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就该高筑墙、广积粮……”
紫禁城储秀宫,茹喜低声说着,雍正居然来找她了!顾不得猜想原因,她尽其所能地劝解着雍正。从各方面探到的消息显示,雍正迫不及待地要跟李肆撕破脸皮,尽管是有节制的,但脸皮这种事,实在难以度量分寸。
“还要朕缓称王么?”
雍正没什么幽默感,直直地刺道。
“朕来是要你给李肆传个信,说……朕需要长沙,嗯,就这么说。”
接着雍正这话让茹喜眼瞳缩紧,他是想激怒李肆,有什么用意!?
念头闪过,茹喜几乎要扇自己耳光,还真当自己是在为李肆办事!?干嘛为李肆考虑?该想的是皇上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坏处。
见着茹喜神色扭结,雍正似乎更开心了:“你大可直接跟他说,朕可非皇考,顾忌这顾忌那的,朕要下定决心,他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茹喜此时心绪已静了下来,以她的智慧,猜到雍正该是握住了一张重要的牌,或者是正有一桩大图谋,必须得先刺动李肆。当然,她没笨到追问下去,在雍正眼里,她依旧是李肆的代言人。
“准备着收拾东西吧,这里对你来说,也太大了点。”
雍正再用森冷语气说着,茹喜心口一紧,这是要将她贬为普通宫女了。
门外小李子听到这话,失声叫了出口,雍正转头看过去,吓得他连连叩头求饶。
“李五?……这名字不好……”
问得小李子的名字,雍正恨意翻腾,对茹喜的用心有另一个方向的解读。
“你主子跟宫外联络,都是靠着你吧,以后你就叫……李连英!”
丢下这话,雍正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茹喜一脸凄楚。
长沙,另一个人脸上的凄楚一闪而过,笑着对正在摆弄短铳匕首的红衣佳人道:“四娘,真的不当黑猫了?”
佳人正是昔日的小红,现在的李四娘,一身火红劲装,罩着深蓝中袄,矫健中又显妩媚。一对月雷铳插在腰间,再将一对匕首藏进靴筒里,脸上正飘着压不住的兴奋:“也该回去啦!师傅都催了我好几次。眼下官家正好在益阳,陪着官家,把盘大姑护送回广州,可是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的重任。”
她转身看向那清瘦汉子:“甘大哥,这些日子,我这只猫儿,还算合格吧?”
甘凤池连连点头:“四娘若是不合格,怕是再没几只合格的猫儿了。”
接着他像是试探地问道:“那……回去之后,四娘会做什么呢?”
四娘一点也没犹豫:“守着官家,守着师傅啊。之所以要当黑猫,还不是官家说我太单纯,没见过世面,现在忙乎了这一年多,怎么也能让官家和师傅刮目相看了。”
甘凤池的追问已显直白:“我……我是说再……再之后呢?”
四娘耸肩:“再之后?官家要看我入眼,就收我在身边服侍,若是看不入眼,就守在师傅身边……”
似乎完全对甘凤池没什么想法,四娘不由自主地念叨着自己的心声:“六七年前,我还是个快饿死在道上的孤儿,被罗大叔他们胡乱拉着,去了凤田村讨食,被还只是个穷小子的官家买了下来。那时官家还亲手递了我一个窝头,然后就去揍拿着长矛晃悠的关娘娘……”
心绪也跟着述说回到了从前,四娘眼中带着一丝晶莹的光华:“现在官家准是想不起来了,那时就跟泥猴似的,男女不辨的小丫头,一边啃着窝头,一边下了决心,这一辈子都要跟住了他。”
接着她道:“在李庄,官家还开了女学,专门教咱们读书认字。再之后,师傅来了,教了我本事,让我可以作得更多。有时候我真觉得,官家就像我爹,师傅就像我娘,呵呵……”
注意到甘凤池有些怪异的神色,四娘问:“甘大哥,明年轮休,你有什么打算呢?”
甘凤池苦笑:“我这年纪,也得想着……”
这时候四娘倒一点就懂,打了个响指道:“还没看上谁的话,四娘就帮甘大哥解决了!宫里姐妹等着嫁的可多呢,到时看不把甘大哥挑花眼!”
小包裹上肩,四娘准备妥当,一阵风地卷出去,甘凤池愣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武昌府,一块写着“总督湖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张”的官牌引导着仪仗鸣锣开道,朝总督衙门行去。跟这官牌的职衔相比,仪仗显得异常寒酸,引得周围民人议论纷纷。
“是哪位张大人啊?”
“之前任两江总督的张伯行张大人!”
“哎哟,天下第一清官!咱们是上辈子积福,居然能亲眼见着!”
