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年原来一直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公司、家还有沈桂舟所在地。
但自从腹部受伤后,张建邺让他好好在医院待着,三点一线变成了两点一线——医院、沈桂舟所在地。
他原本并没打算去花店,那天偶然收到一笔钱,还有周雅的备注:谢谢你的帮忙,钱还你,算上利息了,我们两清,别再来找桂舟。
登时腹部抽疼,额角冒出冷汗。
帮周雅垫付医药费,一开始只是个下意识行为,并非完全为了威胁沈桂舟。
他找上沈桂舟前,观察了几天花店,沈桂舟除了去花店、送花、帮周雅赵藤买沙县、回租屋外,基本没有其余去处,除了偶尔打电话和纪忱聊天。
他知道,周雅对于沈桂舟来说很重要。当知道那天被撞的不止有他母亲,还有周雅,且生命垂危的时候,他早就匿名把钱打过去了。后来才假意用钱威胁沈桂舟,让沈桂舟好好待在自己身边。
再往前推,周雅和他母亲出事那天晚上,他本来打算晚些去找沈桂舟的,却意外收到余确发来的一条信息:今晚19:30分过来,沈桂舟在等你。【地址】
张佑年眉毛一挑,回信息:等我?
余确:等你,他给自己下了药,别辜负他这番好意。
回想白天KTV沈桂舟一脸抗拒,又想起沈桂舟爬上张建邺的床,代替沈时疏爬上他的床,张佑年内心阵阵冷意。
沈桂舟还是这样,自以为手段有多高明吗?
他没有去探究余确的话有几分真假,他只相信自己一直以来对沈桂舟的看法,认为这是沈桂舟做得出来的事情。
再往回退三年,他和沈时疏暧昧的时候,某天他自作主张跑去找沈时疏,却撞见沈时疏躺在纪忱腿上,眯着眼睛睡觉。
纪忱温柔垂眸,抚过沈时疏的头发、脸颊,最后俯下身子,在沈时疏的脸颊上方落下轻轻一吻。
地方很隐蔽,湖边的一张长木椅,阳光透过树影婆娑,只洒了几片影子落在两人眉眼上,很好看。
张佑年只觉得很荒唐,第一反应是沈时疏出轨了。
突然,靠在纪忱腿上的人起身,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一脸呆滞地看着纪忱问:“怎么了?”
纪忱:“什么怎么了?”
沈时疏:“你刚刚不是碰了我的脸……”
纪忱:“你脸上有东西,帮你拿开。”
然后,张佑年看见沈时疏非常、非常、非常温柔地笑了一下,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下来,比沈时疏对着他笑还要温柔。
他看直了眼,以至于没及时上前捉奸。
沈时疏:“谢谢你,不过,我怎么躺你腿上了?”
纪忱:“我太早约你出来了吧,你困得倒我身上了,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就把你放到我腿上了。”
张佑年攥紧拳头。
纪忱:“怎么样桂舟,见到另一个人格了吗?”
“没有,但是睡了个好觉。”
这句话一出,张佑年顿时反应过来,现在在他跟前的不是沈时疏,是沈桂舟,那个懦弱的沈桂舟。
沈时疏和他暧昧,但和沈桂舟没关系。张佑年眉头微蹙。
虽然没关系,但沈桂舟和纪忱谈、沈时疏和他谈,总会碰上,总会起纠纷。
所以,他那时便想过——让“沈桂舟”这个人格消失。想法一瞬便溜走了,却犹如种子落地扎根。
纪忱突然抬头,猝不及防和他对上眼,笑了一下。
张佑年一愣,往树后再躲了躲。
纪忱:“你不是问我上学期末的成绩吗?”
沈桂舟:“嗯……嗯?”听起来迷迷糊糊,没睡醒一样。
纪忱:“我全班第三。”
沈桂舟一笑:“很不错啊,那他呢?”
纪忱:“张佑年?”
