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电影回放,沈桂舟一瞬间仿佛置身一座大别墅,他被关着、锁着,四下无门——唯一的门被张佑年挡着,落在他身上的眼眸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又似播停断电,沈桂舟惊颤,下意识攥紧纪忱的手臂,后怕地摇头。
“别怕,我在这里,”纪忱揽住沈桂舟,轻轻拍着他的背,“……要是你一直都需要我就好了。”
沈桂舟满脑子都是后面跟踪的车,没听清纪忱的话。
纪忱松开抱着他的手,坐回驾驶位,重新系上安全带,也提醒他系好安全带,他说:“坐好,我们把他甩开。”
“不继续逛了吗?”
“足够了。”纪忱说。沈桂舟似乎从后视镜里看到纪忱勾起的点点嘴角。
村子转弯难,纪忱一直朝前开,路过一座寺庙,沈桂舟恰巧往窗外一撇,看见寺庙旁的那条小巷,几个小孩正拿树枝沾水在地上画画。
心脏一沉,沈桂舟慌忙收回视线,端正坐好,闭上眼睛不再四处乱看。
闭眼前,那辆SUV还在他们后头,等沈桂舟再次睁眼,已经接近湛州市区,那辆SUV早不见了踪影。
–
往后很久,沈桂舟总是做噩梦。
梦里他总是被关着,先是关在一栋大别墅里,别墅却逐渐缩水,缩成一个狭窄逼仄的房间,有时候又变成同样窄小的巷子尾,又继续缩水,变成衣橱底部那一隅之地。
橱柜门被“哗啦”一下拉开,眼前男人眼眸似乎有火光在闪,他捂着自己的嘴巴,抵着墙也要拼命往后挪。
男人好像说了什么,冷笑一声,欺身压了上来。
然后沈桂舟就被吓醒了。
纪忱也总是连带着被他吵醒,撒过桌上的纸巾给他擦眼泪,揉揉他的头,拉进怀里安抚。
“假的,没事,都是假的。”纪忱声音伴随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很温柔,沈桂舟总是能够很快平静下来。
再次躺下却不敢阖眼,他就这么睁着眼睛躺到天亮。
当林小宜再次按响纪忱家门铃的时候,沈桂舟顶着一脸黑眼圈开门,林小宜一愣,上前捂着他的脸颊问他:“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昨晚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沈桂舟还没从前几天回村缓过神来,计算程序运行得有些生硬,此刻更是烧了CPU一般,迟钝地看着林小宜,分析不出她为何这时候来找他。
林小宜有些心虚地朝门外看了眼,松开手给沈桂舟反应时间。
沈桂舟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回房间拿手机,打字:“你干嘛。”
“来看你。”林小宜说得像探望独自居住的孤寡老人。
沈桂舟看了她好一会儿,想起林小宜之前说的故事,又想起回村看见的印证,他慢慢按键盘:“那个故事……有点熟悉。”
“熟悉吧!”林小宜激动地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腕,“你终于相信我说的话了是不是……”
“还有待考究。”不能全信,毕竟纪忱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
林小宜顿时犹如泄气的气球,丧气垂头,松开他的手。
“桂舟,我想让你见两个人。”
沈桂舟轻微歪了歪头,示意林小宜往下说。
“你做好准备。”林小宜心虚地看了他一眼,走回门边,朝门外招了招手,两个人犹犹豫豫地露了脸,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时间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沈桂舟看着两人的脸,心底浮现一丝难以抑制的委屈,好像见到了很久没见特别想见的人,腿却犹如钉在了原地,挪不动半分。
“桂舟……”女士手上还打着石膏,腿似乎也还有些跛,却不管不顾朝他飞奔而来。
一双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有点凉,但在逐渐升温的天气里正好,是让他感到舒服的温度。
女士凝噎许久,眼角止不住眼泪,却笑着眯起眼睛对着他说:“你不要哭。”
沈桂舟拿手一抹,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落得悄无声息。
“桂舟,”男士也凑了上来,轻轻握住他的肩,问他,“你还好吗?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桂舟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们,从睁眼至今,他没有一分比当下更希望记忆能够回来。
他应该认识他们,可他想不起来,他把脑海都搜寻了个遍,除却醒来后的记忆,只剩下同张佑年有关的零零碎碎的噩梦。
他想找的不是这些。
沈桂舟缓缓抬起手,把手机放在玄关柜子上,不知怎的,他觉得两人看得懂手语。
眼泪止不住,脸颊终于感受到泪水划过的暖意,他比划:“我应该记得你们的,可我忘了,我找不到了,我不该忘了你们的……”
“没事儿,多大点事儿啊,忘了我们就重新认识,”女士踮起半边脚,单手抱住了他,顺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桂舟,看到你还好好的,我们就很开心了。”
男士也走上前来,抱住两人。
两个名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靠在两人怀里,用气声喊道:“阿雅……大藤。”
时间停滞好几秒,阿雅惊讶地拉着他:“你记起来了?你记起来了!”
