”一声,沈桂舟白着脸回了头。
别墅的大门被打开了,是张佑年回来了?可……张佑年这时候应该在公司才对。
“桂舟,你在不?”司机的声音,沈桂舟拿起手机。
“我在。”
“来,拿着。”司机递来一大袋子。
“这是什么?”
“佑年给你买的衣服,托我去拿。”
沈桂舟愣愣地接过。
“你要洗漱?一楼的卫生间和二楼不大一样,你要不要去二楼。”
“不用了,谢谢赵叔。”
“佑年交代我,你要是出来了顺便让你洗个澡,”赵叔打开沈桂舟手里的袋子,从里头掏出一整套新的睡衣和内裤来,还夹了套保暖内搭,“这套可以不,让柜台洗过了,放心。”
沈桂舟点头。
赵叔错身,拧开了卫生间门,拉着他走进去,和他讲了这间卫生间里的东西该怎么用,沈桂舟手攀着岩板洗漱台,听得晕乎。
“会用了吗?”赵叔关掉照念的手机屏,问他。
“应该懂了。”
“没关系,不懂我把照片发你。”刚刚照着念功能的照片。
张佑年给赵叔和芳姨在别墅一楼腾了两间房出来,他们偶尔也会来住,但到底是住得不自在,何况他们自己也有住所,很少在这间别墅里待着,张佑年这卫生间功能太多,每来一次他们总得看着手机重新看一遍张佑年给他们的使用指南。
他从前住在二楼,用的二楼卫生间,那间卫生间小了些,也没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偶尔被张佑年关到一楼杂物间,他也没力气挣扎着去卫生间给自己处理了,所以他很少用这一间卫生间。
“谢谢赵叔。”他打字。
“那你洗漱吧,”赵叔看着他,欲言又止,酝酿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你的声音比手机的好听。”
“……”光标闪动,没打出半个字来。
沈桂舟没有回答,朝赵叔扯起嘴角笑了笑。
–
花洒的新功能他实在研究不懂,上边一堆旋钮,他随手摁一个,那滋出来的水压对着脸,冲得他眼睛生疼——好像是什么喷枪。沈桂舟后来对着那照片念着。
连着旋着按着,时不时被水龙头冲出来的水冲了满脚,又被头顶的花洒洒了一头冷水,冻得他连打喷嚏,最后才调到可拆卸花洒上,只不过水温烫得仿佛要给他煮熟了般,冰火两重天。
沈桂舟只好蹲远了些,将就着洗了清理了,起身准备关花洒时蹭到旋钮,水温顿时降了下来。
喔,按钮在这。
沈桂舟看着烫熟般发红的皮肤,轻轻吹了吹,套上新睡衣,拿着剃须刀整理了冒得杂乱的胡茬,漱了口洗了脸,总算有了半分精气神。
被芳姨盯着扒下几口不辣的饭菜后,沈桂舟拉着赵叔问张佑年什么时候回来。
“张总病倒了,公司乱成一团,佑年现在挺忙的,按往常可能得近凌晨才给我发消息让我去接他。”
都这么忙了还有闲心跑大老远来花店堵他,还能大晚上跑来他的租屋,沈桂舟哑然。
不过不管怎样,张佑年回来得晚,他就有时间再多喘口气。
他推开客厅连着露台的落地窗门,走到露台的楼梯边探出头去,习惯性地找着花园角落里的那副木桌椅,没费多少劲就看见了——还放在那片满墙木香花前。
和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这个位置平时是给来修理花园的园丁休息的地方,他不想见张佑年的时候,就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坐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沈桂舟走近打量着,还是有些不一样。
比如,那后边墙上的木香花长势更旺盛了,比如,那木桌子上放了个细长的陶瓷杯,里面插着鲜花点缀,比如,那木桌子上面支棱起了边柱伞,挡住了不少阳光。
一看就不是张佑年的手笔。
张佑年花粉过敏,所以交代园丁,在离别墅屋子稍远点的地方再种花,从客厅落地窗望出去倒是一片繁花似锦,好看得很,但张佑年从来没走进去过。
沈桂舟拖着沉重的木椅坐下,得空好好看看这栋别墅。
别墅很大,占地他估摸着得有近千平,大体看着和他印象里的没几分差别,铝合金花园大门,金石材干挂外地面,推门进户往里走些,就能看见挑空的客厅。
杂物间的门正对着二楼的栏杆,那时候杂物间还不是这副样子,没有床,张佑年只是在里面简单地扔了张刺人的草席,甚至连厚被子都没有,只有一张薄得不行的床单。
里面一圈杂物,他总是迷迷糊糊地眯眼抬头,冻得不行的晚间温度麻痹了他的指尖,草席还是一样扎,张佑年总是站在二楼栏杆处,扭着扣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转身走进房间关上门。
“嘭”的一声,连带着他的眼皮往下坠。
沈桂舟微沉了沉眼眸,收回往里望的目光,掏出手机打开了应用商店。
搜索栏里光标闪着,沈桂舟却好像在神游,盯着那闪动的光标出神。
方才顾着收拾自己,如今歇下来了,满脑子疑问好似被晃过的汽水,扑腾扑腾地往外冒着泡,疯狂溢出。
张佑年让芳姨在那间杂物间里放了洗漱用品。
张佑年让赵叔顺道去柜台拿给他买的一大袋子衣服。
张佑年告诉赵叔——如果他出来了就顺便让他洗个澡。
