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些家伙动作还真快,都轰塌了的城墙,居然都修补好了?”
即便是在广东,十二月的清晨,寒风呼呼刮面,凉意依旧瘆人。鹰扬军后营指挥使孟松江一边打量着前面的城墙,一边缩脖子搓手抱怨着。
“指挥,这都大半年过去了,许咱们立了国,就不许人家修城墙啊……”
后营甲翼翼长蔡飞在一边嘀咕道。
两人前方正是永安县城,昔日城墙被王堂合当作靶子演练,垮了好几截,现在已被粗粗补好,新旧城墙之间的痕迹明显可见。城头人影憧憧,来回奔窜,显得极为慌张。
“别叫我指挥!叫我左校尉!”
孟松江严肃地提醒着部下,蔡飞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朝上司拱手,拉长声调再喊了一声。
李肆立国建军,军制确立后,对应到人的军职和军衔也定下了。军职方面,翼、哨、目的带兵官直接冠“长”,而营则为指挥使,军为统制,军之上为都统制,现在只有三军,李肆直任。
这只是军职,还得有军衔。关于文武职衔,乃至更后面的爵勋,段宏时、范晋和苏文采等人都已经搞出了一整套东西,只是现在基业草创,就一个天王府,爵勋这方面的东西,还没必要颁行。
即便是军衔,也没全部丢出来,而且也显得很简练,军以下各级军官就是副尉、校尉、都尉三级,每级再以左右两个小级别区分。军以上则是中郎将和杂号将军,这是颁布的衔级表。虽然没看到后面是什么,但这一套衔级接近汉制,大家都推测,后面肯定有四安、四平、四征将军,还有前后左右四将军等等汉制衔级。
基业初创,现在全军都是高职低衔,没有将军,就连中郎将的衔级,都只有范晋一人领有,贾昊吴崖两个军统制只是左都尉,而孟松江这个营指挥使,也只是左校尉,蔡飞则是个左副尉,他之下的哨长是右副尉,正副目长还只是“骁士”,只是兵丁里最高一级。
按照职衔表中的正常状态,军统制该是中郎将一级,营指挥使是都尉一级,翼长是校尉一级,哨目长是副尉。现在让大家低上一级,自然是留出晋升的空间。
可在鹰扬军后营,上到指挥使孟松江,下到普通一兵,对这种状态还有自己的理解,因为他们是“后”营,而他们的前身,就是在永安之战和韶州之战里连出状况的佛山翼。
孟松江感觉自己的命运被佛山兵扭到了一片泥沼里,身为李肆的“松”字辈弟子,他能当上指挥使,在同辈师兄弟里已经算是出众,却依旧为自己这一营的“后”字标签而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自己争不过青浦营指挥使方堂恒,那毕竟是高一辈的师兄,可总该争过左右营的松字辈兄弟吧,自己当翼长的时候,左营庞松振和右营李松慎,还在张汉晋的手下当小小哨长呢,更不用说前营的安威,那小子,根本就是后门踹得当当作响……
“这一战可要打出成绩来!后字丢不掉,争个第一校尉也不错!”
看着摆出一副坚守架势的永安县城,孟松江心火烧得呼呼作响。
“怎么也得让大家瞧瞧,我们佛山兵绝不是孬种!这一战可是好机会!”
蔡飞也在摩拳擦掌。
十二月初,不待清廷聚兵合围,李肆就主动出击了,虽说兵还没训好,枪炮不足额,部队战力下滑严重,但抢在清廷围剿之势形成前行动,就算不能打烂清廷的围剿战略,也要打出一个反围剿的有利态势。
羽林军出连州,兵峰直指梧州乃至湖南,龙骧军逼高州,鹰扬军向东压迫聚在潮汕的广东绿营残部。如此三面开花,不仅是为扩展战略空间,清理还赖着不走的清兵残部,还为的是将尚未正式纳入管治的州县光复。
孟松江这一路拿到了向北控制永安、和平一线,将控制线推到粤赣边境的任务,用孟松江的话说,最初是在哪丢的脸,就要在哪里捡起来。
“咱们的八斤小炮,对付这城墙该有些费劲吧……”
后营炮哨的哨长垮着脸,对孟松江下达的命令表达了委婉的抗议。
新的八斤炮是营属火炮,刻意减少了壁厚和炮身长度,让总重控制在五百斤,目的是一头骡马就能拉着灵活机动,由此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也下降了不少。用来轰城墙不是不行,只是要想一个上午就轰出若干突破口,还真有点一厢情愿了。
“先轰!我还有办法!”
孟松江倒是笃定,一声令下,八门八斤炮在城墙一里外摆开,咚咚开始工作。
“指挥……呃……校尉!城外民人说,巴旭起升了官,已经走了两月,城里一帮乡绅老爷说咱们是闯贼,唆弄着新任的知县据城顽抗!”
