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里的那些孩子,惊慌害怕的缩在那狭小的空间里。
他们的周围,人影憧憧,刀光剑影中,血水乱洒。
有孩子捂着耳朵尖叫,引动了其他孩子的恐慌,更多的孩子尖叫起来。
然则周围很快的就安静下来,有人吼道:“叫什么叫?都给我闭嘴!”
吼声如同狮虎咆哮,吓得这些孩子不敢在出声。
然后便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吼什么吼?你吓到他们了!”
那少女拿起一根棍子,抽打着那发出吼声的大汉,那大汉慌忙退到一旁,不敢吭声。
高处乌云叠嶂,但始终没有雨下下来。此时,乌云多少散开了些,将圆的月亮,终于能够将它那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照耀的,却是满地的血水与尸体。
“小姐儿,这些孩子怎么办?”一个声音低声响起。
那少女道:“官府里就没有几个好人,先把他们送到天蜈关去,再想办法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回家。”
在少女的命令下,那些兵士井然有序的,推起囚车,带着这些孩子往南去了。
唯有那上百具尸体,依旧留在原地,血水从他们的体内渗出,染红了枯叶堆积的荒地。
——
师皓独自坐在山洞里,他听到了山下的杀戮声,听到了那惨叫、尖叫,及各种各样的吼声。
战斗的声音逐渐削弱,那些孩子惊慌的叫声、以及吓唬他们的吼声、少女的叱喝声,则先后响了起来。
当月牙儿带着她的人马,保护着那些孩子撤走后,山峡一片寂静。
却有阴风,一阵阵的从洞口涌来。
最靠近山洞口的那支蜡烛第一个燃起。
明明是白色的蜡烛,此刻竟变成了阴森森的惨绿,烛火是散开的绿光,看得人凄凄惨惨。
在这支蜡烛燃起的那一刻,更多的阴火涌入圆形的魔阵。
然后,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当六支蜡烛全都燃起的时候,石壁上血色的符文,全都像是活了过来。
这一整个山洞,仿佛都在扭曲,空间不断的扩大。
师皓的身周鬼影憧憧。
“这里是什么地方?”有尖叫声。
“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有茫然的疑惑声。
这些鬼影,或是胸膛剖开,或是脑袋裂开。其中一只胸腹溢血,肥肠滚出,他看着周围:“这里、这里是……”
“洪有义,你个该死的,竟然要先逃!”另一只浑身是血、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鬼扑了上去,扭打着那只肥肠滚落的鬼。
师皓正襟危坐,凌然不动,听着这些生魂的惨叫、嚎哭,以及各种各样的争吵与喧闹。
鲜血铸就的整个魔阵,都像是活了过来,那一条条诡异的血丝,在他的身周游动,更有甚者,像是在往他的身上爬。
师皓忍着这股毛骨悚然的异样感,全然不去理会这些吵闹的生魂,口中念念有词:“大道不禁,见吾秘经;百虫蛇魅,与日滋甚;凶凶相逐,莲魅洞开;百魂为礼,青衍远来!”
周围的光芒瞬间暗去,蜡烛、符文尽皆不见,看不到洞外的月色,看不到身周的土石,看不到角落里被割断喉咙的尸体。
唯有六点鬼火,在他的周围闪动,其余尽皆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些生魂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谁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惧怕一些什么。
这样的惨叫,撕心裂肺,即便是他们刚才在山峡里被屠杀时,也不曾叫成这个样子。
师皓感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背。这一瞬间,他连皮肤都生出鸡皮疙瘩,几乎要急跳而起。
“呦,怎的是一个小帅哥?”有幽香在他的脸边飘荡,那吐气如兰的女子声音,听在耳中,舒适悦耳,“你这可是最正宗的夜魅魔典中所记的仪式,但过往用的,可都是邪莲宗的女儿家。哎呀,今日多了一个小帅哥,姐姐我好喜欢。”
那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温柔轻滑。
那话语充满了诱惑:“小帅哥,看在你这般英俊,讨姐姐我喜欢的份上,姐姐可以多送你一些礼物。要不,姐姐我多送你一些魔源,让你一下子提升到六品,甚至是五品、四品,你说好不好?”