就好像张佑年料到他会出来一样。
好像也不是。屏幕暗了下去,沈桂舟用指腹又点了下搜索栏。
张佑年说“如果”,只是张佑年准备了两种应对方法。
倒是高估他了。
他清楚他什么性子,如果不是芳姨被他一咳嗽吓得匆忙翻找出剪刀来剪断那绳子,他可能只会在床上躺着,咬着指甲撕着嘴唇起的皮,认命地闭上眼。
就算他翻出剪刀来,他也会担心激怒张佑年,当做没看见离开。
他太懦弱了。
就像张佑年说他的一样,像沈时疏劝他的一样。
张佑年说:“沈时疏敢想什么就敢做什么,你倒是什么都不敢做,就等着沈时疏帮你做呢。”
沈时疏说:“没关系,我帮你挡着,你不敢做的事情我来。”
他就像个生活不如意的小丑,懦弱得什么都不敢做,沈时疏出现了,帮了他解决好多问题,他却转而恨起沈时疏来,转移矛盾似的觉得——都是因为沈时疏,他才会落得这番境地。
纪忱问过他:“你想好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点头。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变得果断勇敢一般。
殊不知,沈时疏的那份果断勇敢从来都不是他的东西,他只有懦弱和逆来顺受,就像偷吃苹果的亚当,偷来的东西终归不会是他的,苹果核卡在他的喉间,成了偷窃的罪证。
–
发愣了半天,沈桂舟在搜索框输入了之前下载过的找工作软件,登录时头脑一热,输了原来的账号,按下接收验证码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机被张佑年拿走了。
敛声屏息地盯着手机半天,他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消息,无论是责备他的信息,亦或是猛弹出的电话,手机安静得仿佛他什么都没做。
看来张佑年真的很忙,或者他已经把手机拿去调试了,看不到那条验证码。
沈桂舟轻吁口气,把弄半天,又是搜索又是在设置里四处找,终于知道了这台手机的号码——什么号码无所谓,只要绑定上他的信息就好。
虽然张佑年大概率不会同意他出去,但他还是想试一试,若真收到了面试邀请,按张佑年偶尔正常的性子,该会让他去的吧。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填过一回,隔得不久,沈桂舟还记得,三两下就绑定完。
毕竟他连大学都没毕业,也没什么好填的,唯一经历就是这三年里在“柏蓝花店”里打过工。
他几乎什么都不会,大学学的东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拿不出手来找工作——就算找,没有学历,也不会有公司相信他读过大学。
所以他也只是找了花店和体力活的工作,再次海投了一片出去,锁起屏,朝花园放远了眼。
天气暖起来了,他没穿张佑年给他买的风衣和保暖内衣都不觉得冷,又或许是正值下午,烈日当头,外头的风也暖暖的很舒服,吹着摇了花园里种了一片的花草。
花。像是触到什么关键词一样,沈桂舟从椅子上腾了起来,摸出了手机。
阿雅怎么样了,大藤是不是在担心他,纪忱呢,纪忱还在生他的气吗?
大藤的手机号码他记得,纪忱的刚换,他没记下来,但他知道纪忱在社交平台上有个账号,他可以私信。
沈桂舟坐回椅子上,在应用商店搜出叫围脖的社交软件来,又默念着背出大藤的手机号,写了条消息:阿雅怎么样了。
光标移到最前,他犹豫着要不要自我介绍。
要不就当一个关注的花店顾客好了,大藤问起他是谁,就糊弄过去——他还是不想让大藤担心他。
没再多打一个字,沈桂舟摁下了发送键,恰巧围脖下载好了安装包弹了出来,询问是否继续下载,争分夺秒似的,他连忙按下确定。
手机的确是好手机,灵敏极了,他曾见过很多人拿着这个牌子的手机来花店买花,大藤也和阿雅打趣过:“什么时候给你买一台14,你把你这台退给我。”
阿雅怪嗔:“手机还好好的换什么,我看你就是自己想换了,想换自己买去。”
沈桂舟当初没听明白,还以为大藤要给阿雅一下子买14台手机,被两人笑着说没见识。
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沈桂舟“哼哼”笑了两声,无奈地盯着那逐渐亮起的图标。
他一个大学没毕业的花店打工仔要什么见识。
网速不慢,围脖三两下就下载完了,沈桂舟在搜索框输下纪忱的名,很快就找到了纪忱的账号。
他点开私信,打下:纪忱,
页面突然一黑,绿色的通话键闪动着,上边写着“张佑年”三个大字。
这是看到方才的短信了吗。
沈桂舟心里一咯噔,颤着手按下了接通。
“沈桂舟,你想找工作我让你过过瘾,你还蹬鼻子上脸,给纪忱发消息。”张佑年冷声。
他怎么知道。沈桂舟脸色一白。
“怪不得丢纸条时那么豪爽,原来有后手。识相点,别让我再分心来警告你。”
电话挂断,徒留沈桂舟滞在原地错愕。
张佑年监视他,他在手机上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