沈桂舟咬着嘴唇摇头,又不可避免地咳了好几声,急慌慌走到玄关,从顶上柜子翻出一盒药,就着旁边水杯里的凉水咽了下去。
阿雅也跟着走来,顺着他的背说:“慢慢喝,别呛着。”
大藤朝林小宜望去,林小宜解释:“治喉咙的。”
等喉间刺痛感平息,沈桂舟囫囵吞枣地抹走脸上的泪水,笑着朝大藤阿雅比划:“我只想起名字,但很快也能记起之前的事。”
大藤拍了拍他的背,面露难色:“想不起来也好,就当我们重新认识。”
沈桂舟摇头。
或许记忆里掺杂了毒药,但只要他想起来,或许能帮主人格分担一些——他有主人格的感受和情感,所以,他大概率是主人格分出来的一部分。
想起来,就能更好地分辨是非,给主人格找到最合适的环境。
于此,他最先判断出,阿雅和大藤都是好人,秉持不欺骗的想法,沈桂舟如实托出:“我……是沈桂舟的副人格。”
阿雅一敲他的额头,笑语:“都是桂舟。”
担忧阿雅没理解,沈桂舟执意再解释:“副人格和主人格是不一样的,你们认识的是主人格。”
“你和他很像,”大藤说,“虽然木讷了点,但是一样会哭会笑。”
“什么叫会哭会笑,”阿雅白了大藤一眼,“应该说,你笑起来一模一样……哭也是。”
沈桂舟哑然失笑,又像运行程序一般,木讷地比划:“若是主人格回来了,你们会对他不好吗?”似是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促使他确认。
“无论什么样的沈桂舟,我们都会待你好。”阿雅认真。
“我们不是张佑年,也不会再让他把你带走了。”大藤也很认真。
“真的吗。”他又问,这是很重要、却又证明不了的确认程序。可明明不用他们回答,他内心早就有了答案。
“真的。”
沈桂舟释然一笑,指了指沙发,让他们先坐着,他去倒水,拿小食。
刚刚走太快,阿雅挪着腿缓缓朝前,边走还边说:“还好纪忱把你救出来了,真是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林小宜依旧站在玄关,攥着拳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纪忱和桂舟关系很好吗?”
“好啊,你不知道,桂舟好几次虎口逃生,都是纪忱帮忙的。”
林小宜倒吸一口凉气。
纪忱为了将沈桂舟占为己有,到底做到什么程度,连沈桂舟身边亲近的人都骗过了。
–
林小宜上回送完粽子离开后,马不停蹄地联系了何总,何总给了一条信息,他曾经帮她们租汤粉店店面时,打算换一块大点的地皮,路过一家花店时,透过玻璃窗见过沈桂舟。
何总说沈桂舟看起来过得不错,把花店地址和店长名字给了她。
她跑了一趟,却扑了空,花店应该被收拾过,里面很干净,玻璃门也是干净的,瓶瓶罐罐摆得整齐,却没插花,应该停业许久了,只是维持着店面。
靠花店门口的号码,她联系上了花店店长大藤,问他们可否认识沈桂舟。
对面很激动,问沈桂舟现在怎么样,在哪里,他们要去见他。
正巧周末大藤的老婆出院,林小宜跑去帮忙,从阿雅大藤嘴里了解了不少事情,答应找个时间带他们去见沈桂舟。
没答应立刻去,是因为她想避开纪忱。
那天从阿雅大藤家回来,已经深夜一点,电梯门一打开,走廊昏暗。
林小宜边朝前走,边从包里掏出钥匙,声音回荡在走廊间,声控灯应声亮起,她忽地瞥见对面门口缩着一团东西,把她吓一大跳,喊道:“什么东西!”
那团“东西”恍恍惚惚抬起头来,满脸胡茬,眼底发青,似乎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好觉了,迷茫地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去。
是张佑年。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又要来吓沈桂舟吗?”林小宜走到他身边。
张佑年没说话。声控灯感应不到声音,倏地暗了。
林小宜拿起手机准备打给物业,想让物业找保安来赶人,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句话,张佑年说得小声,他没听清。
“什么?”她问。声控灯又亮了。
张佑年又不说话,灯又暗了下去,林小宜就站在旁边等。
直到张佑年动了动,沙哑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没想吓他……我睡不着,在这坐会儿。”声音很小,声控灯没亮。
她搜过张佑年的信息,他现在在祥联工作,祥联又不在湛州,在延宁,延宁和湛州虽然相邻,但这一来一回也得好几个小时,更别说他们小区处于远离延宁的湛州市中心。
睡不着跑来这里,林小宜不知道他和沈桂舟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沈桂舟很怕张佑年。
“别白费力气了,”林小宜说,刻薄的语气宛若把张佑年当成沈桂舟的前男友,“死皮赖脸有什么用,只会让桂舟更讨厌你。”
张佑年没有回答,林小宜睨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隔天,林小宜早六起床赶飞机,门外早已没有张佑年的身影,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张佑年:一款沈桂舟牌定位器
今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