师皓不为所动,继续念道:“大道不禁,见吾秘经;百虫蛇魅,与日滋甚;凶凶相逐,莲魅洞开;百魂为礼,青衍远来!”
那女子声音,愈发的香软诱人:“小帅哥啊,别只顾着念经,来嘛,我们来玩嘛,奴家情难自禁,你可得好好的疼人家……”
师皓继续念:“大道不禁,见吾秘经……”他将火魅女教他的这一句,反反复复的念着,不管这女子说什么,都不应她,其它的话也绝不多说一句。
这个仪式本身就是一个交易,用这一百多条生魂,去交换魔域中的青衍魔源。
除此之外,绝不能去接受其它任何诱惑。
就像这阴魔说的“多送一些魔源”,助他进阶第六品、第五品、甚至是第四品。
他若答应了,他的确能够得到她的承诺,但是后果,却不是他所能够承受的。
走火入魔,轻则性情大变、发疯发狂,重则直接被阴魔夺舍,从此不再是他自己。
对于魔道中人来说,他们修炼的是魔源,却也绝不愿为此,献祭掉自己的血肉、魂魄、寿命、甚至是生命。
他们会做出牺牲,但牺牲掉的是别人的血肉、别人的魂魄、别人的生命。
这个仪式可以保证,用一百多条生魂,去换取进阶第七品的青衍魔源,但若是他禁受不住诱惑,答应了其他“好处”,那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不仅仅只是这一百多条,与他无关的生魂。
“……百虫蛇魅,与日滋甚;凶凶相逐,莲魅洞开;百魂为礼,青衍远来!”
也不知念了多少遍,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啦,好啦,不要再念了,我给你就是!”
这仪式本身就是一个约束,对来自魔域第四天的阴魔的约束,这名夜魅天中的女魔,能够拖延时间,却无法拒绝交易。
何况,一百多条人世的生魂,去换一个她在夜魅天中垂手可得的魔源,她本身也就不吃亏。
师皓看到,他的眼前,六道烛火飞起,一点一点的,往远处延伸。
他看到,烛火的另一端,有玉宇楼台,凭空而现,荧光笼罩,诡异莫名。
那一百多个生魂,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往烛火的另一端飞去。
与此同时,有一道青色的流星,从玉宇楼台中飞出,破空而至,撞入他的体内。
“小帅哥,下次再见!”那女子的声音逐渐远去,六道烛光一闪而灭。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间破碎,师皓惊醒过来时,他依旧盘膝坐在山洞间,山洞内的蜡烛,也全都灭去。
不再听到那一百多个生魂的惨叫声,山洞里虽然一片黑暗,但洞外有淡淡的月光洒落,使得这洞里,也不是刚才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他感到自己的体内,多了一股能量。
他运转着这股能量,送往下丹田,与玄魅功修出的内力融合在一起。
那一瞬间,他感到,那股魔门内力仿佛被点燃的油火,熊熊的燃烧起来,然后不断翻卷。
一股全新的内力由之而生,在他的下丹田处,筑成一股新的根基。
在魔功上,他已经成功的进阶第七品。
他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火魅女提前告诉他,只要能够经受住阴魔的诱惑,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刚才那女子的诱惑声,直到此时此刻,犹有余韵在耳,绕梁三尺,久久不散。
师皓觉察到,这团全新的魔门根基,带来的内力,更加的霸道,排山倒海般,想要脱出束缚,往上丹田卷去,欲摧毁他体内的道门根基。
火魅女原本告诉他,他体内的两种根基,其中一样升级后,另外一样,只要在三天内升级,便没有什么大问题。
然则现在看来,他恐怕根本没有“三天”的时间。
这大概是因为,他道魔双修的速度,超出了圣玹仙子与火魅女原本的预计。
他自己也因此,而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完美吸收与控制
