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到了一个极其不雅的词语……“小婊子”。实际上我也常常听见佣兵们用这个词语来开玩笑——甚至在女战士之间也会这样笑骂。然而和眼前的情况相比,性质不同。珍妮大概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她甚至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而更不妙的是,这种严重的侮辱似乎使得那些村民们又生出了些与我们纠缠下去的信心……甚至连那个老治安官也没有对那个年轻人的话语表现出更多的不适来。他仅仅是耸了耸肩,然后沉默不语。佣兵们的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但我策马向前一步,让他们停止了动作。
我在黑色的战马上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那个年轻人,被加持在我的双瞳之上的“真实之眼”使得我的眼睛在日光下呈现出了一种极黯淡幽绿色。而那年轻人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我,一时之间两群人陡然安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在面对我这样的注视还有勇气扬起脸来的家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勇士了。可惜他生长在这种偏僻的村落当中,又在错误的地点说出了一句错误的话,惹怒了一个不该被惹怒的人。
我将右手在袍袖里拢了拢,让指尖上多了点滑腻的触感。然后对他说:“收回你的话,然后给这位小姐道歉——”接着我将目光转向了那位老治安官,“那么我可以让你们平安地离开。”
那位老人似乎察觉了我隐忍的怒意和阴冷的目光。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并且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出一句什么。但在他能够开口之前,那个年轻人已经再次重复了他的话:“我刚才说的是——这个小婊子如果是詹妮佛小姐,那我可就是一个魔法师了!”
听过了他的话,我微笑了一下,然后用右手的手指打出了一声脆响。一股硫磺粉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而就在下一刻,一道火光猛然在我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呼啸升腾,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呼”声。
魔法,“不灭明焰”。那些魔法火焰从他的身体内部和身体之外凭空出现,然后猛烈地燃烧,甚至没能给他一个机会发出一声惨嚎。我想我大抵还算得上是一个仁慈的人……不忍心听到他的惨叫……呵呵。
我胯下的黑色战马被这突然出现的烈焰吓了一跳,“嘶溜溜”地叫着,想要后退。但我用力地夹住了马腹,勒紧了缰绳,让它停在了原处。而那些村民们早已惊惧地退开了不短的一段距离,甚至有几个健壮的村妇被这超乎自然的力量吓得大声哭泣了起来。
“不灭明焰”这个魔法,并非仅仅有杀伤的效果。它可以吸收一个生物的生者之力,然后将它转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焰,无视低温、巨风、雨雪,燃烧时间长达十天之久。此刻我策马站立在这具依旧保持着手持长柄镰刀姿势的人形火炬之前,闻着那种焦臭的气息,冷冷地环视着那些惊恐退散的村民,然后将目光再次锁定在了那个老治安官的身上。
“现在,你们可以退下了。罗伯特·兰斯先生。”
这种时候说出的话语总是比珍妮的婉言相劝更有效果。那老人惊恐地看了我一样,用那种被恐惧撕裂了的声调大声喊道:“走!大家都走!快离开这些恶魔!”
山坡之下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在几十秒的时间里跑得干干净净。我松开了缰绳,让那匹马如愿以偿地接连后退了几步,才发现原来佣兵们也因为这力量而退了开去,只余我一个人与那个“火炬”站在中间。
我对恺萨挥了挥手:“去把你们的团长,接下来吧。”
“接到我这里来。”一直在远处的车厢里冷眼旁观的帕萨里安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那声音听起来相当清晰,就像是他在我们的耳边低声絮语。这是那个魔法,“幻音术”。似乎他恢复得不错,不错到甚至可以使用魔法了。
只是他似乎还是固执地认为马克西姆斯的死与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种态度自从他获得了我的血液之后就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我知道他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自认为我再无法摆脱他的控制,或者说,“命不久矣”……因此他不再顾忌对我的态度。
恺萨看了看我,我则微笑着对他摆了摆手:“按着帕萨里安大法师说的做。”于是佣兵们跳下来马,徒步上山了。而我又将视线投向山坡之上的安德烈——真实之眼的效果令我勉强能够看得清他的表情——安稳淡然,有隐隐的遗憾。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担心了。
我向帕萨里安远远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露出一个微笑来。他已经毫不顾忌地怀疑起了我……我也没有必要再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心地纯良”的模样。我们各自认为自己握有王牌……只是我的,的确比他的那张更加牢靠。
而珍妮在我的身后呆立了好久,才轻声地呼唤我:“穆……”
我回过头去,看着她:“怎么了?”
