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精灵们冷酷无情,迄今为止唯一算得上正常的就只有艾舍莉……我能保证瑟琳娜像她一样么?一旦放开了她,她就此远去或是禁锢我回到北方的“冰雪宫殿”……
不,绝不!我无法信任她!
我再次尝试着伸手去够那玻璃瓶——里面的药剂黄黄绿绿,它可以将珍妮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自然也可以拯救我……
然而这一次不止是手指,就连整条右臂都痉挛起来,并且开始酸痛——我想我大概知道是哪个内脏出问题了——应该是肝脏破裂了。
“该死的!你就要死了!”瑟琳娜罕见地大怒,“你要我在你死后仍然待在这个袋子里,看着你腐烂吗?!”
腐烂?不……我受够了腐烂的感觉——那巫妖的身体之内腐烂的感觉,像是无时无刻都有成千上万的蛆虫在啃噬我,我不想再忍受一次。
我努力地操控垂在腰间的左手手指,搭上那个盒子的皮扣,然后轻轻一扳……随后世界彻底地黑暗下来。
“喂,清醒过来。”
一个声音在呼唤我。
“给他喝这瓶药剂!”
这是一个粗犷的声音……是半人马么?他不是已经死去了么?
嗯……灰宝石。一定是灰宝石复活了他……
口感与气味儿同样恶劣到极点的液体涌进我的喉咙,我咳嗽几声,像得到了生命之水一样将它们咽下。
胃里仿佛落进了一团火。而后这团火焰猛烈翻腾,又化为无数细小的支流渗进我的体内,开始迅速修复受损的部位。冰与火的触感传遍全身,猛烈的刺激令我眉头一跳,张开了眼。
“诸神在上,他还活着!”半人马努力地弯下腰,将他布满了血污的脸凑过来。
我无力地转动头颅——窗外依旧是一轮明月……还好,昏迷的时间不是很久。
魅的石化雕像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还好,她没有逃走。
墙角的另一个人……艾舍莉。她依旧躺在地上。也还好……我可以修复她。
罗格奥……罗格奥依旧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我。
我闭上了眼睛。看起来那一天,在黑暗当中,他对我是的话是真的——如果我不能达成他的愿望,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投奔米伦·尼恩。
瑟琳娜惊叫起来:“喂,别闭上眼睛,喂!”
脸颊感受到了手掌的大力拍打,我痛苦的睁开眼,咧嘴还她一个微笑:“……轻点儿。我可不想成为第一个被人用耳光打死的魔法师。”
瑟琳娜已经恢复到常人大小,她的黑猫……不,黑豹正不耐烦地蹲在我的身边,用黄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偶尔嗅一嗅。
“这家伙想吃了我?”我试着活动手指,令它们从麻木中摆脱出来。而瑟琳娜哼了一声:“想吃你的话,在刚才就已经吃掉了——”
“为什么不走?”我坐直身子,试着深呼吸——胸口仍有疼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这个大家伙醒过来了。”暗精灵公主无奈地摊了摊手,唤过她的坐骑。
呵呵……半人马可拦不住你。我在心里微笑,然后感受到了久违的欣喜——那种发自心底的欣喜。
库尔苏勒将我搀扶了起来,而我又为自己灌下了一瓶恢复精神力、清醒头脑的药剂。凉气自尾椎直冲上大脑,我哆嗦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看起来好了很多”。
我走到艾舍莉的身前检查她的伤势——心脏的部位破开了一个大洞,只有极少量的血液流出。她的脸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在哭泣的时候被一次击杀。但好在魔法傀儡的身上早就不存在“心脏”这个概念,这一次攻击应该只是破坏了她身体的魔力结构,造成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身体里的填充物并未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害,的确可以修复。
只是但愿其他的一些东西……也可以被我修复。
然后我直起身子,看向窗边的雕像。
难以想象,我竟然被她欺骗了!可如果她的确就是那个魅,那个女妖,为何之前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表现出一幅楚楚可怜的姿态?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我随时都可能杀死她!
“杀了她,还是……”瑟琳娜绕着她走了一圈儿,然后喃喃自语,“如果杀死她,我们可就成为西大陆第二次弑神的生物了!”
库尔苏勒已经愤怒地高举了他的长矛——他身上的伤害都已经修复,灰宝石的力量果然神奇无比。只要将这个雕像砸碎,“魅”就不可能再次复活。她的身体原本就是灵魂、精神力、魔力混合的形态,此刻将她打碎,打碎的就是她的灵魂,也就是——黑暗之后塔克西斯的灵魂。
我伸手拦住了库尔苏勒:“等等。我有些话要问她。”
半人马不甘地放下了武器。我用右手轻触雕像的额头,解除了那里的时装状态。
魅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然后用力地转了转脖子——无法移动。然而她将阴毒的目光依次投向我们三人,最终停留在我的身上。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看穿我的幻境?”她现在的声音已然动听,然而相比白天已经凌厉了很多,带上了刻薄的味道。
“这一次你做得很完美。”我咳嗽着,拉过一张椅子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无论是战斗时候地上碎木片的抖动,还是烟尘的弥漫,或是光线的变化、影子的移动,都堪称完美。然而……你错在实在太过细心了。你甚至考虑到了我身上的炼金药剂的粉末——你在幻化出艾舍莉的幻象的时候、在将我击飞之后,甚至没有忘记令我看到我身上的粉末飘落的效果。呵呵……”
我咳嗽起来,又吐出几点干涸的血块。
“这有什么不对?!”魅恼怒地叫道,“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令你看穿了幻象!?”
