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一夜。我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听单调的雨打玻璃声,偶有几声闷雷鸣响。现在虽然没到秋月,但已是一场大雨一场凉了。我将被子在身上裹紧,头脑中飞速地思考着一些事情——包括我从书上读到的关于帕萨里安大法师的讯息,包括我今后的种种计划。如果不是可恶的雨水,此刻我应该正在月色下散步,顺便走到塔里佛斯家去看那个叫罗格奥的孩子。艾舍莉说他常常能看到某些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这足以证明这个孩子拥有神秘学的天赋,也解释了为什么家仙子会选择在这里定居。因为它们总喜欢居住在魔力源附近,于是一个藏在艾舍莉的家中,另一个藏在塔里佛斯家。
无聊的时刻总是显得漫长。我在床上睡了一个小时,又将今天遗忘的几个法术重新记忆了一遍,雨声才渐渐消失,令天边露出昏暗的光亮。今天是我来到古鲁丁城镇的第三天,是我恢复记忆之后的第十七天,是我离开法师塔之后的第二十四天。
这短短的二十四天,甚至不到一整个夏月的三分之一,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结识了珍妮,收服了一柄魔剑,得到了一部分的魔力,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又杀死一只恶魔,遇见暗精灵,遇见迪妮莎,杀死两个学徒……
我从一个因为迷茫无聊而离家的旅人变成了今日一心想要复仇的黑暗法师,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几乎在几天之内被颠覆。这些足以令普通人传诵一生的奇异见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新生命的初始。我所知道的世界,是很多人所好奇的、只存在于他们口耳相传的神奇故事之中的世界。然而我知道那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就像这已经到来的第二天,每一个古鲁丁村庄的居留者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走廊里传来轻手轻脚的走路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艾舍莉出去买吃的了。我走出房间把自己的脸面弄干净,照例到珍妮的房间里给她喂药。她的状况又比昨天好了不少,右手的手指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这表明她的身体机能正在渐渐恢复,我似乎可以暂时放弃那个最坏的打算了。
一切都很平常……雨后的微凉空气也让我觉得清新。我嫌外面的地面过于泥泞,于是在客厅里舒缓了一会儿身子。艾舍莉母亲的那个房间里开始有低低的呻吟声传来——这也是好现象。我真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一本书,那么我就可以在地面干透之前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了。因为除非是特别必要,我可一点都不喜欢把自己弄得满身泥水。
但房顶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破了这宁静。仿佛有几块散碎的石块砸在了木头房子的顶棚,一阵灰尘纷纷洋洋地落了下来,险些迷住了我的眼。接着砸在房顶上的东西向下滑落,摩擦着外墙上生长着的爬山虎与蔷薇藤蔓,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远处悠长的呼喊声——那些声音来自数十米之外的城墙墙头,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我依旧能够分辨得出其中的含义——
“敌袭!!”
敌袭?哪来的敌袭?我微微惊讶。古鲁丁村庄的外围是广袤的丛林,临时雇佣来的佣兵们会将侦查小队散布到这林原之中,一旦有风吹草动,讯息就会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村庄之内。失去了上百年文化传承的兽人们早已不像它们骁勇的祖先那样善战,至于带兵谋略……更是笑谈。兽人大部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一个侦查小队的情况下就兵临城下,所以我在这里将有充分的时间与充足的讯息知晓它们的动向,并且提前做好准备——这些都是我从前的想法。
在我预想中的兽人战争应当发生在远离村庄的平原——人类的军队与兽人的军队在那里厮杀流血,而我可以趁乱谋求我的利益。但情况无论怎样变化都不该是现在这种情况——那些绿色皮肤的亚人种和人兽混血儿围住古鲁丁,使我原定的计划全盘落空。
是怎样的领导者可以使这些退化的亚人种做出如此漂亮的闪击战术来?是我的那部分邪恶特质吗?它不是应当只有最低级的本能需求、并且附于某个兽人首领的身上、通过支配它的欲望与情绪的方式来发动战争吗?还是说……它已然具备了完成的自我意识,竟然可以占据某个生物的身体,以自己的智慧来指挥这场战争?
这时候从屋顶上滑落的东西卡在了窗台上,我终于看清了它——那是肢体。人类的肢体。正对我的是一颗头颅,已经高度腐烂。发黑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洞孔,露出里面森然的骨头来。它的耳孔与灰白色的眼窝里都有蛆虫在蠕动,像是一个有意识的僵尸一样,隔着玻璃与我对视。
头颅的旁边是被斩断的人类大腿,表面同样泛着奇怪的灰黑色,被爬山虎的藤蔓拉扯住,吊在空中慢悠悠地敲打着窗户。房间里传来虚弱的尖叫声——那一定是艾舍莉的母亲也见到了这些可怕的东西。
这些大概都是沿路被兽人军队杀死的雇佣军或者平民。兽人依照它们的风俗——将杀死的敌人肢体投进敌军本阵中示威,也将这些恶心的东西绕过围墙投了进来。只是这里距离村庄高大的围墙足有几十米远,再强壮的兽人也无法将它们丢到木屋的房顶上——何况靠围墙近了,还有被城卫兵用弓箭射杀的危险。能将这种东西投掷到此处的只有通过攻城器械——可卡布兽人兵营的亚人种们什么时候学会制造投石机了?
我再顾不得地上的泥泞,拿上我的剑冲了出去。我得知道城外究竟是什么状况,兽人的军队数量如何。一旦人类无法像我预料的那样抵御它们而被它们杀进了村庄里,我和珍妮的情况可就都不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