由于修炼的速度太快,它们多多少少的,都有一些失控,只是在彼此的制衡间,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他方才能够平安无事。
刚开始的时候,两种功法在他的体内互相促进、彼此增益,令他能够在短时间里,功力大增。
他自己也因此而为之心喜。
但是到后来,他渐渐发现,他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它们时时刻刻的,在他的体内互相对峙,又在抗衡中彼此流转。它们相互侵蚀,又相互进益。
单独修炼其中一种功法,因进度过快而有失控之兆的时候,或许还能停下来调整、休息一段时间。
现在道魔同修,这两种功法,连他睡觉的时候都在运转,完全停不下来。
此刻,他魔门根基提升,魔劲便如同出柙的猛虎,想要往上丹田冲杀过去。
他不得不强行将它压制住,收束在下丹田处。
然后取出昨日炼制好的那枚灵丹,一口吞下。
师皓之所以先提升魔门根基,是因为他道门的内、外丹都已练成,随时能够服丹进阶。
而魔门仪式这边,终究还是不敢保证。
万一蜀虎帮的帮众不够一百人,万一他们走的是其他路,万一月牙儿那边没有按着他的计划做……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是以,他必须先保证这边的仪式完成,他在魔门根基上,成功升到第七品,才能转过来提升道门根基。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终究是有底线的,不可能真的去随意屠杀无辜百姓,来充作仪式中的“代价”,才弄得这般麻烦。
而现在,将这些蜀虎帮帮众“献祭”掉,把他们的魂魄交给魔域的阴魔,他的内心全无负疚感,甚至还想要多来几次。
青翠的、半透明的灵丹入口即化,在他的体内发散药力,并自行感应到他体内的道门内丹,如同被吸引的水流,往道门内丹卷去。
内丹与外丹彼此融合,在他的祖窍内,缓缓旋转。
道门的九品仙方,虽然每一品,都有特定的名字。如第九品的云光石流丹、第八品的九鼎云英丹、第七品的九转霜雪丹……
但同一品级的仙方,其实也是有所不同的。
就比如杜月皎修炼神兰诀,他修炼玄冰诀。
不同的功法修炼出来的内丹自然也有所不同,是以升级第七品时所需要的仙方,即便在仙材上有相似之处,具体的配方,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内丹与外丹融合在一起,化作元丹。
他感到,玄冰之气如同莲花,一层层的散开,现出里头火红色的花蕾,花蕾转化,变得洁白而又透明。
如此玄妙的意象,却在他的体内,确确实实的发生了,玄之又玄,不可思议。
在这不断的转化间,他睁开眼睛,双目爆出冷光,一股冰寒之气,仿佛从他的双目射出。
他的身周,山洞的石壁与壁顶,不知何时,也覆上了冰花,那洁白的冰花一粒粒的,纯净无暇,犹如月色。
他深吸一口气,将下丹田的魔门内力,也释放出来。
道与魔两股内力,在他的经脉间游走,彼此对峙、抗衡、增进,一个大周天又一个大周天的运行着。
忽的,他心念微动,神识外放。
此刻的他,道与魔两种根基,尽皆升到第七品,整个人也处在身心合一、通明无碍的绝妙状态。
他的内心犹如一块明镜,外头的点点滴滴,尽皆被他掌握。
他能够听到洞外,地鼠钻地的声音,听到枝头上夜鸟飞起的声音。
这些细微的声音,纤毫毕现的映入他的心头,被他以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转化成一幅幅微妙的意象。
神识往山峡内覆去,他能够感应到,有几个人从山峡外匆匆赶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个暴怒的声音,在山峡内响起,“我的人全都被杀了!”
另一个声音,阴沉低沉,犹如地鼠啃食着木屑:“我们还是来迟了。”
师皓的嘴角,微微的溢出一丝冷笑……这是锦郡六扇门总捕头仇江平的声音!
山洞之内,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