消息传开,民人们很快跪满一地。连先皇帝康熙的奶兄弟噶礼都能制服的清官,自然是民人心目中的青天。
“几位大人都在荆州常德议事,不及面迎,还望大人恕罪……”
“不妨事的,朝廷公务要紧。”
在总督衙门迎接张伯行的只是湖北湖南布政使和按察使,正主都不在,张伯行也没一点怨愤之意。
一番就职客套之后,幕僚在后堂开始了抱怨:“此番东翁从两江转到湖广,就是给那李卫挪位置的。”
张伯行叹气:“今上励精图治,先皇政风骤然一变,这番处置,已是顾念我这清官名声了。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在任一日,就尽职一日。”
幕僚摇头:“湖广不比两江,湖南只剩三府,军事更重,东翁怕是更多要作钱粮掌柜的活。”
张伯行有力地挥手:“再怎么战,也不能苦了百姓!从码头一路而来,我见路上行人,服色整洁,少见孤弃,武昌府做得不错!”
不多时,一直在外侯听聆谕的武昌知府被带了进来,听了赞扬,武昌知府知张伯行是赤诚君子,和盘托出缘由。原来武昌府得益于南蛮商人来往,过税是一笔大收成,码头和城里民人,都有赖南蛮商人的活计挣得银钱,自然比其他地方要富足一些。
“不止如此,南蛮的天主教在此行善积德,收养孤寡,还将病患送往长沙英慈院。下官正想跟制台商量,看是不是允南蛮在武昌开英慈院,造福本地民人。”
这武昌知府或许是真一心为民,或许是被英华工商的银子喂饱了,一番话听在张伯行耳里,就觉此人简直就是南蛮派来一般。
“天主教”、“英慈院”两个名字晃着,张伯行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混帐!那等伤天害理,悖逆人伦的邪教妖徒!淆乱祭礼,愚言惑众!你居然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在眼皮底下散播!?”
张伯行勃然大怒,身为理儒之士,不管是英慈院还是天主教,都是他眼中的邪魔之物。
“传我的令,将相关教匪,一体擒拿,不得走漏一个!”
他恨恨地下了命令,武昌知府固然是呆住,幕僚也在一侧嗯咳出声。
屏退知府,幕僚劝着张伯行,“东翁,事关南蛮,最好不要擅起争端。”
张伯行皱眉:“今上御批你不是没看过,说的也正是这事,要的就是对南蛮动弹动弹。”
幕僚叹气:“这一动弹,祸福难知啊。两位宪台,还有荆州将军,据说都聚在了常德,而提督马见伯更是不见人影,想必他们正有什么大谋划。东翁,暂时忍得一时,看看风色再说。”
张伯行转了一圈,决然摇头:“我张伯行,心有浩然正气,与邪魔之事,誓不两立!”
他再度招来武昌知府:“本官不行那不教而诛之事,也不为已甚,你府速速张榜告示,天主教乃邪教!现在武昌之邪教中人,尽数驱离!”
武昌知府犹豫片刻,再不敢顶撞,无奈地长揖领令。
清晨,贺默娘那依稀的啊哦声传来,李肆无奈地问:“默娘还真想当天女?”
盘金铃按住李肆犹自肆掠的手,呢喃道:“人总是有所求的嘛……”
李肆笑道:“那我求的,怎么还不兑现?金铃,说好了要给我生九个的哦……”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动作,盘金铃喘息道:“不是说六个吗,怎么又变成九……啊……官家啊,再不起来,今日就走不了啦。”
答应了盘金铃,许她今日料理天庙和血吸虫病研究的首尾,然后就跟他回广州,想着不能浪费时间,李肆只好压下高炽的欲火。
只是半日来回,他自没有必要跟着去,遣了格桑顿珠护卫盘金铃,一行车马直奔益阳东面的兰溪,那是益阳一处天庙,也是盘金铃的前线研究基地。
车马出城,见着马车的特制样式,以及格桑顿珠那标志性的藏人毡帽,外加数十护卫的红黑制服,人群中一个青脸汉子眼中闪起精光。
在城外转悠一圈,那青脸汉子转入一处民居,进到深处,数十人一跃而起,齐声唤着:“军门!”
青脸汉子正是湖广提督马见伯,他的堂兄马会伯在云南一直苦苦支撑,而他满心想要立下惊天伟业,以报朝廷对他们宁夏马家的恩赏。
“那藏人亲卫护送的马车,必定是李肆本人!李肆出城向兰溪去,该是短程,那里有什么?天庙?好,太好了!”
一个当地人该是眼线,为马见伯提供着消息。
“你速速回常德,要诸位大人放船在浣江接应、你速速去招城北兄弟……”
“天庙那里,寻常有什么恩怨纠葛?死于水毒的家眷?斥责天庙邪魔的和尚?嗯……如此行事……”
马见伯雷厉果决,片刻间就分派好了职司,然后喘着粗气,对众人道:“大清江山,就在我等这搏命一举!”
屋中全是他从陕甘带来的死士,同时低声道:“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