“你变了。”她皱着眉头说,“那个人原本罪不至死……”
“的确罪不至死。用这样的言语侮辱一位伯爵夫人,按着欧瑞的法律……应该是被阉割吧。”我笑了笑,“然而你不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阉割了他还不如直接杀死他么?况且他的死亡发生得那样迅速,我保证他没有一丁点儿的痛苦。”
珍妮看了看远处那散发着焦臭气息的火柱,又看了看我,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我只得叹了口气,跳下马来伸手拉住了她的马缰:“好吧,我承认……是我的心情不好。”我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了路上……那头龙与某个强大的家伙的斗争,这让我想起的老师来。我的老师也是被那头龙杀死,而我终于见到了它……却无能力为力,只能狼狈逃亡……我……”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珍妮已经跳下了马来,用手指掩住了我的嘴唇。“对不起……”她说,“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这几天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藏着这样的情绪……”
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银发,轻声道:“我也要道歉——你知道了自己被假冒这样的消息也不会好受。是我冲动了。”
你看,人心的确是挺奇妙的东西……它们可能因为一句话而变得无比险恶,也可能因为几句话而再次变得柔软起来。我知道我这种罕见的温柔话语令珍妮略微释怀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向她说出“抱歉”这样的话语来,而非以一个“赐予者”的身份。我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再次温柔地忧愁了起来——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之前父亲就反对我独自出外旅行,是我辜负了他。而现在他用另一个女孩代替我,将她嫁给了纳尼亚伯爵,我……”
“你后悔了?失掉了一个伯爵夫人的身份?”我轻声问。
“不,不是这样。”她抬起头来立即否认,同时看着我,“我的心已有所属,只是……我在担心父亲是否已经不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嫁给那个老伯爵,但是同样不想失去马第尔家族成员的身份。穆……”她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胸前,说,“我想回家。”
“回家?现在?”我略微吃了一惊。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你想要进入代达罗斯的陵墓探险,然而……”她咬了咬嘴唇,“我希望你明白,对于家族的责任,也和我心里的某种感情一样重要,我不想……”
“那么就如你所愿,珍妮。”我已经收敛了心中的惊讶,迅速地恢复了平静。我真是愚蠢——为什么不让她暂时地离开我呢?一旦进入了代达罗斯的陵墓,一旦到了最后的关头,一些有关我的真实身份的信息必将被透露出来。我以前还一直在头痛如何在那个时候隐瞒珍妮,而现在——难道不是诸神赐予我的礼物么?
她可以回到博地艮的封地去寻求她父亲的原谅,而无论成不成功,我都会从代达罗斯的陵墓里走出来,然后再次将她带走。嫁给一个伯爵?笑话……我怎么可能允许她,一个继承了“安塔瑞斯之盾”的女人那样庸碌地过完一生。她的命运……早已同我捆绑在一处了。
她因为我这痛快的允诺而吃了一惊,蜜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直视着我,而后说道:“不,穆……也许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非胆小怕死的人,我也不是因为王陵里可能遇到的危险而退缩,我……”
但我没有让她再说下去——我用一个拥抱打断了她的话。
“去吧,就如你了解我的那样,我也了解你。我们的心里总是有着一些放不下的东西,不是么?等我从那里出来,我保证,我将立刻去寻找你。”