“因为我的那种炼金药剂的粉末,一旦沾染到身上就很难被抖落。只有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掉——它们长期地附着在身上对人体有伤害,因此我并不常用。”我肃然道,“正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它们落下的景象,我才抓住了破绽。如果还有下一次,你想要构建一个幻境的话,记住——越是简单的环境,才越不容易被看穿。”
魅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那么,现在我们来说一说昨晚的问题,和今天下午的问题。昨晚的那个人……是你无疑。那么今天下午的时候,你为什么又要装出那副模样?难道你不知道,我随时可能杀掉你么?”我也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我的眼睛。
“下午?”她怨毒地瞪了我一会儿,然后低声笑了起来——笑容里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你说那个小东西?”
“怎么,那不是你?”我皱起眉头。
“呸,当然不是我!”魅吐了一口看不见的口水,“那个自称‘唯安塔’的小东西都跟你说了什么?被女巫囚禁?等待王子来救她?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寻常姑娘?……哈哈哈哈——那个小东西倒是应该去做游吟诗人!”
“她现在哪里?”库尔苏勒似乎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柔弱的小家伙,重重地塔前一步,喘着粗气问道。
“被我杀死了!杀死了!!”魅尖叫起来,“就像碾碎一只臭虫那样,碾得粉碎!再也不会来招惹我!!”
我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狂叫,然后在她停下来之后冷冷地说道:“恐不……你也是叫唯安塔吧?”
魅忽然安静了下来,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让我好好想想……”我闭上了眼睛沉默一会,然后嘴边露出笑容来,“呵呵……有趣!我在月光山谷的时候将你的身体分裂成了两个部分,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两个灵魂共用一具躯体么?!”
我开始放声大笑,而魅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挣扎向我大吼:“你?!是你?!怪不得我在你的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该死的,你换了模样我依然认得出是你!昨天晚上我就应该感觉到!如果不是你跑进我的领地将我的身体一分为二,我又怎么会只能在夜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出现!”
库尔苏勒与瑟琳娜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眼前的这尊赤裸着身体的石雕——就是这具身体里,藏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一个在黑夜出现,嗜杀、冷血、足智多谋,是一个真正的女妖。
另一个在白天出现,柔弱、单纯、胆小善良,幻想着自己是一个被女巫囚禁的普通女孩儿……
白天的那个似乎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夜晚,在我仍旧在艾舍莉与她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对我们发起了突然袭击,险些杀死了艾舍莉,险些杀死了库尔苏勒,也险些杀死了我!
“事情……有点儿难办了。”我抬头看向旁边两个人,摊开了手,“如果毁灭她……另一个等着被王子拯救的小姑娘可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活见鬼!”半人马粗重地喷了一口气,就像是马打了个鼻响,“我可从没见过这种事!”
“我也没见过一个大块头的蠢货能被击穿了两个心脏之后重新站起来!”魅……或者说夜间的唯安塔努力扭过头,刻薄地说道。
库尔苏勒闷哼了一声,抬起手来想要赏给她一耳光——然而未等我阻拦,他就迟疑着放了下来,“诸神在上,还有另一个小姑娘藏在里面!”
“喏,你想怎么办?”瑟琳娜戴上了她的尖顶小帽子,用短柄魔杖顶端的红宝石敲敲女妖的后背:“啧啧……真是个美人儿……可是撒尔坦,你一直在问她,‘昨夜的是不是你’——那么你们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我几乎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而库尔苏勒愣了愣,忽然露出了那种极其著名的、男人之间的微笑来:“你昨天问我:——难道不是一场香艳到了极点的梦境么?”
两个非人类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向我耸了耸肩。
我有些头疼——生理上或者心理上。只得紧绷着脸,用硬梆梆的口气说道:“事情可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美妙——女妖喜欢通过某种方式吸取生灵的精气,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如此狼狈——我的精神力可至今都没有恢复。”
“蠢货。”夜晚的唯安塔忽然低声咒骂了一句。
“蠢货?”我看向她,“难道你还有别的解释?”
夜晚的唯安塔抬起头来凝视着我,又愤怒地大叫起来:“如果知道昨晚的那个法师是你,我就会杀死你,而不是试着去得到你的体液!”
这个回答倒是令我们统统惊讶了起来。
“得到……我的体液?”我感到事情似乎同我原来想象的有些一致了,“你要得到一个魔法师的体液,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不是我的鲜血?”
夜晚的唯安塔不再说话。我打算用魔法敲打敲打她,却想起她的身体还隐藏有另一个灵魂,只得住了手。而她看到我无奈的神色,得意地笑了起来:“解开我的魔法,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我没有半点儿犹豫,干脆地回答:“没问题。”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先喝下这个。”我从怀里取出一瓶药水来,瑟琳娜在看到它的时候撇了撇嘴——具有虚弱术和魔法禁锢双重效果的药剂,我身上带的分量可不多,但给她喝刚刚好。
灌下了药水的魅被我解除了石化状态,原本正在向外攀爬的身体一下子落在地面上,半天没法动弹——长时间的石化令她的腿脚发麻,没有十几分钟甭想再蹦跶起来。
“现在,说吧。”我说道,“然后我再想想怎么对付你。”
魅用长长的头发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在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尖声尖气地笑了起来:“说出来了……你就更不能对我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