沈桂舟没说话,点了点头。
纪忱:“还是专业第一吧,我朋友第二。”这句话声音有些低沉。
沈桂舟:“嗯。”
纪忱:“你次次都问我,你喜欢他啊。”是问句,但纪忱说的肯定句。
很长一段时间沈桂舟都没有说话,只有树叶随风摆动的沙沙声,继而沈桂舟笑了:“瞎说什么。”
随后纪忱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眸漫上了点点恨意。
这段对话,更让他确信后来是“沈桂舟替代沈时疏上了他的床”。
刚把沈桂舟关进别墅时,沈桂舟对上他的脸,总是会立马扫光脸上的苦涩,笑着问他“怎么了”。
他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沈桂舟“手段下贱”“肮脏”,忽略沈桂舟对他的细致和好,频频深夜踹开沈桂舟的房门,掰过沈桂舟的脸,恶语相向。
渐渐,沈桂舟不对他笑了,眼眸里的温柔也消散得一干二净,甚至拿东西砸他,咬他,明明眼角还在滴眼泪,却满脸恨意。
他知道沈桂舟恨他了,但他只需要隔天对沈桂舟好一点,沈桂舟还是会和他多说两句话。
他现在也想让沈桂舟对他多说两句话,但他不敢。
沈桂舟说他是因为对他有愧才想补偿他,张佑年也说不清楚是或者不是,他只是觉得心脏被挖走了一块,曾经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好像被夺走了。
虽然在被彻底夺走前早就犹如沙子一般一点一点流逝。
他看沈桂舟颤着嘴唇指着心脏问他:“用不用多还你一条命。”看着沈桂舟让他滚,别再出现在他眼前,又转而拿刀自残。看着沈桂舟问他“他做错了什么这么对他”。看着沈桂舟离开他后却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差。看着沈桂舟似乎总是不舒服,时不时喘不上气。
他的心好像被万千根细密的针轮流扎着一样,疼得他也跟着喘不上气,直不起身。
曲越不止一次尝试纠正他的“应该”,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次靠沈桂舟成功了,他的“应该”碎裂得干干净净。
曲越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告诉他:“你终于意识到我说的了,没关系,就当利用了一会沈桂舟,难受只是因为你觉得你对不起他,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了沈桂舟,还可以找其他人嘛。”
他揪着曲越的衣领问他:“在你眼中……沈桂舟就只是个棋子?”
曲越神情不忍,盖住他的手:“都是为了你,佑年。”
他想对曲越动手,手都抬起来了,只听见曲越轻声开口:“我们是共犯。”
对。他们是共犯。伤害沈桂舟的共犯。
他没有资格揍他。
更别说,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喘着气放下拳头,张着嘴酝酿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想告诉曲越,沈桂舟瘦了很多,甚至自残,沈桂舟看起来很累,很像下一秒就要倒了,还在纪忱家的时候,他总是听见沈桂舟做噩梦惊醒的声音,沈桂舟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爱笑了,总是拿不稳东西,每每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总是要提心吊胆好久,直到看见沈桂舟没事。
但曲越不会关心这些,说出来又好似寻求宣泄口。
他不配。
–
纪忱那天被赵叔按在茶几上,后来沈桂舟被林小宜抢走,他靠着墙缓了很久,进去警告过纪忱,别再打沈桂舟的主意。
纪忱置若罔闻。
纪忱父亲的公司和祥联一样是医药科技有限公司,属于竞品,之前闹那一通,揪出不少内鬼,其中不乏纪忱父亲那边的人,两家公司打算合作,他们占更多话语权。
张佑年直接找上纪忱他爸,威逼利诱全用上了,对面终于答应先把纪忱调到海外。
至少,沈桂舟安全了。
他看着沈桂舟进入一所知名广告公司,待了三个多月,脸上的笑似乎多了些,林小宜给沈桂舟找了个心理医生,沈桂舟看起来好了很多,至少没再看到手上有什么伤痕。
但沈桂舟刚开始工作似乎并不顺畅。
沈桂舟好像总是记不住操作,会被上级说两句,一楼办公室透明,他总是处理完公司的事后跑过来,待在园区外,陪沈桂舟加班。
沈桂舟总是一脸认真地对着电脑屏幕,神情认真,却总是记不住,懊恼地揪着头发,揪着揪着手便开始颤,警惕地绕四周看了一圈,从口袋里、包里掏出药来,就着水吞药,再趴会等药效发作。
张佑年再清楚不过了。
沈桂舟发病的症状不完全一样,但药却一样会使记忆力下降,他也总是记不住事,生病后脑容量似乎变得有限,除却与沈桂舟有关的事情,其余事总是很容易忘记。
他搜了一套方法,和保安混了个眼熟,又和何总交代了一下,趁有天一楼只剩沈桂舟一个人,还困得不行趴下睡觉的时候,将文档导入沈桂舟的电脑里。
他把电脑按下静音,蹲下插U盘时,一阵清香钻进他的鼻腔,他动作一愣,有些诧异地抬头,找到了那香味的来源——沈桂舟的头发。
近段时间沈桂舟的头发柔顺不少,张佑年吞咽唾沫,抬手想揉一揉沈桂舟的头发,唯一翘起的发丝扫过他掌心的时候,张佑年倏地收回手,胸腔起伏,又有些喘不上气。
香味他很熟悉,他接触何总儿子何茂谦的时候,闻过这个味道,何茂谦又总是顺路载沈桂舟回家,沈桂舟住的房子还是何茂谦的。
他们在同居。
张佑年僵硬地插入U盘,导入文件,连弹出U盘都没点,拔了U盘就跑。
他来得匆忙,身上没带药,药在车上。
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