不一会儿,哨探来报,孟松江抽了口凉气,昔日永安县典史巴旭起是熟人,原本还以为能通过他来说服永安人,现在这计划是鸡飞蛋打。
“校尉,以前佛山翼的老兵,可是在大屿山专门练过蚁附登城的本事!”
瞧着炮火在城墙上炸出团团烟尘,却没见大片城砖剥落,蔡飞心道这可正是靠一场硬仗来证明自己的好机会,毅然请命要攻城。
“也好……”
孟松江略一沉吟,也决然点头,外人眼里,都当他们这支军队只仗着枪炮犀利,可从鸡冠山和大屿山两个训练营里出来的老兵都心里有数,一半多时间都在训着他们如何打赢面对面的血战,现在,就让他孟松江把这本事展露出来!
两人正心气昂扬,一溜人马冲到近前,为首的骑士还在高喊:“房参军请暂缓攻城!”
孟松江和蔡飞对视一眼,顿时像泄气的皮球,还是让那家伙追上了……
房参军就是之前在佛冈厅被那同知打个半死的工商师爷房与信,伤好之后,一点也不在意之前的遭遇,继续投身工作,被李肆看中,提拔到军中任参军,以文官身份处理随军事务,直白说,他扮演的是监军角色。
房与信只在大的决断上有否决权,无权干涉小事务。但这大的决断,就要了孟蔡等人的命,他要说先不能打,他们就只能干瞪眼看着,否则就是违纪,所以孟松江督着部下急赶,要抢在房与信跟上他之前,先拿下永安县城。
“房夫子,你这是要去送命的啊。”
孟松江无奈地道。
“征程尚远,能活得一个将士就是一个,我房与信舍去这一身皮囊也值得!”
房与信也是个读书人,大义凛然地说着,让孟松江和蔡飞等人直翻白眼,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
“咱们的功劳没了……”
看着房与信的马车绝尘而去,蔡飞欲哭无泪,孟松江叹气,他也想得到,房与信出马,绝对一个顶他们俩,因为他有绝密武器。
炮轰停止了,一辆马车举着白旗来到城下,说是使者。守兵被轰了一顿,本就心慌,也不敢阻拦,直接用吊篮将房与信一个人吊了上去,然后那帮守兵就傻住了。
“发什么愣!?速传此城能做主之人来见本官!”
房与信大咧咧地叱喝道。
没一会儿,一个七品清官,带着十来个乡绅就过来了,瞧这帮人的脸色,像是还刚刚吵了架,房与信似乎正好替他们解围。
官绅一见负手而立的房与信,也都呆住了,过了好一阵,乡绅里几个老者就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一边砰砰叩头,一边带着哭腔地喊道:“老……老儿等跪迎天官!呜呜……”
那清官眨了好一阵眼睛,眼角也湿了,双膝一软,扑通也跪在地上,嘴里哽咽道:“不想今日,竟能窥得我中国仪颜!”
大红绯袍,云雁绣补,乌纱帽的一对硬翅正悠悠晃着,在这个满是青蓝官服的时代,一看就两眼再挪不开,加上房与信那凛然气质,还真流溢着大国重臣的味道。
“听闻有人妖言惑众,说我中国之军乃闯王之军,本官乃天王府参军房与信,不忍见尔等遭刀兵屠戮,就来此让你们见见,让你们知道,天王所兴之兵,复华夏衣冠,正华夷之辨。尔等可不能继续助纣为虐,抗拒天兵!”
房与信沉声说着,那知县跟乡绅们对视一眼,再看看周围的兵丁也跪了一地,各自都觉有了台阶,长叹一声,再次跪拜。
“我等愿降……”
看着自缚而来的知县和一帮乡绅,孟松江没好气地对房与信道:“房夫子,你可别指望后面的县城也如这般顺畅……”
房与信耸肩:“少一分苦累就算一分嘛……”
孟松江心中哽咽道,这哪是少苦累,根本就是少功劳!
房与信接着叹气:“粤东僻壤,昔日受满清荼毒少一些,留存老辈多,对前朝和我华夏的顾恋还在,咱们这一路算是轻松的,西边那一路,可就麻烦了。”
孟松江皱眉:“西边?”
房与信点头:“西边,新会……”
新会县城,龙骧军前营翼长郑威气得跳脚大骂,“这些混蛋老百姓是想送死么!?”
炮声的尾音还在半空划着,大群妇孺正从城里涌出来,一个个就在城下站定,竟然是想靠自己血肉之躯来挡住炮弹,正是这些妇孺,让英华官兵的炮击戛然而止。
“这里是新会,他们是新会人……”
龙骧军副统制,前营指挥使郑永眯缝着眼睛,老一辈传述的记忆潺潺流入脑海。
“我们还不止是要跟鞑子作战,更是要跟鞑子凌压而下的民心作战。”
他百感交集地摇头,六十多年了,没想到新会人,还是这般“节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